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三十九章荀氏之责
看着满院子悬挂的招魂幡,披麻戴孝的李冼总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样,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恰恰相反,他经历过这种场面许多次,所有步骤他都清清楚楚,甚至在一年以前,这些步骤他都亲手操办过一回。他本不应该对死亡再感到什么稀奇,但是他的外祖父荀同庆的亡故却陡然让他怅然若失,虽然他来到荀同庆的府上已经半年有余,但是与荀同庆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对他的父亲青睐有加的荀同庆似乎对李冼这个有些浮躁,不安分的外孙子极为不待见,因此对于这个几乎是半个陌生人的外祖父的离去,李冼并不能说自己感到有多悲伤,而他本身又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
只是这一次,这个人的死亡来得太快,从前并不是如此,他的父亲的死他早有预见,至于他的母亲也是从他记事开始都汤药不断,这些人的离去虽然可以让他痛彻心扉,但是在他而言老早就知道这不过都是早晚的事,这次就不一样了,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和荀同庆一起吃饭,虽然荀同庆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他也的确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原本还在心底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觉得荀同庆不愧是三朝元老,当真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依然不动,从事京城之中要到横行,狂风骤雨,他也可以喜怒不行不色,当真是几十年修炼出来的好修养。
可是哪里想得到,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家丁惶惶张张地跑来向他通报荀老爷自尽了,他第一时间冲到荀同庆的房间,再次之前,他除了偶尔被荀同庆叫到书房去查问学业,荀老夫子的卧房他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他也曾想过,或许只有荀同庆将要百年的那一天他才会有机会踏进这个房间,不过他倒是真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或者说是出乎意料,荀同庆和许多读书人一样选择的自尽方式是服毒,用宝剑割脖子通常是武人干的事情,而如今早不复春秋战国时代,孔门三千弟子,要跟着孔老夫子练习骑马射箭,而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子们自然没有这样的力气,上吊一般是大姑娘干的事情,而古来投江的文人墨客倒也不在少数,只是深居简出的荀同庆没有这个条件,因此只能选择服毒自杀,既能留个全尸又不会失了体面。
李冼赶到荀同庆的房间里没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已经呼啦啦地涌进了一大堆人,有荀家的故吏门生,也有家里人给请来的大夫,众人注视这大夫在荀老先生的身上有事施针又是灌药,折腾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站起来无奈摇头,荀府上下顿时一片哀哭。
接着便是丧礼,荀家是京城内有名的世家大族,前来吊唁的把荀家的门槛儿也踩下去两节儿,李冼跪在灵位前头,看着这些林林总总的达官显贵,或真情流露,或虚情假意,李冼也漠不关心,他早就过了那个相信美好的年纪。
这些吊唁的倒也没有几个真正和这个李冼打过照面,只是近来听说荀老先生远在陕西的外孙子前来投奔于他,也知道这个李冼有一个和娥皇女英一样贤惠的妈,和一个正气凌然的爹,而荀同庆唯一的儿子恰恰又无后,对这个姐姐的儿子视如己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对他也有了几分同情之外,还有一些对于这个荀家下一任接班人的敬重和巴结,这才没有人因为他是一个面孔不熟的外姓人而轻看了他。
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来吊唁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干净了,京城本来就是一个薄情的地方,而庙堂个更是人情淡薄,而荀同庆唯一的儿子资质平庸又膝下无子,唯一的一个外孙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年纪尚轻有难当大任,荀家的衰弱之势已是人所共识,虽然荀家乃世家大族,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对于荀家仍然不能小视,却很少再有人会像以前那样巴巴地贴上来。
见客人已经逐渐走光,李冼揉了揉已经麻木的膝盖想要站起来,但四下一张望,见没有一个亲属下人又要离去的意思,不得已又重新老老实实地跪下,不知道这一跪要跪倒什么时候去。
又过了一阵子,外间已经是星光灿烂,灵堂里的光线昏暗,只有灵牌前几根珠泪流了满桌的蜡烛闪烁着光辉,没人想起来点蜡烛,也没有人提起来这件事,也只能由着屋内的气氛更加阴森恐怖,还好这一夜天空清明,不见意思云雾遮挡,李冼才勉勉强强的看清楚灵位上的字迹。
