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盼望已久的宴会 (4)
“给朵拉 ·巴金斯:以纪念长期以来的书信不辍。爱你的比尔博赠。 ”这签条是挂在一个大字纸篓上。朵拉是卓果的姐姐,已经九十九岁了,比尔博和弗罗多健在的女性亲戚中,数她年纪最长。半个多世纪以来,她写下过无数金玉良言。
“给米罗 ·掘洞:希望这能派上用场。比 ·巴赠。”这签条是贴在一支金笔和一罐墨水上。米罗从不回信。“给安杰莉卡使用,比尔博叔叔赠。”这签条贴在一面圆形凸镜上。安杰莉卡是巴金斯家的一位少女,自以为貌似天仙。“给雨果 ·绷腰带藏书用。一位贡献者赠。”这签条贴在一个(空的)书架上。雨果很会向人借书,还起来却远不如别人勤快。
“给洛比莉亚 ·萨克维尔 –巴金斯,作为礼物。”这签条贴在一匣子银汤匙上。比尔博确信,她趁他上次那趟外出远行时,从他家拿走了一大批汤匙。而洛比莉亚也心知肚明。这天稍晚,她来了,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连汤匙也拿走了。
这只不过是成堆礼物中选出来的一小部分。比尔博在漫长的一生中,把住所堆满了大量的杂物。霍比特人本来就有把洞府堆满杂七杂八物品的倾向,这大半要归咎于他们喜欢送很多生日礼物的风俗习惯。当然,倒不是说生日礼物都总得是新的,有那么一两件不知是何用途的马松在整个地区都转送过一圈了;不过,比尔博通常都把收到的留下,送出新的礼物。这古老的洞府现在总算稍微清出了些地方。
这些五花八门的临别赠礼,每一件都附有比尔博亲手写的签条,其中几项含有特殊用意,或是某种玩笑。不过,绝大多数礼物,理所当然是送到了那些需要或喜欢它们的人手上。那些比较贫穷的霍比特人,尤其是袋下路的住户,都收获颇丰。老头儿甘姆吉得到了两大袋土豆、一把新铁锹、一件羊毛背心,以及一瓶治疗关节疼痛的药膏。老罗里 ·白兰地鹿的好客,为自己赢来十二瓶的“老窖陈酿 ”,这是南区出产的一种烈性红酒,是比尔博父亲的窖藏,如今已十分香醇浓厚。罗里当即原谅了比尔博,一瓶酒下肚后,更夸他是世间第一大好人。留给弗罗多的各种东西多不胜数,而且,所有的主要宝贝,以及书籍、图画和多得超过所需的家具,当然都留在他名下。不过,有关钱或珠宝,既无暗示也无明示;赠出的礼物中,连一分钱或一颗玻璃珠都没有。
当天下午,弗罗多可真难熬。有则谣言野火燎原般疯传,说正在免费分赠比尔博的全部家当。没多久,袋底洞就被毫不相干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赶都赶不走。签条被扯下来,搞混了,还爆发了争吵。有些人企图在客厅里交换或交易;还有些人试图顺走不是送给他们的小东西,或任何好像没人要或没人注意的物品。通往大门的路堵满了独轮车和手推车。
就在这一片骚乱喧闹当中,萨克维尔 –巴金斯夫妇到了。弗罗多已经进屋去暂作休息,留下他的朋友梅里 ·白兰地鹿照看一切。当奥索提高嗓门喊着要见弗罗多,梅里客气地鞠了一躬。
“他不舒服,”他说,“正在休息。 ”
“你是说他躲起来了吧,”洛比莉亚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要见他,非见不可。去,就这么告诉他!”
梅里把他们撂在客厅好一会儿,他们于是得空发现了送给他们的告别礼物 ——汤匙。这并没让他们的情绪好转。最后,他们被带到了书房。弗罗多坐在桌前,面前堆满了纸张文件。他看起来是不舒服 ——至少见了萨克维尔 –巴金斯夫妇是这样。他站了起来,手指摆弄着衣袋里的东西,但是开口时仍很客气。
萨克维尔 –巴金斯夫妇却十分无礼。他们先是对各种贵重又没贴签条的物件开出极其低贱的价钱(就像是熟人之间的交易),而当弗罗多回答说,只有比尔博特别标明的东西,才能送出去,他们便说这整件事都非常可疑。
“依我看,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奥索说,“就是其中的好处被你一个人占尽了。我坚持要看遗嘱。 ”
奥索本来是比尔博的继承人,奈何冒出了收养弗罗多的事。他仔细地读了遗嘱,且嗤之以鼻。很不幸,遗嘱非常清楚,非常正确(处处依照霍比特人的法律惯例,除了有种种要求,还有七个证人朱笔签字)。
“又没戏了!”他对他太太说,“还是在等了六十年之后!汤匙?开什么玩笑!”他在弗罗多鼻子底下弹了个响指,然后重重跺着脚走了。但是洛比莉亚没那么容易打发。稍后弗罗多离开书房,想看看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却发现她还在屋里打转,探查每个隐蔽的角落,不时还轻敲地板。他索回了几样不知怎么落入她雨伞内(但相当值钱)的小东西,便坚决送她出了门。她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苦思临别要撂下的狠话,但最后她在台阶上转过身,却只说出:“小子,你将来要后悔的!你怎么不也走?你不属于这儿,你不是个巴金斯,你 ——你是个白兰地鹿!”“梅里,你听见了吗?换句话说,那可是侮辱哪。”弗罗多说着,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那是恭维。”梅里 ·白兰地鹿说,“所以呢,也当不得真。 ”
