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错位 七
跟绝大多数孩子一样,刘红也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衡量孩子幸福的标准,并不在乎物质享受,能够得到父母的溺爱,无忧无虑地生活就是一种幸福。刘红上学以前村里还没有幼儿园,七岁那年刘红直接被大哥妈送到乡政府小学念书,那时的刘红天真可爱,感觉中世界充满阳光,思想单纯没有任何负担。
父母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大人的言行影响下一代。天真无邪的孩子辨别不来对与错,同学们在一起玩耍,有的孩子指着刘红的鼻子开玩笑:“你是你大捡来的。”
这句话肯定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有些人无聊至极,故意揭别人的伤疤寻求开心。孩子们模仿大人的行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在学校对刘红发动攻击,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刘红稚嫩的心灵难以承受现实的冲击,她哭着跑回家质问大和妈:“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刘红的质疑是一把双刃剑,对大人和孩子都造成伤害。老两口痛定思痛,感觉中再无法对孩子隐瞒,只能如实地把女儿的身世告诉孩子,那一年刘红刚满十岁。
谣言被证实的那一刻,刘红肯定经历了一次涅槃的过程,虽然大妈竭尽所能为女儿转学,十岁的孩子显得早熟。女儿不再天真无邪,表现出来的沉默寡言让刘全喜老两口为孩子担忧。善良跟自私掺合在一起,心态就有点扭曲。刘全喜在心里暗暗较劲,他要为女儿创造更好的条件,积累更多的财富,目标不太清晰,好像是一种攀比,为了弥补什么缺憾,他用不知疲劳地干活折磨自己。几年后的一天,刘全喜昏迷在苹果园。老婆没有耽搁,叫来邻居用拖拉机把老汉拉到县医院检查治疗,但是不管用了,做完检查后医生告诉刘全喜老婆:老汉得了肺癌,已经到了晚期。
刘全喜能想得开,心态比较平稳,人活百岁总有一死,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刘全喜放心不下老婆,担心他死后女儿远走高飞,谁为老婆养老送终?当年刘红已经十八岁,念高中二年级,明年就参加高考,偏偏在这时候,养父老大病危。
十八岁正是女孩子的花季,刘红却经历了一次次打击,刘红没有能力跟命运抗衡,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有那么一段时间,刘红从内心期盼亲生父母能来看望她,刘红从养父母的嘴里得知她是bj知青的后代,书本里的bj令人向往,刘红甚至希望亲生父母能把她接到bj,bj有许多全国名校,刘红甚至设想能去bj读书。可是刘红等了几年,远在bj的亲生父母好像已经把她忘记,只是当过知青的郭县长来过两次,可能是出于怜悯。刘红失望了,没有人能安慰她受伤的灵魂。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刘红就一直在县城读书,八年来养父风雨无阻,总是及时地给她送来粮食和生活费用。每年假期刘红回到家里,两位老人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呵护,她爱吃什么妈妈就为她做,她身体不舒服妈妈就长夜守候在她身边。那是一种无邪的爱心,两位老人从不吝啬为她付出。人心是肉长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慢慢地刘红被养父母感化,感觉中天大地大不如父母的恩情大,内心的那种自卑感在慢慢地消弭,刘红回到家里什么都干,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本地女孩。
刘全喜再不能去苹果园干活了,正在这时一个小伙子主动来帮他管理苹果园,小伙子二十四五岁,西北农业大学果训班毕业,叫屈尚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本地青年,原来在果业公司担任苹果技术员。郭涛县长虽然被刘全喜抢白了两次,仍然对刘全喜非常关心,暗地里指示果业公司经理派一个踏实能干的小伙子去帮助刘全喜干活,经理按照郭涛县长的指示,派了屈尚德帮助刘全喜管理苹果园。这件事没有必要渲染,县长也是人,具有常人的思维和情感,主要原因还是刘全喜抱养了知青的后代,帮助刘全喜就等于帮助刘红,跟其他政治解读无关。
对于屈尚德的到来,一开始刘全喜还是有些戒备,问得直接:“小伙子你是谁派来的?”
屈尚德回答得婉转:“这您就别问了,我只对您的苹果园负责,其他事跟我无关。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去苹果园干活,这阵子正需要打药,耽搁不起时间。”
刘全喜正发愁苹果园雇不下人干活,就有一个小伙子主动送上门来。虽然满心疑虑,但也顾不了许多,老婆子给小伙子擀了细长面,小伙子吃了两碗。吃完饭老婆子在前边带路,刘全喜不放心,拄着拐杖跟在小伙子后边,来到苹果园后看小伙子干起活来非常利索而娴熟,刘全喜问道:“你家是不是也有苹果园?”
屈尚德回答:“我是县上派来的技术员。”
刘全喜一阵咳嗽,感觉悲哀,他不可能赶小伙子走,苹果园是他们全家的生活来源。夕阳西下,满世界一片翠绿,刘全喜的身子靠在一棵树上,老眼昏花,想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浑浊的老泪挂满脸颊。女儿过来了,扶着刘全喜的胳膊,替老人擦去泪花,然后说:“大,咱们回家。”
刘全喜不想回去,看两只锦鸡从苹果园旁边的草丛中飞起,呱呱鸣叫着,迎着夕阳,浑身镀满金辉,一股意念从心底涌出,感觉中那正在干活的小伙子可以给他做个女婿……
这只是刘全喜老汉的一厢情愿,小伙子从进屋到这阵子还不到半天,两个年轻人还没有正眼看过对方,一见钟情的喜剧不可能在两个年轻人中间上演。可是刘全喜却突然来了精神,假如他临死以前亲眼见证两个年轻人成婚,就不愁老婆子没人养活,心里也就没有什么牵挂。
看起来有点荒唐,实际上顺理成章。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着数不清的悲喜剧,所有故事的结局都不一样,观众只在意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人质疑该与不该。
刘全喜突然笑了,尽管泪珠还挂在腮边。老人的笑让刘红感觉害怕,那不是笑,是行将就木之人的回光返照,两只眼窝深陷,脸上的皱褶好像纵横交错的沟壑,嘴张着,没牙的口腔里裸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洞,身子枯萎着,浑身只剩下一把干骨。刘红鼻子一酸,眼红了,赶紧把脸转向一边:“大,果园风大,小心着凉,咱们回家。”
刘全喜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故我而言他:“咱这苹果园是个聚宝盆,一年净收入七八万,当县长也没有咱挣得多。”
刘红不知道大说这话啥意思,只能随声附和:“就是哩,这多年你跟我妈吃苦受累,真不容易。”
刘全喜说得深远:“人是个苦虫,(方言,相当于苦身子。)男人好不好,就看他舍不舍得吃苦。”
刘红看老大好像老道参禅,正在给她传授醒世名言,男人好不好都跟她关系不大,刘红真的没有想那么深远。刘红还想考大学,这片苹果园拴不住刘红的心。刘红只能点头,老人来日无多,想说啥就让他尽管说,虽然刘红不知道她以后在哪里栖身,过往的日子都会成为她生命中永久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