李冼百无聊赖,兀自看着灵位上字迹外祖父的名字出神,却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看门儿的老先生小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附在他舅舅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而他的舅舅,荀家如今的当家人荀明义立刻神色紧张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双膝因为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但是被门房及时扶住,荀明义也顾不得还没有恢复的直觉地双腿,焦急地朝门房挥手,示意他扶自己出去。
李冼小心地抬头张望,见这二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心下甚是疑惑,在这样的时候,荀府上上下下应该不会有一件事可以跟刚刚故去的荀同庆荀老先生脱得开关系,就算是今日午时从宫里来的追封圣旨也是在这间灵堂里面宣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急事,能让身为大孝子的荀明义离开自己荀同庆的灵堂,而且见神色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到此处,李冼也有些紧张起来,他的确和荀家父子两人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不过到底是亲戚,打断骨头也连着筋,而且荀府如今是他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荀府的事情此时也就成了他的事。
想到了这层,李冼立刻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左右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抬脚就冲出了房门,他循着门房提着的灯笼的光线一直走到了正厅,他更加不解,如果是真的是重要的客人怎么说该引导私密一些的客房,怎么就在厅堂里这么随意。
李冼停下了脚步,就着虚掩的纸窗看房间里的情况。那个神秘的访客正好背对着他,那个身影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客人穿着一身长褂,但是腰板儿挺得笔直,与荀府平常白发苍苍的老朽都截然不同,而这个人的年纪又显然不会和自己的祖父有什么太大的交集。
“荀先生别这样客气,在下只不过是来给已故的荀老先生上柱香,尽尽晚辈的本分罢了。”那个人虽然年轻,但表现的彬彬有礼,至少与可以断定不是京城里那些飞鹰走狗的浪荡公子哥儿。
但是对于这个礼貌的年轻人,他的舅舅荀明义却表现得似乎很是反感,连笑容都是几乎僵硬的,只是更多的哀伤挂在脸上,旁人看不出来这厮尴尬而已,但是逐客之意已经是显而易见。
“沈大人还是请回吧,家父当真是受不起沈大人这一拜的。”
甫一听见荀明义对这个年轻人的称呼,李冼立刻心中有数,这才想起来,之所以会觉得他眼熟,八成是因为年初的时候这位如今在年轻的小皇帝和圣母皇太后面前正红得发紫的当朝新贵才来拜访一次,不过那次他同荀同庆的谈话究竟进行的愉快不愉快他就不得而知,不过就他所看见的结果,荀同庆似乎是败下阵来了,但是偏偏荀同庆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挫败感,这也不由地让李冼觉得那次交涉的结果是双赢,只不过这个双方面得利的情况下,眼前这个姓沈的年轻人,或者说是他背后站着的皇上或者是圣母皇太后赢得的利益要多上那么一筹。原因很简单,他的祖父荀同庆是一个传统的文人政客,而这个“沈大人”与其说是一个政客,倒还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而正所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无人问。”对于一个头脑清晰的生意人来说,最基本得原则就是绝不招惹亏本的买卖。
凭心而论,他对沈哲这个人并不厌烦,反而有几分惺惺相惜,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至少作为流淌着荀氏血脉的一员,他也不得不却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那个姓沈的年轻人装作没有听出荀明义言辞之间的逐客令,有点儿嬉皮笑脸地问:“荀先生莫不是在怪罪在下来晚了吧。”
荀明义冷哼了一声,头向上抬了抬,竟是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傲神色:“在下又岂敢有此想法,只是现在天色已晚……”
“好吧。”沈哲没等荀明义说完,拍了一下双手道:“荀先生是个大孝子,这样一再阻拦在下,怕是这夜深人静,荀大人的魂魄赚回来就看见我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也罢,在下也不敢为难您,便在这里对荀大人遥拜一番八。”
说罢便站起身来,朝着灵堂的方向拜了三拜,将茶杯里的茶水,浇在地上,一切都做得有板有眼。
荀明义本来暗自高兴,虽然觉得这个人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一点儿也不向他一向的出处事风格,但是想来终于要把这个“瘟神”送走,也没有理会这一点儿不同寻常,只等着拱手送客,可是沈哲遥拜完又重新坐下,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立刻说还有什么事儿,只是自顾自地欣赏茶杯上的青花,看得荀明义是着实着急。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看得李冼都涌起一阵困意,他对他的舅舅知根知底,知道这个中年人虽然脑袋不聪明,但是定力好,只要他决定要忍,就一定会人到最后,而对于那个姓沈的年轻人,虽然他不熟熟悉,但是也老早就看出了此人来这里,一定是别有目的,而且志在必得,也不会轻易输在这第一步上。心道这二人摆明了是要咬死在这里,谁也不带松口的,这么下去,岂不是要等到东方之既白。
不过,沈哲到底还是年轻人,首先有些沉不住气了,便拉家常似的说道:“在下听说,荀先生今早已经向皇上递上了辞呈,要辞官回家,不只是否有此事?”
