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战群狼(6)
借着火光,我又看到了那只瘸腿又掉了一只耳朵的“老白毛子”,相比之下,它确实有些老态龙钟了,但资格老,势力也强大,它站的那个位置离最后的一块明子不远,盯着小山包外面的我们,忽然坐在了雪地上,声音苍老、嘶哑、悲切,一声接着一声地悲鸣和哀叫:“欧哇——欧哇——欧哇——”是控诉还是哭泣?是警告还是在诉说?是祈祷还是在诅咒?也许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吧!只是一种愤懑,只是一种绝望!没有救下它们的同类,大瞪着眼珠子,人类的阴谋又一次得逞,是多么的遗憾,又是多么的痛心啊!小山包是护身符,是安全岛,冲过小山包,人和马匹就彻底地放心了,什么是余悸?这就是余悸,三十年前,日本侵略者用细菌武器造成的创伤在北大荒的狼群中,至今还心有余悸呢!追到这儿就戛然而止,眼瞅着我们大摇大摆地离去。除了哀号,除了诅咒,还能用什么方式继续它们的控诉呢?是日本人帮了我们的忙,还是日本人害了北大荒的狼?在小木屋前面,我们没有再次停留,也没有必要再停留了,换上了三块明子,挥动着大鞭,向前面疾驶。夜空下面,四块明子像火舌一样,在马背上呼呼地流动着,甚是壮观,又是绝美的一景。野狼谷,告别了;野狼沟,再见吧!
返回途中,速度更快,马蹄声哒哒,敲打着寒冷的大世界,敲打着这神奇般的北大荒。我坐在爬犁上,恐惧不再,心情也坦然多了,此刻我最挂牵着的是:出来八天了,不知道这八天内,父亲他能否有点儿消息?是的,年满十八周岁的我,在异国他乡寻找父亲的念头是那样的迫切,又是那样的渴望,即使在逮狼的地洞里面蹲着,当外界没有干扰的一瞬间,我的思想也会很快地溜号,我的感情就自然地飞回了狼琳山。
狼琳山下埋葬着我的母亲,母亲旁边有我的大姥。十一年了,母亲的尸骨已寒,可是母亲的丈夫呢?那个大胡子、红脸膛、左腮有一条伤疤、说话胶东口音、走路像鸭子摆、骑马术全军第一的独臂英雄秦世海,你到底又在哪儿啊?农场的领导多次说过:“别着急,通过人事部门,我不是在继续给你联系嘛!彭德怀被打倒了,不少军人都受到了牵联,改名换姓的也大有人在啊!”没事时,我就摘下脖子上的勋章看看,凝视着背面的三千里江山和正面腾跃着的那匹骏马及端端正正的那个“朝”字,一次次地憧憬,一次又一次地模糊,旧了就摘下来洗洗,系着它的线绳,一根又一根地换过。
十八年啦,与父亲见面,这是证据,也是最好的说明啊!从野狼沟回来的第二年夏天,在实践中刚摸索到了经验的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进沟逮狼了,宁肯饿死,也不发那笔邪财。改变我谋生手段的根本原因是:第二年的夏天,在梧桐河东岸,未婚妻崔俊芳,给我讲了那个狼群悲惨和绝望的故事。母狼们的哭泣和哀叫声至今还在我耳边久久地回荡着,狼群的不幸,比人类更惨!惨不忍睹啊!北大荒没有春天,只有立夏以后,自然界才有点儿春天的意思,大地变绿,碧水清流,野花盛开,春风荡漾,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麦子早已经播完,玉米和黄豆还没有开铲。再说,农场所有的作业基本上都是机械化,从耕种、施肥、除草、喷药,到收割、脱粒、晾晒,都是由大型机械一条龙来完成的。况且,我在籍的又是水利连,除了排涝,主要任务是从梧桐河引水灌溉,宝泉岭的大米在国内外市场上供不应求,其主要原因是清澈的梧桐河水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梧桐河水在眨眼之时淹死了那么多的小狼崽子。大狼在哀嗥,嗥声听上去又是那样的撕心揪肺,也是狼妈妈们的哭泣声,才使我终于揭开了北大荒的生态环境在进一步恶化,野生动物的群体也在进一步的缩小。我住在水利连连队的集体宿舍。
