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焕生

焕生是我们公司财务部的副部长，平时说话声音低低的，脸上没有表情，始终看不出他心里怎么想的，但大家都说他遇事喜欢算计，办事牢靠。

财务部有三个副部长，一个是人大财政系毕业，名牌，又是正高级会计师；一个是自学成才，考过了注册会计师和注册税务师，专业过硬；再一个是焕生。这么排开一看，以后就是遇到提拔的事，焕生也得靠后站，没戏。

一天，焕生找我来说，想去贸易公司当经理，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问，你病了？他说，我没病。我又说，你吃错药了？他又说，没吃药。我接着说，怎么想起来去那儿？他依然声音低低地说，就是想做成点儿事。我最后说，那好，你去拿个方案吧。他走了以后我想，焕生真是脑子出毛病了。

原来，贸易公司是上级最近划给我们的，就是一个壳，一无钱，二无人，三无业务，就有一个营业执照，一个公章，一本账，一个死账户。这套手续，就锁在财务部的保险柜里。细一想，这个公司既无资产又无债务，净资产是个零蛋，留着它也没有什么意义，可以考虑，以后找时间把这个名存实亡的企业注销了，也算清了一档子事。

几天后，焕生又找来，手里拿了几张纸，声音低低地说，写了一个方案。我看也不看，直接问他，想好了？想去？他说，想好了，想去。我说，话说在前头，现在公司资金紧张，不给你钱。他说，知道，我不要。我又说，你去可以，但要纳入统一考核，签责任书，今年就要体现利润。他也说，方案写了，今年利润二十万，但有个要求，财务部还得给我留一间办公室。我一挥手，说，那你回去听信儿吧。

经过讨论，皮包公司经理焕生走马上任，他还真在腋下夹了一个皮包。

前些年，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人人都做着发财梦，几千块钱就弄个公司，在混乱无序的状态下，多如牛毛的皮包公司遍及各地，名称也越叫越大，经理、总经理、总裁、老板的名片满天飞，我们现在的贸易公司，就是那个时期的一个产物。现在，时过境迁，现金为王，做企业就凭实力说话，昙花一现的皮包公司基本都消失了。

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和统计报表我都看，看了几个月，发现焕生的皮包公司居然有了几十万营业收入，也体现出了几万块钱的利润。这个家伙，究竟是靠什么手段做成这样的？安排了一个下午，我叫焕生找个茶馆，聊一聊。茶水端上来，是太平猴魁，大叶子又宽又长，但味道比较淡。

知道焕生按照营业执照上规定的经营范围做贸易，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我就问他怎么开展业务。原来，焕生属于有心人，他发现前几年一些贸易企业改制或破产，有些业务员没有了所依靠的企业，但手上还有经营渠道，东挪西借凑几个钱，接着做贸易，但有个致命的难题，一般都缺少一个好的企业做业务平台，信誉也差。这就是焕生这个皮包公司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利润的来源。

当初设立这个贸易公司的人，一定是个满脑子想发大财的主儿，铁矿石、煤炭、棉花、医药、机械、化工、轻工等等，在经营范围里写了一大堆。这些现在很宝贵，有些经营领域，现在已经规范起来了，需要专门机关特批，办起来很不容易。我问，钱呢？焕生说，谁做业务谁出钱，我就提供平台。我又问，有人找你做？他说，咱是国有，省属，地址就是咱们的办公大楼，多好的平台呀。原来，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跑工商局换了营业地址，这个家伙敢情挺精明。我有点儿不放心，说，你就不怕人家坑了你？比如，以你的名义签合同拉货，欠的账由你还。他继续声音低低地说，我不怕，一是谁做业务谁先把自己的房产抵押到我这里；二是请了个律师，所有的合同我和律师一起审，剔除一切风险因素；三是随时了解业务员的客户情况，一有异常马上采取措施控制。

一年干下来，焕生挣了八十万。第二年，焕生的业务继续发展，依然挣钱。我对他的经营已经比较放心，就不再专门盯着他。后来听说，他依靠自有资金和别人合作向电厂送煤，又利用过去做财务认识电厂的总会计师，结算很及时，钱回来得很快，挣的也比较多了。过了端午节，焕生跑过来，依然平静地说，借给我五百万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听了心头一震，说，你做什么？他说，做原棉，最近跑了一趟新疆，找了建设兵团，签了个好协议。我不愿意出钱，说，你可以接着让你的业务员出钱做呀。他又声音低低地说，那我们挣得太少，大头都叫业务员拿走了。我说，你的意思是改变思路自己做？他眨巴眨巴眼睛说，我现在有三百万，业务员再出六百万，你再借给我五百万，一共一千四百万，我们占八百万，是大头，毛利如何分配，咱们说了算。再说，真看准了，原棉要大涨，咱们得快下手，价格上去了，利润空间就小了。我怕有风险，说，要赔了呢？他平静地看着我，说，赔也赔不了你的五百万，先赔业务员的，不行再赔我的，我就不信这一单能赔三分之二。我说，商量一下吧。第二天，我们通过银行委托贷款给了他钱。几个月后，原棉价格涨了，我通知他赶快出手，捞一把就走。他说，已经开始走了，看阵势还得涨，我们逐步出货，争取多挣点儿。他用了我半年钱，如期还本付息。年底一算账，焕生盈利五百万，成了我们公司的利润大户。上个月，焕生当了我们公司的总会计师，这几天，正在听财务部的工作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