荀明义闻言道:“不错。皇上也已经恩准了。”
沈哲点了点头,又问:“那不知荀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告老还乡。”荀明义觉得这个人有点儿没话找话,但仍然敷衍地回答了。
沈哲轻笑一声:“荀先生不过不惑之年,正是报效国家,报效皇上的时候,令尊对大清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了您这,怎么就这么急匆匆的归隐山林?”
荀明义的笑容有些尴尬:“在下比不得沈大人天纵之才,能够担当大任,自然只能激流而退了。”
“在下可觉得荀先生这是妄自菲薄,荀先生正当壮年,如今就去学陶渊明归园田居,当真太过可惜。”
荀明义也不明沈哲究竟何意,自己辞官归乡怎么说对沈哲都是一件好事,毕竟在朝堂之上他荀明义或许没有本事当沈哲的敌人,但是也绝无可能成为他的朋友,而要说这一切挽留只是一个同僚的客套甚至是一个得胜者的虚情假意,他荀明义所知道的沈哲其人又似乎不是这样无聊的人。
沈哲见荀明义并不搭腔,便拿出一个木盒,他将木盒打开,木盒之中竟是一厚打的银票,每一张的是千两纹银,目测一番,竟是十万两左右,荀家虽然是京城中的名门大族,但是名望不能当饭吃,加上荀家世代清廉,而大清的朝廷想来也没有高薪养廉这一说,因此要论拿得出手的物质财产,荀家的家底就不那么拿的出手了,是故,荀明义身为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家公子,又为官数年,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正所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性本就好利,一个人读再多的圣贤书,他心底里面也有那么一些想过好日子的希望,毕竟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别说是窗外偷看的李冼看的是眼睛发直,自诩了二十多年单薄名利的荀明义也不禁心里发虚。
不过他的发虚,到了后晌,倒不是因为贪图那十几万两的雪花白银,而是着实被这些银子给吓到了,心道,这钱,收他是肯定不能收,而要说沈哲在荀明义所在的那个社交圈中名声虽然不好,但是身价清白,从来没有关于贪污腐败的负面消息,而就算是他贪,人家“三年清知府”才能勉勉强强贪得了“十万雪花银。”这个沈哲才入朝多久,又是个京官,人家要是有这么多银子往外送,大可以送到他义父那里去,犯得着从他这里拐弯儿吗?怎么算,都觉得这小子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敛这个数目的巨额财富。
就算是这小子真是本事通天,有这么多钱,也断没有贿赂他荀明义的必要,这样数额,只要孝敬给太后她老人家害怕有什么太后不能答允的。
没等荀明义想明白,沈哲便拍了拍木盒中厚厚一打的银票说道:“这里,是足足十五万两的白银,一纹都不少,荀先生要不要点点?”
荀明义紧张起来,向后退了一步道:“沈大人这是做什么,家父刚刚亡故,沈大人这样不是要污了他的名声吗?”
沈哲并不在意荀明义的反应,将木盒中的银票拿出来随意抓在手中,似乎自己抓着的只是一叠废纸:“在下觉得这些银子最好现在算清楚,一面日后多事麻烦,要是荀先生怕这铜臭脏了您的手,那么沈某愿意代劳。”
说着便当真将银票抖了几下,在荀明义的面前一张一张数了起来。
荀明义有点儿慌了,一边挥手一边大叫道:“停住,停住。”但碍于身份,也一直没有胆量上前出手阻止。
可是沈哲这边,对荀明义的喝止声充耳不闻。如同当铺里的账房一样,一张张数的绝不含糊。
不多时,厚厚一打的银票已经从沈哲的一只手上悉数转移到了另一只手上。
“整整一百五十张,分文不少。”沈哲说着,将银票又装回到木盒之中。
荀明义觉得很是尴尬,眼了口口水,抬手点了点木盒方向,急声问道:“沈大人拿这些来是要干什么呀?”