水利连在场部附近,岳父家是二十七连,离场部有五里多地。说起来,也是离场部最近的一个生产连队,没事我就骑自行车去岳父家蹭饭吃,不仅仅是吃饭,二十七连队也算是我的家。可是农场各连队的房子太狭窄了,对面屋住两家,两家共用一个厨房,没有客厅,也没有堂屋,卧室是一铺大炕,炕长三米,炕头是老两口的世界,炕梢是他们的女儿——崔俊芳的天下,中间吊一块白布。崔俊男在大宿舍借宿,青年男女谈恋爱,只能去附近的农田、林荫下面,或者是大河边上,农场就这么个条件,以粮食为纲嘛!生产粮食是主要任务,生活方面,能克服的就尽量去克服吧!自己种粮食,还得买粮食吃,工资三十二元五。除了买粮,也就所剩无几,相比之下,别说是宝泉岭农场,就是整个黑龙江垦区,岳父崔万祥家也算是富裕户了,逮一只活狼卖八九百或一千多块。
买两台上海产幸福牌子的摩托车还绰绰有余呢!第一次逮狼成功,岳父就通过关系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飞鸽牌儿,加重的。俊男、俊芳也各有一辆,连长才有资格骑自行车,我们家就有三辆,从这农场到连队,男女老少,谁看着不眼红,嫉妒得吧唧嘴啊!“乖乖!老崔家这些年可真发狼财喽!”岳父崔万祥更是踌躇满志,把两匹烈马看成了比宝贝蛋子还宝贝蛋子,昼夜形影不离,而且多次跟女儿强调道:“俊芳哪,等你结婚,爸给你准备一套最好的嫁妆,离开连队,去场部上班,爸这些天,正给你活动着哪!”那些日子,幸福与甜美中,我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恋爱中的崔俊芳,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做新娘了,只要条件允许,她就把我紧紧地抱住,胸膛贴着胸膛,嘴唇对着嘴唇,呼吸急促,热血都在膨胀。目光中的欲火,焦灼般的,似乎能把人一下子给烤化,在俊芳身上,除了她的丰满、坦荡、热情和质朴之外,还有着北大荒姑娘特有的泼辣、浪漫、豁达和爽快。
拥抱完了,她多次问我:“你喜欢我吗?”“那当然!”“我比你大着两三岁呢!将来,皮松珠黄的那天,你不会抛弃我吧?”“我对着天老爷起誓,变心,就让我喂了狼群!……女大三,搬金砖呢!在我们朝鲜,妻子大四五岁也是很普遍的。更何况,你不也是高丽族吗!小心眼,真让人没劲!”“那好,明天星期天,咱俩骑自行车,去梧桐河上游溜达溜达呗!”“行!陪夫人去哪儿都行!”说着,瞅周围没人,我们俩再次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春天是美好的,暖风徐徐,白云悠悠,稻秧已经插完,除了看住火,再就没啥事可干了。麦子已经拔节,遍地翠绿,远处打药,机声在轰鸣。北大荒像一位少女,那么温柔,那么清新,又是那样的活泼。我们骑着自行车,沐浴着春光,不紧不慢缓缓地蹬着。
遍地野花,四周有鸟鸣,恋人结伴在大自然中徜徉,彼此之间,大概是人生最美好的一种享受了吧!崔俊芳又穿上了她的民族服装。黑裙子,白上衣,满头的秀发,瀑布一样在后背上倾泄了下来,那么美丽,那么清新,又是那样的大方和华贵。阳光下面,微微晃动,秀发上的亮光就有点儿刺眼,裙带像蝴蝶结,轻轻一颠就翩翩地起舞。硕大的屁股,尽管有裙子遮盖,车座子还是在她臀下吱嘎吱嘎地响着,似乎是不负沉重,又仿佛是在幸福地呻吟。同宿舍的孙刚,第一次见到我爱人,张着大嘴,半天都没有合拢。回到宿舍,眼红、嫉妒又感慨地说道:“我操!你媳妇那屁股,都抵上磨盘啦!看着都眼晕!你们高丽男人,真是天生就有这口福啊!”是的,汉族男人都想娶鲜族女人为妻。