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误动作(5)
一般来说,意图的遗忘可追溯到一种相反的思想倾向,这种思想倾向不愿意执行该意图。但是,这种观点不仅为我们精神分析者所拥有,而且它是一种普遍的认识,为日常生活中的每个人所接受,只是不肯承认它是一种理论而已。一个施恩者如果忘记了求恩者的请求,则施恩者虽然道歉也不能使求恩者无所芥蒂。求恩者认为:“对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他答应了,这是事实,但他并非真的想要这样做。”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日常生活的某些情境中,遗忘是受到谴责的。精神分析有关过失的观点与一般人有关过失的观点之间的区别似乎消失了。假如有一位女主人迎接客人时说:“什么?你今天来了吗?我忘记了邀请你今天来。”或者设想一个年轻人对他的恋人说,他忘记了他们前次所定的约会。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会在一刹那间找出种种荒唐的事实,说这些原因阻止了他践约赴会,他又没办法及时通知她。我们都知道在军队中,遗忘是不能作为借口求得宽恕而免于处罚的,并且我们也都认为它是公正的。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一致认为失误动作是有某种意义的,并且也知道这种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将这个认识推广到其他种类的失误动作上,并且完全承认它们呢?当然这个问题也有答案。
就连外行人对这种意图遗忘(forgetting)的意义都毫无疑问,难怪作家也用这种失误动作来表达相类似的意义。看过或读过萧伯纳的《恺撒与克利奥佩特拉》的人可能会记得,恺撒在最后一幕中要离开埃及时,为自己想要去做却忘记做了的事情而感到不安。最后才想起他忘记了和克利奥佩特拉告别。剧作家想利用这个文学的技巧来描绘恺撒的优越感,而实际上恺撒既不拥有这种优越感,也没有这种愿望。从历史的有关资料来看,你们可以知道恺撒曾让克利奥佩特拉与他一道去罗马,在恺撒被谋杀时,她与她的小孩子还住在那里,并且她到后来才从这个城市逃脱。
这种忘记某种意图(intention)的例子显然对我们的目的没有多大用处,我们的目的是要从心理情境中获得失误动作意义的环境证据。因此,让我们现在转向讨论一种特别模糊而且晦涩难解的失误动作,即丢失和遗失。你们认为遗失东西可以引起痛苦,所以也许不相信遗失东西也有目的,然而这种例子是很多的。如,一个青年遗失了一支他很喜爱的铅笔。几天前,他曾收到一封他姐夫寄来的信,信的末尾是这样写的:“我现在既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鼓励你轻薄懒散。”这只铅笔原来就是他姐夫赠给他的,如果没有这个事件,我们当然不能说他遗失东西的背后有遗弃赠品的意图。类似的例子很常见。我们遗失一种东西,往往是由于我们和赠物者吵嘴而不愿记起它,或者是由于厌恶旧物,希望找个借口获得较新较好的物品。当然将东西失落、损坏或毁坏,也可以用来达到同样的意图。一个小学生在生日前一天弄坏了自己的所有物,如表和书包等,这难道能被看作是偶发事件吗?
一个曾经体验过因找不到他放置的东西而不安的人,往往不愿意相信这种遗失东西的行为是有目的的。然而,由失物的情境可看出一种暂时的或永久的遗弃物品的意图,这样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
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例子。一个青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几年前,我和我妻子之间存在着许多误解。我发现她太冷淡了,尽管我愿意认识她的优秀的品质,但我们在一起生活却缺乏柔情。一天,散步回来后,她买了一本书送给我,并以为这本书可以使我感兴趣。我感谢她的‘关心’之意,并答应看这本书,并把它放到一边。然后,我再也找不到它了。几个月过去了,有时偶尔记起这本丢失了的书,却遍寻不得。大约过了六个月之后,我那跟我们没住在一起的母亲病了。我妻子离开家去照料她的婆婆。母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这使我妻子有机会展示其好的一面。一天傍晚,我回到家中,心中满怀对我妻子所作所为的感激之情。我走到书桌面前,毫无确定意图,但带着几分模糊的信心,将抽屉打开,在抽屉的上面我竟找到了我遍寻不得的丢失了很久的书。”可见,动机既已消失,失物便又找到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可以举出无数个这样的例子;但我不愿这样做。你们在我的《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1901)一书中,随处可以发现许多关于失误动作研究的大量的实例和材料。所有这些例子都得出同样的结果:它们表明失误动作有某种意义,并且它们表明意义是如何通过所处的环境而得到发现和实证。我今天只想简要地谈一下,因为我们现在主要目的是要以这些现象的研究作为精神分析入门的帮助。在此,我还需要深入谈一谈的只有如下两组观察事实:积累的和合成的失误动作,以及由随后的事件对我们的解释的证实。
