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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乱相纷呈

正院的偏厅,丫鬟们端着早膳鱼贯进来,放满整整一桌,又陆续退了出去。老夫人对曼云说:“不用你侍候,你也去吃早饭吧,留个小丫鬟在门外就行了。”

曼云应声退出,老夫人低声问阮弘:“他当真是昨晚回来的?”

阮弘喝了一口粥,说:“听说如此,跟着晋王一起回来的。”

老夫人默然片刻,说:“倒是有本事,跟晋王都攀上交情了。”

“不只是交情,我听说他现在就是晋王麾下的兴平军里。”

老夫人纳闷地问:“原先不是听说在赵将军的西路军吗?”

阮弘摇摇头,说:“我也是不知。”

“弘儿,你多留个心眼,瞧瞧他跟晋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他母亲的事,他恨我入骨,如今翅膀硬了飞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母亲不用担心,有孩儿在,定不会让他乱来。”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传报:“老夫人,三老爷来了。”

老夫人收敛脸上的担忧之色,堆起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大踏步进来的阮驰。

阮驰也收敛方才的杀气,跪下向老夫人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好孩子,起来,起来,让母亲好好看看。”老夫人离座扶起她,慈爱地打量着他,“高了,结实了,也黑了,都快认不出来了。你这个狠心的,一走六年,都不回来一趟,可知道我日夜提心吊胆的,老太爷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向老太爷交待呀?阿弥陀佛,幸好你终于平安归来,以后乖乖地呆在京城吧,军中的差使还是辞了吧,咱们诗书传家,不兴这套打打杀杀的。”说到最后,眼角都湿了。

阮驰也红了眼圈,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夫人掏出手绢,抹抹眼角,说:“既然知道我担忧,便不应该去什么西北投军。咱们阮家虽说不是公侯郡王,也是百年诗书世家,家大业大,不用学没有出路的平头百姓,讨这个刀口舔血的日子。便是你没有才能,也有你一份家业,一辈子吃穿不穷。何况你还是个有才的,老太爷在世时,常说你将来是琼林宴的簪花郎,如今却……”掩出嘴巴说不出话来。

提到父亲,阮驰也黯然流泪,说:“是我辜负父亲的期望。”

阮弘扶住老夫人的肩膀说:“母亲不要难过了,如今三弟好好地回来,且又挣下一份军功,也是为我们阮家长脸了。父亲泉下有知,定也感到欣慰。再说,好好一个团聚日子,搞得哭哭啼啼,反而不美了。”

阮驰抹掉眼泪,附和地说:“母亲,大哥说的是。战事已平,以后孩儿也不会再去边疆,一定在母亲膝下尽孝。”

老夫人一听尽孝膝下,都哭不下去了。阮弘又好言好语,她趁机收了眼泪,三人分别坐下,叫进小丫鬟添了一双碗筷。老夫人挟了菜放在阮驰碗里,说:“多吃点,我听说军营吃的都是粗粮,也难得你居然没瘦,还长胖了点。”

“谢谢母亲。”阮驰挟起菜放进口里,慢慢在咀嚼着,忽的想起自己离开家门去西北投军的路上,因为钱财耗尽,什么都吃过,农家的猪食、田里的耗子、山里的野果子……正想的出神,听到阮弘在叫自己:“三弟,三弟……”

他凝神说:“大哥请讲。”

阮弘问:“我原先听说你在西路军,怎么这回倒是跟着晋王一起回来的?”

阮驰说:“半年前,西路军与兴平军一起在镇戎迎战北戎敌军,我与晋王曾并肩作战,而后晋王调我去他麾下。”

“便是歼了戎敌十万人马那一战?”

“正是。”

“十万人马?”老夫人说,“阿弥陀佛,今日我杀你,他日你杀我,何日是个头?”

阮弘知道老夫人不喜欢血腥,说:“母亲放心,经此一战,戎敌伤亡惨重,短期内都不会犯我大周。”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听打杀就心悸。弘儿,你还是给驰儿找个衙门里的差使吧。”

“母亲不必着急,三弟这才刚回来,且让他好好歇息歇息。”

“是这个理。”老夫人想了想,吩咐小丫鬟,“去把曼华和秀平叫过来。”

小丫鬟出去,一会儿带进两个青春貌美的丫鬟,衣着打扮比普通丫鬟要精致,款款地向三人行着礼。

老夫人拉起其中一个柳眉杏眼的丫鬟说:“驰儿,你院子里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我不放心,这丫头一年前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琴棋书画都懂点,是个知情识趣的,叫曼华,以后就让她服侍你吧。”

