狼烟起·胭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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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柔肠百转(1)

没想到春夜之冷,竟比飞雪飘飘的冬天还要来得猛烈。寒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般刮过来,虽然蒙着大半张脸,胭脂还是感觉生疼生疼的,尤其是暴露在空气里的额头,冰得像块石头。殿下……燕陌其实真的很细心。她如是想着,身子伏低在逐月身上,以减低高速前进的阻力,紧紧依附在燕陌身后。如果顺利,再有半个月多一点儿,他们就能回到廊、沧。虽然很疲惫,她还是感觉到了由心的幸福。娘亲,谢谢你赐给我力量。

夜色沉郁,奔跑在前的那个伟岸身影显得那么稳健,他有一双厚实的肩膀,足够挑起雾烈的江山;可是这双肩膀真的足够给她温暖吗?她不知道,所以犹豫,害怕他像燕康一样,只要她一靠近,就会遭遇危险。

两人摸黑朝东南方向狂奔,穿过树林,涉过溪流,爬过小山,风一更露一更地朝家的方向驰骋。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和多远,天渐渐亮了,大片大片的春雪从头顶厚厚的云层里飘了下来,落在他们头顶上、肩上、衣服上、马背上,为大地重新织了一件银白的衣裳。

“胭脂,胭脂……”燕陌兴奋地大叫她的名字。有了这场雪,他们就能躲过刺杀团的追踪。

“嗯?”整整一天一夜赶路、嘶杀拼命,胭脂早累得趴在马背上,听到他大声喊叫,从马脖子上仰起半个头,堆积在她头上的雪迅速跌了下去。“殿下——”

“天助我也,这场大雪来得真及时,将追风逐月留下的痕迹都掩盖了,就是刺杀团想追我们也已不太可能。”燕陌乐呵呵地笑起来,一身飞雪全数化作粉末飘落四散。

“追不上就好。”腹中空空,又饥又渴,胭脂说话明显中气不足,过于虚弱。

听到她应他的声音,燕陌察觉她不对劲,掉过马头看她,发现她精神状态很糟糕,一下子就急了:“胭脂,你没事吧?”他就知道,她再怎么能忍耐,也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弱女子,怎么也敌不过一月多时间连续赶路的超强负荷。

身为女子,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体虚弱的时候。从沧城出发开始,她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接连一天一夜赶路,这会儿她的确有些晕眩,紧蹙弯眉,强装作没事,道:“殿下,我没事……”可惜话尚未说完,人已经从马背上滑下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沾了满身白雪。

“胭脂——”见她摔下去,燕陌大惊失色,慌手慌脚地勒停追风,跃下马背,将已经不醒人事的胭脂横抱起来,轻柔地摇晃和呼唤:“胭脂,你醒醒,不要吓我……”

怀里的人儿毫无回应,双眸无神紧闭,燕陌心尖一阵疼痛,取下昨夜为她系上的绢巾,见她脸色煞白如纸,伸手探了探鼻息,很弱,必是疲劳所致,遂解下她身上的剑背在自己身上,拍落她身上的雪。望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原野,没有任何人家,只得再次上马,将胭脂圈在怀抱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前,一边控制着追风,一边牵着逐月,减慢速度朝前行进。他得找地方落脚,得找郞中为她把脉。

胭脂,你要坚持住,你不能有事,我们要一起回到廊、沧,谁也不能丢下谁!

就这样,他带着胭脂在雪地里又赶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叩开一户农家的门。

户主是个猎户,四十岁模样儿,妻子很贤惠,有个十二、三年纪的女儿,叫二丫。

一家三口见燕陌气质不凡,还带着一个昏迷着的病女子,二话没说就让他进屋,还特意腾出一个空屋子安顿他俩,又差女儿去请郎中。

女主人烧了热水,端进屋内。燕陌亲自为胭脂擦脸、洗面,满脸焦急,连自己还饿着肚子都忘记了。等女主人做好粥饭,二丫已经风风火火地请来村子里唯一一个郎中。

将老郞中引进内堂把脉后,燕陌急得一直在屋内来回踱步子,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旁的男主人险些被燕陌来来回回的身影给晃晕了,安慰地道:“公子,你还是先用饭吧,这位姑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呀,大哥哥,大姐姐不会有事的!”乖巧懂事的二丫扯着燕陌的衣角道。

说归说,可燕陌怎能不急?他是知道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连遭追杀,就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何况是胭脂?

好不容易等郎中把完脉,他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抓住郎中颤巍巍的手,急切地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有没有危险?”