积累的和合成的失误动作无疑是过失中最好的代表。假如我们只是为了证明失误动作有某种意义,那我们就应先关注这些失误动作,因为它们的意义就是极愚蠢的人也可以明白,吹毛求疵的人也可以确信无疑。这些现象的积累表明失误动作有用意,而不只是一种偶然的特点。最后,不同种类的失误动作之间的彼此可转换性证明失误动作中重要的和具有一定特征的东西:它不是失误动作的形式或失误动作所用的方法,而是失误动作服务并以多种方式可以获得的目的。我给你们举一个重复遗忘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琼斯(1911,第483页)曾对我们讲,他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把一封已写好的信摆在桌上放了好几天。后来,他决定把它寄出,但是,由于信封上忘记填写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以致被邮局退回。在他补填了姓名、地址之后,再送到邮局,可这次又未贴邮票。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他根本不愿意将此信投寄出去。
在另一个例子里一种笨拙的行动合并了一个误放的情况。某女士和她的姐夫,一位著名的艺术家同游罗马。罗马的德国社团热情地接待了他,除了收到一些礼物外,他还得到一枚古式的金质奖章。这位女士因为她的姐夫不大看重这枚精致的赠品而很不高兴。她回国之后(她在罗马的位置已被姐姐取代),打开行李一看,竟发现自己把金质奖章带回来了——如何带回的,她并不知道。她立刻写信告诉姐夫说自己将于次日寄还她所误取的宝物。但是到了第二天,奖章突然遗失,到处都找不到而无法寄还。到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疏忽”是有用意的:她想要将这个物品据为己有。
我已经给你们讲过一个遗忘与过错相结合的例子。在这个例子中,某人忘记了一个约会,第二次,他下决心不再忘记了,但是她到达的时间却是错误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既爱好文艺,又爱好科学,他以自己的经验告诉我一个十分相似的例子。他说:“几年前,我被选入了某一文学会的委员会,由于我想该组织或许有一天能有助于我的剧本公演。尽管毫无兴趣,我还是每次都参加每周五举行的会议。然后,几个月之前,我被允许在F戏院公演我的作品;并且自此以后,我开始经常忘记该会的会议。读到你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著作以后,我为我的遗忘感到惭愧。我认为这些人对我不再有帮助了,我便不再到会,这未免太卑鄙了。我决意在下周五无论如何不要再忘记到会,我屡次暗自提醒自己,去实践自己的诺言。使我吃惊的是,在我到达会场门外时却发现门是关着的,会议早已结束。原来我把日期记错了一天,那天已是星期六了!”
我本想再增加一些类似的例子,但现在我必须往下讨论了,让你们看一下那些例子,在那些例子中,我们的解释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人们将认识到,这些例子的主要条件是我们尚不知道或无法测定的当时的心理情境。所以我们的解释只是一种假说,我们不能使其产生重要的作用。然而,某些事情表明,我们的解释是有充分的道理的。我有一次在一对新婚夫妇家里做客,并且听那年轻的妻子笑着描绘她最近的经历。在度蜜月归来后的第一天,邀请她的未婚的姐姐和她一道像往日一样去买东西,这时她的丈夫已上班去了。她忽然看见街道对面有一位先生,便轻轻地碰她姐姐说:“看,那是H先生。”她已经忘记了这位先生就是她结婚几星期的丈夫。在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感到十分不安。几年以后,这个婚姻的不幸结局不禁又使我回想起这个小故事。
梅特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某女士在结婚的前一天,竟忘记了试穿新婚礼服,这使她的裁缝感到失望,后来一直到深夜才记起。梅特将这种遗忘与她婚后不久就与其丈夫离开的事实联系到一起。我也知道一位与其丈夫离开的女士。她在金钱事务上,常用她未婚前的姓名签字。果然,多年之后,她又被称为小姐了。我还知道其他一些妇女,她们在蜜月中遗失了她们的结婚戒指,并且我也知道她们的婚史使这个事件具有某种意义。现在,还有一个结果较好的突出例子。这个故事讲的是有关德国的一位著名化学家,他没有结成婚,因为他忘记了婚礼的时间,没有到教堂而去了实验室。他智慧非凡,满足于单身生活,并且到年老去世一直未婚。