阮驰瞟了曼华一眼,见她样貌出众,显然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则爽利地说:“多谢母亲。”

老夫人松开曼华手,说:“丫头,去吧,服侍你家三爷吃饭。”

曼华羞红了脸,走到阮驰身后站着。

老夫人把另一个丫鬟推到阮弘身边,说:“弘儿,你身边那几个都有些年头了,性子惫懒,服侍你也越发不上心了,我也给你备了一个。”

阮弘有点诧异,但看秀平青春貌美,心里也是喜欢的,当即道谢。

吃完饭,阮弘带着秀平,阮驰带着曼华,都回各自的院子。

大夫人看到阮弘带着秀平走进来偏厅,愣了愣,问:“秀平怎么来了?可是老夫有有事?”

秀平摇摇头,双颊飞红地瞟了阮弘一眼。

大夫人顿时明白了,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狠狠地瞪阮弘一眼。阮弘拉着她里屋,边脱朝服边说:“母亲的意思,我不好推辞,你看着办吧。”脱下朝服,换上官服走了。

大夫人暗暗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走回偏厅,说:“来人呀,把秀平姑娘先带到耳房歇着。再去把魏妈妈请来。”

魏妈妈来的很快,在路上就听小丫鬟说了,所以一进来看到大夫人满脸怒容,一点也不意外。大夫人是她从小奶大的,感情深厚,一见她,眼圈微红地说:“这日子越发是没法过了,又是栽赃,又是送人,她就没个消停的。”

魏妈妈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说:“大姑娘先别生气,老夫人就盼着你生气呢。”

大夫人说:“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这回居然都直接让老爷把人带回来了,置我脸面于何地?这下人还不都得在背后笑话我了?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说罢,站起来要走。

魏妈妈一把拉住她,说:“大姑娘,老夫人就等着你生气,跟她闹,她正好给你来个忤逆尊长的罪名。”

大夫人说:“妈妈,你叫我如何咽得了这口气?”

魏妈妈说:“大姑娘,你把菱塘田庄都给夺过来了,便是受她点气又如何?”

大夫人摇头说:“这可难说了,许宝树家这回遭了事,我怕田庄的管事们都得生二心了。”

“这么说来,五姑娘中毒那事,当真是她设下的局?”

大夫人说:“不是她,便是那个肥婆。若是那个肥婆干的,她就是顺水推舟了。我这么多年真心侍候她,却结这么个果子,当真是叫人寒心。”

“大姑娘呀,那你准备怎么办?如今许宝树一家从郊外回来,在二门外跪着呢。”

“叫人赶出去吧。”

“大姑娘。”魏妈妈着急地说,“你要是把许宝树一家赶走了,岂不是遂了她们的意?才会真让其他管事生出二心。”

大夫人烦躁地说:“那你叫我怎么做?槐花都在官府里认了,明知道遂她们的意,我也得办了。没有将他们卖成贱奴,已算是好的了。”

魏妈妈说:“大姑娘何不打发他们回舅老爷家里,让舅老爷安置呢?”

大夫人想了想,说:“这可不妥,槐花也死了,这下毒谋害主子的罪她背定了,若是让大哥收留许宝树一家,传出去于我和大哥的名声不利,先不说老夫人,便是大老爷这关也过不去。”

“唉。”魏妈妈叹口气,“姑娘当初就不该让她们把槐花送官,如今是死无对证了。”

大夫人恨恨地说:“你当我愿意?形势压人,她们都不肯等大老爷回来,就急急地送了官,当晚槐花就画押认罪,上吊死了,都不知道她们塞了多少银子。只怪我当初想照顾着许宝树家的,把槐花弄到五丫头屋里,谁知道她是个不长心眼了,送了自己的命不说,还连累了我。一步错,步步错,妈妈,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只怪她们太过狠毒,居然想到给五姑娘下毒。”

大夫人说:“若是一般的过错,又怎么能动得了许宝树一家?”

“若是五姑娘死了怎么办?”

