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
沈哲闻言轻笑:“不过太后娘娘一定还未听说,在此次会见之后,普鲁士的宰相俾斯麦说过,东方的未来在日本。”
“西夷狂妄!”慈禧将手中卷轴狠狠地在身边的炕桌上砸下去,大清再怎么衰弱那也只能她说,绝轮到外国人来说三道四。但盛怒过后又怀疑起来:“汝从何得知此事?”
沈哲见到凤颜不悦也没什么惊慌之态,语气平静像见惯了大风大浪:“奴才死罪,俾斯麦会见岩仓使节团当日,奴才因友人之便,佯装其成员得以一同前往,俾斯麦之言论,实乃奴才亲耳所闻。”
慈禧太后眯起眼睛,语速稍稍放慢:“或许那西夷不过是说来与倭人客气的。”
沈哲丝毫没有顺着慈禧话说的意思,立刻反驳:“但与六王爷见面时却未见有此客气,而且,依奴才愚见,普鲁士一方与我大清见面时倒更像是寒暄客气,与日方会面却是真正的两国邦交。”
“沈卿家,不管怎么说我大清还有英吉利这个盟国在……”
“太后娘娘!觊觎远东的人在西方决不止于英吉利,既然英吉利可以与我大清为伍,法兰西和俄罗斯就不能扶植日本吗?”
“沈卿家忧国忧民哀家深表欣慰。可是也别太长他人志气。我大清不若英法固然,但日本国小民衰,本就不堪与我大清比肩,海防之事耗费巨大,断不可以此小国儿戏之。”
慈禧的脸色已经泛起不悦,要不是碍于沈哲是自己刚刚敲定的生力军此时怕是早就发作。
沈哲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但也不能不顾及慈禧的怒气,只得将话锋稍转,不再与她正面相呛:“奴才赴英之时曾在船上听闻过一个印度的轶闻奴才听闻,船上的印度人说,在他们印度许多大象的死因不是因为当地土著的屠杀,也不是饥饿,而是老鼠。”
慈禧不知道沈哲为何瞬间就转了话题来探讨其旅途见闻,不过她也可以断定沈哲绝不会轻易罢休之人。
但是一来作为一个终日困于深宫之中的妇人,她对这些奇闻异事的确有浓烈的好奇心,二来要论起政治策略沈哲也断然不是她的对手,就索性没阻止沈哲把话说下去。
真理果然仍是需要故事来当外衣,看着慈禧的脸色多云转晴,沈哲算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放心地侃侃而谈:“因为老鼠可以趁象熟睡之时从从象鼻中钻入啃食象的脑髓,被老鼠钻入脑部的大象,或因脑髓尽为老鼠所食或因剧痛跌落山崖,却绝无生还只可能。恕奴才斗胆直言,我大清大如象,而日本小如鼠,但只要这只老鼠咬的是地方,一样可以是我大清一击毙命。”
慈禧料想到“海防”这事一定还没完,沈哲将大清、日本和象、鼠等效替代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真的这么听下来,连她自己也有些毛骨悚然,她开始觉得沈哲的担心无疑是正确的,太平天国造反不过起于穷乡僻壤一个名曰:“金田”的小村落,却浩浩荡荡地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差点动摇了大清的根基,清朝的开国大汗努尔哈赤揭竿而起只是也不过是区区的十三骑,这就说明人数、地盘那都不是差距。
况且日本其国翻脸比一目十行的天才翻书都快,尤其喜好在背后给别人来一刀。
“奴才愚见,日本一方其实已经开始对我大清有所行动。同治十年日本提出与我大清建立邦交,其实在奴才看来,此时我大清不当就这么应下来。”
“说来听听。”慈禧此时的态度已经开始稍稍倾向沈哲一方,毕竟大清败给英法在情感上还能接受,但要是哪天栽在日本手里那可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太后娘娘大可仔细想一想,同治十年距日本开国已经有两年的时间,如果他们是真心想跟大清交好,那空出来的两年干什么去了,非要到同治十年才想起来遣使来清。如果他是想要和欧美列强一样在大清之内分一杯羹的话,不管是以他们当时的实力还是如今的实力都根本不可能,这么一来他们来得又似乎太早。”
慈禧细细思索了一翻沈哲的话,觉得也的确在理,大清只是想着一味与各国搞好关系,但是却没想过自己走出的每一步棋究竟是要干什么,似乎只是跟着一个套路按部就班来的,现在想来,许多举措也着实是过于草率。“那沈卿家的看法呢?”