然后他们巡查了一遍袋底洞,驱逐了三个年轻的霍比特人(两个博芬家的,一个博尔杰家的),他们正在一个地窖的墙上打洞。弗罗多还跟年少的桑乔 ·傲足(老奥多 ·傲足的孙子)扭打了一番,那小子认为那间大些的食品储藏室有回声,已经动手开始挖掘。比尔博家有藏金的传奇说法既激起了大家的好奇,也激起了大家的希望。众所周知,这种传奇的黄金(就算不是不义之财,也是来源神秘),谁找到就归谁 ——除非找寻遭到阻止。
弗罗多制服了桑乔,将他推出门外,接着就瘫倒在客厅的椅子里。“该打烊了,梅里。”他说,“把门锁上,今天谁来都不开了,就算他们用攻城锤来撞也不成。”然后他去喝杯已经迟了的下午茶,给自己提提神。
他才刚坐下,前门就传来一阵轻敲。“这来的多半又是洛比莉亚。”他想,“她一定想出了什么真正恶毒的话,要回来说个痛快。让她等去。 ”他继续喝他的茶。敲门声重复着,比刚才大声了些,但他不予理会。突然,巫师的脑袋出现在窗前。“弗罗多,如果你不开门让我进去,我就把你的门炸飞进洞,一路直穿通整个小丘。”他说。“我亲爱的甘道夫!马上来!”弗罗多喊着,飞奔出房间去开门 ,“请进!请进!我以为是洛比莉亚。 ”“那我原谅你。我不久前看见她驾着双轮小马车朝傍水镇去,那张酸脸能让鲜奶结块发酵。 ”“她已经差点儿让我结块发酵了。老实说,我差点就要戴上比尔博的戒指。我渴望消失。 ”“万万不可!”甘道夫说,一屁股坐下,“弗罗多,千万小心那戒指!
事实上,我之所以回来交代最后几句话,一半是为了那东西。 ”
“哦,它怎么了?”
“你对它知道多少?”
“就只有比尔博告诉我的。我听过他的故事了:他如何找到戒指,怎么运用它,我是说,他在那场旅途中怎么用它。 ”
“我好奇他说的是哪个故事。”甘道夫说。
“噢,不是他告诉矮人并写在书里那个。”弗罗多说,“我来这里住没多久,他就跟我讲了真正的故事。他说你一直纠缠不休,直到他告诉你为止,所以我最好也知道真相。‘我俩之间没有秘密,弗罗多,’他说,‘但这些秘密也不能再外传了。无论如何,它是我的。 ’”
“这真有意思。”甘道夫说,“那么,对这整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你是指他捏造出一整个有关‘礼物 ’的故事 ……嗯,我认为真正的故事要可信得多,而且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改变说法。反正,这实在不像比尔博会做的事。我觉得这相当古怪。 ”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拥有这种珍宝的人,难免就要遇到些怪事 ——如果他们使用它们的话。拿这事警惕自己吧,你要万分小心对待它。除了如你所愿让你隐形之外,它可能还具有别的力量。 ”
“我不明白。”弗罗多说。
“我也不明白。”巫师回答,“我只不过刚开始怀疑这戒指,尤其是从昨晚开始。你不必担心,但你若听从我的劝告,就尽量别戴它,或压根就别戴。我恳求你,哪怕真要戴,也别引发议论,挑起怀疑。我再说一次:将它秘藏,妥善保管!”
“你也太神秘啦!你在怕什么?”“我不确定,所以我也不会多说。等我回来时,或许能告诉你一些事。我马上要走了,眼下就先这样告辞吧。”他站了起来。“马上!”弗罗多叫道,“为什么啊?我以为你至少会待一个星期。我还盼着你帮忙呢。 ”
“我本来是要帮你的 ——但我不得不改变主意。我可能要离开好一阵子,但是我会尽快再回来看你的。你见到我的时候别吃惊!我会悄悄地来。我不会再经常公然出入夏尔,我发现自己变得不太受欢迎了。他们说我是麻烦人物,扰乱安宁,有人甚至谴责我拐走了比尔博,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如果你想知道,是这样的:据说,你我二人合谋要霸占比尔博的财产。 ”
“竟有这种人!”弗罗多大声叫道,“你是指奥索和洛比莉亚吧。这真是太恶心人了!如果我能找回比尔博,跟他一同到乡间踏青,我宁可把袋底洞连同别的一切都奉送给他们。我爱夏尔;但是,不知为何,我开始巴不得自己也走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
“我也不知道。”甘道夫说,“还有许多别的事,我也不知道。眼下先再见吧!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尤其在不太可能的时刻!再见!”
弗罗多把甘道夫送到了门口,甘道夫最后挥了挥手,迈着快得惊人的步子离去。但弗罗多觉得老巫师看上去佝偻得特别厉害,仿佛背负着巨大的重担。夜色渐浓,他裹着斗篷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弗罗多都没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