你们可能会想到,这些例子中失误动作好比是古时的预兆或预言。并且确实一些预兆就是过失,例如,一些人失足或者跌跤时的情况。其他种类的预兆固然具有客观事件的特点,而不属于主观的行动。但是,你们也许不相信有时是很难区别某一特定的事件是属于第一种呢,还是属于第二种。因为一种行动往往会装扮成为一种被动的经验。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以往的生活经验,可能会承认,如果我们有勇气、有决心把一些小失误动作看作预兆,并在它们还不明显时就把它们当作意图的信号,那么我们一定可以避免许多失望和苦恼。其实,我们不敢这样做,它可以使我们感到在经过科学的一个迂回之后,我们又回到了迷信。况且预兆也并非都能成为现实,而且你们从我们的理论中将明白,它们并非都需要成为现实。
第4讲失误动作(续完)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至今还努力证实失误动作具有意义,并且这可作为我们进一步探索的基础。我再次声明,我不会为了我们的目的,当然也不需要这样做,而主张所发生的每一单个的失误动作都有某种意义,即使我认为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只须证明各种不同形式的失误动作比较普遍地有这样一种意义便够了。再者,不同形式的失误动作的表现也不同。有些口误和笔误等可能纯粹是生理变化的结果。而我认为那些基于遗忘的失误动作,如忘记名字或意图、遗忘东西等,则不是这样。遗失的情况很可能被看作是无意图的。一般来说,我们的理论观点只用于解释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失误动作。当我们进而假定失误动作是心理活动并产生于两种“意图”之间的相互干扰时,你们应在内心牢记这些限制。
这是精神分析的第一个结果。以往的心理学对于这种相互干扰或它们可能产生于这种现象之中的可能性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们已经将心理观察的范围大大地扩大,并且使心理学拥有了先前并不属于它的现象。
让我再来看一下失误动作是“心理活动”的假设。这句话比我们已说过的“失误具有某种意义”有更丰富的内涵吗?我认为不是,相反,我认为前面的假定(失误是心理行动)和后者相比更加模糊,更容易引起误解。心理生活中可以观察到的一切也许不常被描绘为心理现象。这里的问题是,特定的心理现象是否直接来自于身体的、器官的和物质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中,它的探索不属于心理学),或者是否起初来自于其他的心理过程,而在这些过程背后开始的是一系列机体的影响。在我们把一种现象描绘为心理过程时,我们所指的是后一种情况,所以我们最好这样假定,这种现象具有某种意义,通过“意义”,我们理解了“含义”、“意图”、“目的”以及“一系列心理情境中的位置”。
还有许多其他的现象与失误动作有很密切的关系,但不宜称为失误动作。我们将它们称为偶然和症状性动作。和其他现象一样,它们具有无动机、无意义和不重要的特点,而且它们显然是多余的。它们和失误动作不同,因为它们缺乏导致冲突和干扰的另一种意图。另一方面,它们毫无觉察地出现于我们视为情绪表达的姿态和运动当中。这些偶然的动作包括各种以我们的服饰、我们的身体部位或我们为达到目标而做出的行为举止,就似游戏一样,显然没有目的,有时会忽略这些行为举止,甚至还会进一步的哼哼哈哈聊以自娱等。我认为,所有这些现象都具有某种意义,并且能像失误那样以相同的方式加以解释,它们是更重要的心理过程的小的表现,并且是真正的心理活动。但是我不打算再详细讨论这些广泛的心理现象了,我现在要回到失误动作问题,因为与失误动作的讨论相联系,可以使许多精神分析的重要问题更为清楚。
我们所提出的并且还没有回答的有关失误的最有趣的问题可能是这些。我们已说过失误是两种不同的意图之间的相互干扰的结果。其一可称为被干扰的意图,其二可称为干扰的意图。被干扰的意图不会引起更进一步的问题,但关于后者,我们首先要知道那些干扰的其他意图是什么;其次要知道干扰的意图和被干扰的意图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如果允许的话,我将再次用口误作为整个这一类的代表,并且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然后再回答第一个问题。
在口误中,干扰的意图在它的内容上可能与被干扰的意图有关,在这类例子中,干扰的意图会抵触、更正或补充被干扰的意图。但在别的更模糊而更有趣的例子中,干扰的意图在内容上可能和被干扰的意图没有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