大夫人摆摆手说:“那个烂泥,便是死了又如何,无足轻重,倒是更好嫁祸我。妈妈,你往常说我心慈手软,我总不服,如今看来,当真是的。”

“如今醒悟倒也不迟,大姑娘还是早点谋划,可别又让人给坑了。”

大夫人断然地说:“妈妈放心好了,我王娟也不是好惹的。”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夫人皱眉说,“定是二丫头来了,妈妈,你先退下去。去二门跟许宝树家说一声,让他们赶紧走吧,到时候让府里的下人拿着棍棒撵出去就太不好看了。”

“是,大姑娘。”

魏妈妈刚退出,二姑娘急冲冲地进来了,嚷嚷着:“娘,我听说祖母给爹送了一个丫头。”

大夫人责怪地瞪她一眼,说:“嚷的更大声一点,让整个府里都听到最好了。”

二姑娘悻悻地说:“祖母还嫌咱们这里事不够多呀?”

“这事原不该你管,你就安心读书绣花,嫁个好夫婿给我撑腰就行了。”

二姑娘气呼呼地坐下,把手里拿着的信扔给大夫人:“门房送进来的,是大舅舅的信。”

大夫人撕开看了一会儿,略有所思。

二姑娘问:“娘,大舅舅说啥了?”

“他说,想给你大表哥找个身家清白的妻子,让我留心着?”

“大表哥,不是去年骑马摔断了腿,到现在都瘫着的吗?”

大夫人说:“是呀,听你舅舅的意思,大概是治不好了。所以也不用门第高贵,只要身家清白,可你大表哥瘫着,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呀?”

二姑娘转动眼珠说:“娘,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谁?”大夫人疑惑地问,见二姑娘眼睛眨呀眨呀,恍然大悟,“你是说五丫头?”

二姑娘点点头。

大夫人欢喜地说:“没错,五丫头正合适,我真是蠢了。”

“娘,你赶紧去跟祖母商量定下来吧。”

大夫人摇摇头说:“如今我要是跟老夫人提这事,指定不成,还是再等等吧。”

“夜长梦多,娘,可不能等,先定下来才行。”二姑娘着急地摇着大夫人的胳膊。

“你急什么?”大夫人说,“再说,你比她年长,要定也得先定你的。二丫头,一晃眼你都十四岁了,明年也该及笄,延平侯府的谢二少爷如何?”

二姑娘双颊飞红,说:“哎呀,娘,我忘记喂画眉了。”说完,飞快地走出大夫人的屋子,心里犹如揣着一头小鹿砰砰砰地跳着,脑海里想着事,脚下便乱走。等定下神来,发现已经走到阮府西北角了,她埋怨地看着春云说:“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也不出一声。”

春云笑嘻嘻地说:“姑娘从大夫人屋子里,一直在偷偷笑着,春云那敢打扰?”

“我偷偷笑了吗?”二姑娘摸摸脸问,见春云一脸促狭,知道上当了,当即挥手佯势要打,春云慌忙躲闪。正闹着,见不远处过来一个人,左右张望,鬼鬼祟祟,二姑娘定晴一看,不正是汤婆子吗?

朝春云使个眼色,春云上前揪住汤婆子过来。

汤婆子见是二姑娘,连忙哈腰行礼。

二姑娘冷冷地问:“我问你,你如今不在内院当差,进来做什么?”

“老奴,老奴……”汤婆子嗫嚅半天,“老奴只是来逛逛。”

“大胆奴才,还想糊弄我?”

汤婆子吓得连连摇手说:“老奴哪里敢糊弄二姑娘呀?”

二姑娘啪的给她一巴掌,说:“还想骗我,你跟五姑娘合伙起来糊弄我,真以为我不明白?”

汤婆子捂着脸说:“冤枉呀,当真是冤枉呀,二姑娘。就算老婆子不长眼睛,也分得出尊卑贵贱,哪能为五姑娘糊弄二姑娘?”

“如此说来,你是毫不知情,是小五糊弄我了?”

“姑娘明鉴。”

二姑娘想了想,说:“怎么可能?就凭她那浆糊脑袋。”虽说这两回接触,阮碧迥异于过去,但是十几年根深柢固的印象,一时间很难改变。

“二姑娘您可错了,我跟您说,五姑娘的脑袋如今可好使。”汤婆子眼波一转,“二姑娘,有件事情,您不知道吧?”便把阮碧制服槐花又装病的事情说了一遍,二姑娘听得勃然变色。“你说她早就知道槐花要害她?她并没有中毒?”

汤婆子点点头。

二姑娘恨恨地说:“好个小五,真真歹毒。”

汤婆子使劲点点头,说:“二姑娘一定要小心,五姑娘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二姑娘想了想,对春云说:“赏她。”又对汤婆子说,“你看着她点,若是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报给我知。”

汤婆子使劲地点着头,接过春云递来的五百文,只觉得脸上那记耳光也辣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