但鲜族女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与汉族男人通婚的,通过这一点,我也能肯定,父亲秦世海,只要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变心,恋着我母亲,牵挂着那位美丽的朝鲜族姑娘。俊芳和我,终于到达了这次出来消遣的目的地——梧桐河大崴子。梧桐河大崴子,农场的居民又称呼它葫芦岛,三面环水,一面是陆地,岛子不算太大,也就有四五个篮球场大小吧,是河沙淤积而堆起来的,河水一大,岛子就没了,只有几堆红毛柳条子,在咆啸翻滚着的河水中悠悠地晃动着。
洪水退去,岛子上就再次地焕然一新。环境优雅,四面都是灌木,柳树袅娜,银杏树在晃动。白桦树像含羞默默的少女,阳光下面,翠绿的树叶在轻微地摇动。河沙像金子一样,松软、暄和、洁净、舒服,没有丁点儿污染,也没有丁点儿噪音,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就是和煦的阳光,远处有鸟鸣虫啾、鱼翔浅底和随风飘来醉人的花香。梧桐河大崴子又叫情人岛。星期天或假节日,不少男女都来岛上谈情说爱,都来岛上愉情悦性。可是居民来岛上得有条件,二十多里地,只有工会组织,场部的胶轮拖拉机才能往岛上往返一趟,平时人们想来也没有这个条件,只有我们崔氏家族,自行车一蹬,说来就来,其他男女只能是望岛兴叹。相比之下,在经济和精神上,这也是崔氏家族最大的优越感和幸福感。当然了,昨天在崔俊芳的闺房中,她一提来梧桐河上游溜达,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或者要干什么了,作为恋人,除了幸福,也只有那种期待着的甜密和陶醉……崔俊芳是一个典型的北大荒少女。坦荡、直率、妩媚又真诚。
来到河边,她第一个下水,半裸着身体,除了乳房罩和三角裤,其他部位都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可是她又特别的固执,除了抚摸,除了吻到她的清香,再进一步的动作,她就坚决地拒绝了,不怕你生气,也不怕你动粗,来大河崴子,她似乎是专门来潦拨人的。见我用哭腔求她,她才非常满足地微笑着说道:“中朝,别着急嘛,看你像只馋猫一样,我这一堆一块,早早晚晚,还不都是你的吗?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什么故事?”我迫不及待又无可奈何地克制着自己问道。“当然是狼的故事啦!你不是去野狼沟了吗?这儿,知道不,河那边就是野狼沟的沟口。”她用修长的胳膊指着那边说道,“也是最近才发生的,大概是两年以前吧!也是夏天,也是烈日爆晒下的中午,也是在这片沙滩上,上游下了一场特大的暴雨,几百只母狼站在两岸,同时哀嗥,同时在哭泣!……那天,我和父亲赶巧骑马从不远处路过,眼瞅着那么多母狼对着河水哭号,爸爸告诉我,是它们的崽子都让突如其来的洪水给淹死了,母狼们心疼,能不盯着水面哭号吗?”“噢!来情人岛,是为了给我讲故事呀!”我身上的欲火,略有点儿熄灭,不再那么亢奋,似乎也能控制住自己了,听完故事再办那事也行啊!躺在沙滩上,脑袋枕着她丰满又光滑的大腿,沙子是温热的,肉体是温热的,可是一想到狼嗥,几百只母狼一齐在这儿嗥叫,随着感情上的影响,我头脑冷静,全身降温,腹部不再膨胀,呼吸也不再急促,思维和想象中,只有野狼沟的语言,让人恐怖,让人悲哀,让人感到凄切,让人感到苍凉。