沈哲的表情似是一愣,说道:“在下刚才没有说吗,这些银两是荀先生的,在下自然要拿来给荀先生,我沈哲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会为了些区区银钱,毁了声誉。”
李冼在窗外听着,只觉得这个姓沈的好大的口气,十几万两的雪花白银,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一个省的年奉也不过就是这些银两,在他嘴里居然成了“区区银钱。”
而荀明义更是听得不明所以,奔向回沈哲一句:“无功不受禄”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甚是不妥要是自己真这么一说了,那不是当真让这个姓沈的以为,他荀明义真的忧心要为他马首是瞻,不过就是价钱问题了。
遂板起脸道:“在下可没有心情陪沈大人说笑。”
作为一股读书人来说,荀明义这句话已经是非常不客气,再说的粗俗一些,就是今儿爷没心情陪你玩儿,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但是沈哲的意思似乎也是打算装傻充愣到底,只是道:“荀先生喜丧在身,荀大人尸骨未寒,在下怎么可能来与荀先生说笑呢。”
沈哲将这话一递,竟然借着荀明义死去的老爹来数落起他荀明义的不是了,纵然荀明义一直是儒雅的书生形象也要怒发冲冠。
荀明义上前一步,狠命握紧拳头才没让自己的手指指上沈哲的鼻子:“沈大人,我荀家不比你们湘淮出身的列为大人家底丰厚,连一万两白银都没有过,又何来这十五万两的雪花银子?”
沈哲的手在木盒上拍一拍,说道:“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这十五万两的银子是皇上奖赏给荀先生的,在下单位转交,难道不是荀先生的吗?”
荀明义不是没接过上头的赏赐,不过每次都要三跪九叩,从来没有见过皇上的奖赏是这么一个奖励法,也没想到沈哲可以拿着皇上的赏赐之物就这么安安然然的端坐着,没有丝毫惶恐之态,弄得他不知此时是跪好还是不跪好,跪,自然间接跪在了这个姓沈的小子面前,难免自贱身价,而不跪,那不是明摆着不守君臣之礼吗?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朝着木盒礼节性的拱手拜了拜,当时变现了自己对皇帝的尊重。
荀明义脸上虽然平静,但是心底里是惶恐之极,心想以前荀家的大功那不是是指手指头够算的,也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厚重的封赏,偏偏此时唯有建树还日渐失势,皇上却赏了十五万两白银,这样的数目,即便是当年乾隆皇帝的宠臣和珅大概也没有享受过。而且又不是大张旗鼓,反而似是想要不为人知,这样的反常,不免让荀明义心中紧张。
正在此时,只听沈哲又说道:“荀氏四代,为大清国效力,未曾废弛……”
沈哲这句话一出口,荀明义立刻想到皇上的赏赐敢情儿竟是陛下对于荀家世世代代对大清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赏赐的数目太过惊人,却也说得过去。
立刻说道:“为人臣者,为皇上分忧,为国家效力,乃是本分,荀家时代亦以可以报效国家,报效朝廷为荣,有怎生受得起皇上如此眷顾。”
“荀先生”沈哲抬手示意荀明义别再感激涕零“荀先生,在下看您是弄错了,令尊,令祖的功德皇上今天早上就已经表彰过了,您忘了吗?”
经沈哲这么一点,荀明义倒是想了起来,今日早上,的确有几位公公来宣读圣旨,而圣旨上的内容也的确是皇上对于荀家的嘉许,而且在当时,朝廷也有下发的赏赐,本来以为自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转瞬间又发现自己的眼前迷雾重重。
“荀先生,皇上的这些赏赐跟令尊,令祖无关,仅仅是赏给荀先生您的。”
“我?”荀明义一愣。
沈哲点点头道:“没错,荀先生也知道,我大清如今内忧外患,国库空虚,皇上有刚刚当政,如今皇上拿出这十五万两白银,可是皇上能然荀先生看到的全部心意。不过这份赏赐,要说是对现在的荀先生的嘉奖,倒不如说是对日后的荀先生的提前嘉奖。”
荀明义听得这过去,现在的兜兜转转是不明所以,满眼茫然,心下却是已被载淳的厚爱感动得无以附加,虽然求教于沈哲是心有不甘却有别无他法:“还望沈大人明示。”
“荀先生将可以为皇上,为朝廷,乃至于整个大清的黎民百姓立下汗马功劳,只看荀先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微臣自当肝脑涂地,报效皇恩。”荀明义回答的不假思索,心下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最多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大丈夫从来是要死得其所,若是皇上真是要借他的项上人头易用,也算是死得为国为民,重于泰山了。
倒是在窗外的李冼捏了一把汗,正所谓旁观者清,一直是局外人身份的他自然比当局者的荀明义看得清楚,这个沈哲的话看似不着边际,实际上步步紧逼,不知不觉就让“猎物”钻进了他给他们埋下的陷阱。