“公子,这位姑娘的身体已经消耗到了极致,气血严重不足,必是精神紧张,加之过度劳累所致。”郎中脸色严峻,慢吞吞地道。

“老先生说得都对,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公子莫急,老夫现在就为你开一副药方。你按这药方去抓药,每日煎熬分三次按时让她服下即可。不过,她这病得修养十天半月才能舒缓过来。”郞中边说边走到桌案边,用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副方子,交到他手中。

燕陌过目,药方由‘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地黄、当归、白芍、川芎’组成,都是气血双补的药品,稍稍放下心,从身上取了银子递给老郎中,再三作谢。

原本燕陌要亲自去抓药,男主人好说歹说偏让二丫去,说是二丫更熟悉去药铺的路。燕陌只好作罢,掏了银两交给二丫,又在女主人说和下,匆匆填了肚子,方才守在床畔,抓住佳人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她醒来,心中早已呼喊了千万遍。

等二丫回来,收拾好药材,燕陌亲自掌火炖药,坐在檐前扎出的偏间里,两只眼睛直瞪着火炉上的砂罐,一手握着吹火筒,一手时不时地往火炉里拨放柴块儿,那认真劲儿简直别提了。

小二丫见他这么认真,在一旁陪着他,问道:“大哥哥,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非常担心大姐姐?

“二丫说得对,是担心她。”燕陌笑笑道。

“你喜欢她,对吗?大哥哥?”二丫又问。

“……”燕陌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是火光照映,还是心下承认,脸面不觉泛着红光。

“你不说,就是默认。”二丫看他不回话,认定他是不好意思,问得起了劲儿:“那你将来会娶大姐姐吗?”

冷不丁儿被这一问,燕陌还有点儿缓不过神。等回到了廊、沧,如果胭脂不嫌弃他这个亡国之君的话,他当然会娶她为后。

“哎呀,你说呀,你会不会娶她?”二丫不依地问,楞是把燕陌问了个满面通红。

虽说他是堂堂皇子,但儿女之情的确也未曾多想过,整整二十八岁的人反倒像个楞头少年般,竟是很难为情,最后缠不过二丫,只得老实地招了:“她病得这么重,也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能不顾着她的。”

“那就是会娶她了?”小丫头得了话,兴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燕陌朝火筒吹了几口气,道。

听了这话,小丫头跑跳着去了内堂。

从马背上摔下,一直不醒人事的胭脂感觉自己飘游了好长一段时间,身体乏得不行,两只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很难受,却怎么也睁不开,耳朵一会儿一会儿地响起嗡嗡的声音,浑浑噩噩地僵躺着,总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好像还念着她的名字。过了很久,昏乎不定的她才感觉有了一丁点儿力气,竭尽全力地睁开双眼。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屋子里没有半个人时,当下彻底清醒。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躺在床上?这里究竟是哪里?燕陌人呢?现在是什么时辰?糟了,刺杀团就在他们身后……

掀开暖和的被子,她双手撑在床沿,挣扎着硬是要下床。不过,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三步都还没有走到,就险些倒下,好在抓住床边的木桌桌腿,才没有扑倒在地。只不过,木桌上的烛台和水壶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瓷片碎了一地,声音刺耳极了。

恰好二丫进门,见状立即冲上去,扶住胭脂,“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病得可不轻,得好好养病,可不能这么下床。”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胭脂被扶回床边,望着眼前精灵古怪的丫头,小声问。

“我叫二丫,这是我家。大姐姐,你病了,先躺下。”懂事的二丫将胭脂强行按回床上。

这一回胭脂可是病得不轻,就连眼前的小丫头力气都比她大。不行,得先问问燕陌在哪里?“殿……他人呢?”想着不能暴露身份,她改了口。

再说外边儿偏间的燕陌一听内堂响声,十万火急地跑进来,听见胭脂问他在哪里,什么也不顾地冲到床边,对二丫视若无睹,抓起胭脂的手搁在脸上来回摩挲,喜不自禁地道:“胭脂,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看你摔下马,我有多担心你。”

“大哥哥,我去帮你熬药!”二丫识趣地找借口出门,到了偏间忍不住捂嘴狂笑。

“我……”昨晚,她的确是在硬撑着赶路。但是,就算她不撑着也没有办法,因为一旦停下,他们就会有危险。

“不要忘记你是女儿身,凡事不能硬撑。瞧你这模样儿,真教我心疼。”燕陌真情流露地道,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着了地。

“公子,我特意为姑娘准备了小磨玉米粥。”女主人敲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见两人神情,赶紧放在桌面上,自顾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