崔俊芳说:“我们来这儿放马,同时也是来察看地形的,这也是职业和金钱决定的。干啥说啥,卖啥吆喝啥嘛!咱们逮狼,吃逮狼这碗饭,就得像山里的猎人一样,天天围着野狼转,天天琢磨狼群的习惯和规律,梧桐河是北大荒和小兴安岭的分界线。河东是北大荒,河西就是小兴安岭。北大荒在继续开垦,居民点越来越多,大农场一个连着一个,狼群没有它们的立足之地了,为了生存,为了养育后代,千万只野狼只能越过这条河流,挺进野狼沟,把活动的中心,向小兴安岭的腹地蔓延。你没有看到吧,咱们农场多少人都亲眼目睹啦,随着拖拉机的轰鸣,筑路机的轰鸣,农用飞机在头顶上盘旋着喷洒农药,狼群被迫西迁。在过这条河的时候,多少狼妈妈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用牛肚子(胃)、马肚子,把小狼崽装在肚子里面,用嘴衔着,一点一点,游到了对岸,动物跟人类一样,母性养育后代,为了后代的健康和安全,多少母亲心甘情愿去牺牲自己!“其实啊,这次到野狼沟你也看到了吧!狼群是不可能与人类为敌的,它们总是千方百计地躲着人类。爸爸就做过这种试验,简单得很,别说是拿枪拿炮了,只要把你们男人穿的,有汗臭味的褂子脱下来,立根木头往那儿一挂,狼群的数量再大,也是闻到男人的气味,自觉自愿提前就绕开啦!人类怕它,完全是一种习惯上的意识,如果把男人那件有汗臭味的衣服挂在狼洞的洞口,小狼崽不在乎,照样会出出进进,可是狼爸爸和狼妈妈就不行了,绕着洞口转,急眼了哀嗥,但几天也不敢进去!由此推断,狼群怕人,尤其害怕你们男人,那可真是胆战心惊、刻骨铭心一样的害怕哟!人类怕它,仔细想想,那可真是太抬举它们喽!不信明年春天,四月中旬你来这河边看看,冰雪融化,桃花水下来的时候,河水波浪滔天,顺着河槽汹涌而下。站在岸边,你时常就会看到从野狼沟或狍子沟逃出来的野狼,如果是母狼,肯定就带着它的小崽,跳到漂浮着的冰上,听天由命,一声声地哀嗥。直到漂进了松花江,那块坚冰,就是它们母子的坟墓啊!母狼有游泳的本领,尽管浊浪滔天,母狼也有把握能游到对岸,但母狼不肯跳下来的原因是,小狼崽不会游泳,只要下水,肯定得淹死!想叼着崽子走,崽子的体重又远远超过了狼妈妈的承受力,万般无奈啊!可怜天下慈母心哪!狼妈妈就只好陪着,陪着孩子葬入了江底……”
梧桐河的水,就在我们面前缓缓地流淌着。不慌不忙,不快不慢,没有丁点儿脾气,性情之温柔、之恬静,简直就是一位高雅又清纯的少女。但我能想象得出来,瀑雨过后,特别是山洪爆发,激流席卷着朽木和枯草,浊浪滔天,气势逼人,特别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桃花水下来,大块儿浮冰把桥墩都给撞毁。梧桐河大桥是鹤岗到萝北及绥滨的必经之路,也是进入江北北大荒腹地的咽喉要道。可是下游的那座大桥,水泥浇灌成的桥墩,曾经就有一次让巨大的冰块给撞歪了。据专家测定,不是桥墩的质量不过关,而是北大荒的激流,地动山摇。呼啸而下、势如破竹般的速度,平坦的河道,洪水过后,时常就会看到一个个四五米深的大坑。什么样的桥墩不得让洪水给漩出?可想而知,母狼和狼崽站在忽起忽落的大冰块子上,除了呻吟,除了哀叫,除了胆战心惊,除了绝望中的乞求,乞求苍天,乞求上帝,野狼母子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是的,我同情北大荒的狼群,也可怜北大荒的狼群,可是我弄不明白,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崔俊芳带我来梧桐河大崴子,难道仅仅就是要给我讲野狼的故事吗?在连队家中,我看到了她的目光,也感受到了她的欲火,一旦燃烧,就会势不可挡啊!她是女性,是成熟后的女性。除了肤香,除了陶醉,沐浴着春光,沐浴着阳光,听着鱼跃,闻着花香,在景色宜人清凉凉的沙滩上,难道她体内就一点儿激情都没有?这儿是做爱最佳的环境,这儿是愉悦最理想的场所。我是男人,男人的欲火是不容易就熄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