“有荀先生这句话便好,其实皇上之所以同意荀先生挂印还乡,是因为在朝堂之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让荀大人去做。”沈哲向荀明义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点,荀明义自从听说沈哲是来送皇上的赏赐,对他的印象也稍微好了一些,经这么一招呼,便索性在沈哲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沈哲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花了两个点道:“荀先生请看,这里是我大清的上海,这里则是日本国的横滨,想来荀先生也有所耳闻,东瀛大化改革,与欧美通商,而上海又是欧美之人在远东第一据点。这条航线自然会空前繁忙起来,近日,听说日本的天皇送给日本国内一个叫‘三菱’的小商号十三条客轮,就是要垄断日本到大清的航线,因此皇上以为,我大清应当先下手为强,把这块膏腴抢到手,所以希望荀先生可以用皇上赏赐的这十五万两白银,以您个人的名义,开办一家航运公司。”
荀明义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自然无法意识到一条航线取得的利益,尤其是一条通往日本的航线,但是在他而言,他很明白的是,办公司和办商号一样,他一旦应下了这份差事,他从此就从士农工商的“士”降到了最末等的“商”,别说他今后怎么见清流派的旧友,死后都不知道在黄泉之下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但是毕竟是皇上的意思,他不能明摆着去违抗,而且沈哲有一点说的没错,凭如今的同治皇帝载淳要拿出十五万两纹银可以说是动用了浑身解数,凭这点,他就不能翻脸不认人。于是推脱道:
“草民何德何能,怎能承担如此大人。”
沈哲心里冷笑,道:您这转弯儿转的太快了吧,刚才还是“微臣”这会儿子就变成了“草民”,当下也毫不客气的说:“您确实无才,不过荀先生您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没有的,荀家的声望。”
荀明义也火冒三丈,拍案而起道:“士可杀,不可辱。”
沈哲仍是反唇相讥,毫不退让:“荀先生,恕在下直言,要说荀家的名望也是皇上给的,如今为皇上所用又有何妨。死是最简单的事,不过令尊已经把你荀家的那份用了,您怕是用不成了。”
荀明义还想说话,但是沈哲却没打算给他时间,继续说道:“如果在下没有记错,逊先生刚刚才说过肝脑涂地以报皇恩,报效朝廷的方法很多,您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算一种,这样……‘忍辱负重’也算一种,在下可以保证,此事一成,公在千秋万代,不但视为皇上,为朝廷,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在下知道,宣先生信奉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而如今皇上让您做的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便是奇耻大辱,您当一次程婴当真不值得吗?
荀先生之名在乎一个‘义’字,‘义’字上羊下我,被羊骑在头上仍然心甘情愿那才叫作义,而荀先生此时只执迷与所谓的风骨,在下以为,当真是愧对了令尊取得名字。
在下言尽于此,至于这十五万两白银,皇上吩咐过,就是赏给荀先生您的,无论您答应与否,这份赏赐绝不收回,在下告辞。”
说罢,起身便走,这一举动来得太突然,李冼来不及避开,竟然和沈哲装了个正着。沈哲本来行色匆匆,见到他,却也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自己合适见过这个人,没多一会儿,便好似是想了起来,向他拱手道:“李贤弟节哀。”
李冼冷笑道:“‘节哀’二字沈大人为何方才没向舅舅提起。”
“在下与荀先生已经是成年人了,在下本来以为既然是成年人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在无需他人开导,不过,看来在下是预料错了。没能让荀先生节哀,在下此时也着实是十分后悔。”沈哲后半句话有意提高了声音,似乎故意要说给屋里的荀明义听,又降下音调说:“李贤弟可不是池中之物,在下可从来不觉得,荀大人或是令尊之路会是李贤弟今后所走之路,在下方才所说之事,荀先生看不到其中的大义,难道李贤弟看不出吗?”
李冼咬紧嘴唇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沈大人这样无所顾忌……”李冼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荀明义的咳嗽声打断。
沈哲看了眼满脸逐客之意的荀明义,说道:“在下也有亲朋家眷,怎能肆无忌惮,不过在下以为人这辈子一些最重要的事儿,还是来由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