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才是她
在暖春阁二楼席地而坐,恰好是个靠窗位置。
和煦暖阳入窗轻洒,窗外是柳清湖,湖畔非常热闹,行人络绎,商贩吆喝,春景明媚。
陈素颜抬手倒茶,声音极轻:“不知田掌柜有没有来过暖春阁,这是我平日最喜欢来的地方。”
“我没有来过,”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现在还喜欢穆向才吗?毒损泼辣的男人,还喜欢?”
她抿唇,垂下头。
方才因震惊,我答应同她出来,结果把十两银子退给穆向才时,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还说我沽名钓誉。
沽名?钓誉?
哼,我一个无人知晓的巫师,我能有什么名誉。
“其实他的修养很好,极少发火,此次也是因为心中所系之人生死未卜吧,还望田掌柜多担待。”陈素颜说道。
我撇嘴:“我已经够担待了。”
那穆向才骂得实在难听,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却句句毒辣,连杨修夷都听不下去了,若不是我拦着,看杨修夷那架势,估计要把穆向才的脑袋给踢飞。
不过,陈素颜说话的口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田掌柜,我可以喊你初九吗?”
“随你,不过就是个称谓。”
她点头,神色认真的说道:“初九,我欠你一句抱歉。”
她看向我的拇指。
“砍你手指一事并非我指使,我也没想到暖夏行事会这般狠毒,我已将她发落走了,幸好你的手指会……不然我真不知要如何补偿你。”
我摇头:“没什么,毕竟我是个巫女,在你们眼里,我们这种人的命是最轻贱的。”
“我并未这么认为,从来都没有,只是她……”
“行了,”我打断她,“说正事吧。”
其实真要算起来,做亏心事的反而是我。
那天砍了我的手后,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大约已知道不是她唆使暖夏砍我的,可因着气恼我还是算到了她头上。
我骗她拿了头发给我,虽然想害她噩梦缠身没害成,可我也算害过。
“说吧,”我端起茶盏道,“你和曲婧儿是怎么回事。”
她双眸微沉,望向窗外,粼粼湖光映在她眼眸里,水盈盈的。
“初九,这里是我和向才初识的地方。”
我环顾了眼大厅,人声喧杂,伙计来回奔走,楼下有个俏丽歌姬正在抚琴低吟,隔得太远,听不大清唱的是什么。
“那时暖春阁多为文人雅客,喜欢聚在一起吟诗作对。”
“然后呢。”
她微垂下眼眸,声音依然很轻:“那年娘亲病重,我抱着爹爹留下的古琴来此卖唱,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恍然明白了那些词曲中的钟情爱慕是为何物。”
她朝楼下一个空席望去:“他隔几日便来,喜欢坐在那,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同他说话。卖唱最初于我是种羞耻,却因他而觉得甘甜心动,能抚琴唱曲给心爱男子听,是世上多少女子的向往。”
我觉得不对劲:“卖唱?”
她点头:“后来娘亲终是去了,我料理完她的后事,也就没必要再来此抚琴了,未想,他却寻到了我家,那时我才知道,苦苦单思的人不止我一个。”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在我脑中生出,我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她低声喃喃,摇了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初九,这些话恐怕世上只你一人可说,也只你一人会信了。”
我骇然:“你难道是曲婧儿?!”
她眼眶泛红:“以前是,可是现在……”
“怎么回事?你不是陈素颜么?”
“娘亲死后三年,我守完孝期同向才成亲,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如海。一年后我生下了穗儿,他像极了向才,十分聪慧伶俐。可是第二年,我家来了位友人,是向才的昔日同门,他家道中落,来借住两月。我们夫妻二人生性皆是良厚,欣然留他住下,未想却是引狼入室,他和一伙流寇合谋,将我们母子掳走,要挟向才在三天内筹到一万两。”
“可是,他们没有等上三日,第二日那友人对我起了邪心,我死活不从,他竟将穗儿摔死在我面前,并和那些流寇一起将我轮番……”她擦掉眼泪,“那夜,我抱着穗儿的尸体从牡丹崖上跳了下去。”
我咬牙:“这群畜生!”
“我本以为我死了,孰料还能睁开眼睛,可是我抱在怀里的是上好的绸缎锦被,不是我的穗儿。”
“你成了陈素颜?”
“嗯,”她啜泣,“那会儿陈家小姐病重,大烧一场,我醒后不认识她们,她们也只当我傻了,后来我不敢再提,怕被人当邪物捉去烧了。”
我久久说不出话。
她小心望着我:“初九,我说的这些,你信么?”
我点头,这种事虽少,却并非没有。
“这之后,你自己研习过玄术巫术?”我问。
“我以前本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可切实发生在了我身上,我不得不信。向才也是如此,他与我一样,对这些都嗤之以鼻,所以他骂你招摇撞骗,你切莫往心里去。”
不提他还好,一提我便来气,冷笑一声:“是啊,他还咒我应该被拖出去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呢。”
“初九……”
我摇头:“算了,他既是嗤之以鼻,却还跑来找我,可见他对你确实情深意重。”
“已经不是我了,我变成陈素颜后,想要回来找向才,我爹在我未出生时便死了,可陈素颜却有个好父亲,我劝说他来宣城做县令,他便极力在官场周旋,终于从郴州安桁调来,可是当我看到向才身边的那个女人时,”她的眼泪变得汹涌,哭道,“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初九,你知道那感觉多可怕吗?”
我摸出手绢递去,不知该怎么开口。
“以前我爱他的情深,如今我着实痛恨,他对其他女人永远都疏离客套,也包括现在的我,可看到他对如今的曲婧儿那般情深,我委实心如刀割。”
我犹豫了下,终是说道:“那个女人,并非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她就是你。”
“什么?”
“你的身子被她捡走了,是个妖精。”
她一愣:“你是说,我的身子没有化为白骨?”
“嗯。”
“那我还能回去吗?”她讷讷道,“我看过巫书,魂魄附体极难,要在死亡垂息之间,因为那时气息最弱,而就算天时地利都对,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我摇头:“万分之一是唬人的,对我来说这不是难事,难的是,需要遇到两具体质完全一样的身子。”
她一喜:“那具身子本就属于我,我既然能来到陈素颜的身子,便说明这两具……”
“也许已经不一样了。”我打断她。
她不解的愣住。
我深知这些话有些残忍,但还是说了出来:“你的那具身体如今的主人如果是只妖精,被妖精附体过的身子会体质大变,再也不是以往了。”
“那我……”
我看了看天色,略作思衬,起身说道:“我还有一些东西尚未弄明白,今天便先不聊了,改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