沈哲的眼中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狡黠“启禀太后,奴才以为,日本觊觎我大清的野心毋庸置疑,但是他走的第一步并不是着眼于中国的本土,而是朝鲜。”
“大清是朝鲜的宗主国,而日本如果与大清互相平等的话,那么日本在国际地位上自然是高出了朝鲜一等,甚至日本还可以利用圣上对朝鲜施加压力,从而攥取朝鲜的利益,再加上朝鲜国政混乱,闵妃与朝鲜国王的生父大院君的正面冲突一触即发,随时可以为日本进驻朝鲜提供借口。而夫高丽者,朝为秦客,暮入楚宫,只可以强权奴役之而不堪以道义相友,一但大清困于多国事物而无暇顾及,那朝鲜倒戈以献媚于倭人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
听到“朝鲜”二字,慈禧的双手猛地颤了一下,历代中国的统治阶级都对朝鲜和越南这两个藩国尤为关心,尽量对朝越这两个“干儿子”不遗余力的照顾,并不是说中国对朝越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这两个藩国与中国山水相连,从地理位置上的确对中国国家安全造成很重要的影响。
而且也正如沈哲所说,高丽这样的国家是典型的三姓家奴。谁能罩着他就跟谁混,有奶便是娘,有爹就要认的主。根本不能指望他有一个固定的政治立场,更别提坚定不坚定了。
“但如今邦交已建,无可变更,沈卿家认为此时该如何解决?”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慈禧当然不是打算让沈哲来决定,即便是他慈禧母仪天下怕是也没有一言堂的权利。但是,她倒是很想听听沈哲的想法。
沈哲已经有些放得开了,几乎忘了自己面前的人是晚清历史中最深不可测的人之一——慈禧太后,眼中闪出了些许兴奋的光芒:“既然平等外交的协议已定,我大清擅自单方面毁约自然是会影响到我们的国际信誉,但是仍然可以利用更进一步的关系对日本加以限制,比如说大清与日本缔结兄弟之邦。”
“兄弟之邦?”慈禧皱了下眉头,她自认是个开明之人,但她打不破她所处的时代,难以消除大国的荣耀和优越。
沈哲看出了慈禧的不满,语气平静地作出解释:“添这么一句话,在条文中不过是走走形式,但却一石三鸟。首先,是让欧美各国看见远东的凝聚力,避免欧美在短时间内就萌生用日本牵制远东的念想;其次,是给朝鲜朝廷方面一些安全感,告诉他们我大清远东第一强国的地位无可撼动;最后也是给日本一些警告,表明我大清明白他们的所有意图,所以他们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影响‘中日友好’。”
慈禧不知是喜是忧,眼前这个年轻人无疑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只是这个人才她能不能长久的驾驭,他不是要海防吗?那么至少可以用这事控制住他。
“沈卿家,你说的都在理,日本其国不可不防,但西北边疆亦不得不顾。”
“重视海防也未必一定要忽略西北边疆。”
慈禧冷笑不说话,到底年轻人还是年轻人,脑袋里天马行空的就是没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见慈禧不语,沈哲也大致明白了慈禧的意思——她老人家认为此事绝无可能。好在他的筹码还不是退无可退。
“西北边疆危急不可忽视,东南海岸防务亦难以废弛。水师三军尚可从长计议,但东南沿海到京城的架设电报线之事奴才恳请圣母皇太后应允。”
“电报线?”慈禧心想也是够委屈他的了本来还是要办水师,现在已经开始纠结于一条电报线。
“电报线一设,一来战时若起各省兵力就可以统一听命于朝廷,即时调遣。二来,若有乱民起事朝廷也可以立刻知晓不至于酿成太平贼那样的祸事。”
沈哲特意将电报线的功效集中体现在了给予中央集权需要的便利。
至于要花多少钱,沈哲虽没仔细算过,那绝对比练新军办工厂要少。而且慈禧太后对这项工程也不会有太具体的概念,对于这条情报网的控制自认也就弱许多。
慈禧思索片刻,大清的朝廷最在乎的并不是外国的侵略而是内部反清势力的威胁,太平天国的余威仍然让满清贵族们心惊胆颤。广州是反清的天地会势力最猖獗的地方,一想到能直接控制广东,广西,那什么代价都是可以付出的;不过她对电报一事并不了解,以她一贯的作风也不会这么快就将这事答应下来。但也不能让沈哲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做出的规划一点实现的可能也没有,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便折了个中:“此事哀家会与圣上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