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佛魔二门
成奉之将楚铮送出成府大门,返回苏巧彤所住别院,重重地坐下,脸沉似水,对老管家说道:“安礼这畜牲呢,叫他到内府跪下,家法伺候。”
苏巧彤冷冷说道:“如今惩处他又有何用,楚铮已盯上成府,如此做只是白白惹他生疑而已,还是静观其变吧。”
成奉之点点头,道:“巧彤,你觉得楚铮今日到府中所为何事?”
苏巧彤哼了一声道:“无非是来探听虚实罢了。”
成奉之有些不解道:“楚家行事向来霸道,老夫又是皇上亲信之人,既然你我的破绽如此之多,照理来说他们早可上门拿人了,可今日看这楚铮竟似无多少敌意,真是怪了。”
忽听一人冷冷说道:“没有敌意?那倒不见得。”
成奉之转头看去,只见寇大娘从门外走了进来,忙起身抱拳行礼。
苏巧彤道:“干娘去哪了,楚铮刚刚来此可曾见到?”
寇大娘点头道:“方才他一进屋老身便见到了,原本还以为他来意不善,老身就到府外察看了番,却未见有赵国军队跟随,便知并无大事才回来了。不过老身粗略巡视了一番,成府附近小商小贩和过往行人中有上百人身负武功,而且高手不少,比前几日增加了一倍有余,想必因是楚铮来此之故。”
苏巧彤微微一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准备得倒挺周全的。”
成奉之听府外有如此多人在监视着,不禁颓然坐下,道:“果然如此。”
寇大娘看了他一眼道:“成大人可是怕了?”
成奉之不由得心中恼怒,暗想:若不是你们几人,我们成家又怎会到如此地步,干脆坦然道:“不错,这几日成某日夜惶恐不安,连做梦都时常梦见成府满门上下血流成河,只可惜成某已无路可退,只能寄望于储君能够成事了。”
寇大娘不由得愣了一下,苏巧彤忙道:“干娘,事情真若紧急时,那些人赶来之前干娘能否将楚铮擒下作为人质?”
寇大娘摇了摇头,道:“老身若在此,这少年必然心有戒备,很难偷袭得手。只要他一声长啸,府外众人瞬息便至,何况他真是上门拿人,定是带上大军前来,你我……唉,怕是无人可幸免。”
成奉之淡淡一笑,道:“原来寇家人也会害怕。”
寇大娘双眉一竖,喝道:“大胆!”
成奉之丝毫不惧,道:“寇大娘,你能奈我何?有老夫在,皇上和储君还可以护你们一时,老夫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还能跑得了么?”
苏巧彤恼道:“不要吵了,还是静下来想想办法吧。”
成奉之道:“苏姑娘请多动动心思吧,反正老夫当年来赵国时便已将生死抛之度外,没想到在赵国还能享受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如今就是满门抄斩也值了。”
苏巧彤放缓语气道:“成大人,我们几人已是同生共死,何必再为那些无用之事争论不休呢。大人孤身一人在赵国,能有今日之地位实属不易,小女子远在秦国时便已耳闻,现今唯有齐心协力,大家才有一线生机。大秦皇上是不会弃你我于不顾的。”
成奉之暗想:秦王对你也许不忍舍弃,自己可就难说了,可为了那丝渺茫的希望也只能勉强一搏了,便道:“苏姑娘说得是,老夫听姑娘安排。”
苏巧彤道:“如今之计,只能随机应变。我虽猜不透那楚铮心思,不知他为何要戏弄于我,但对我们只有益而无害,他以后想到成府寻我就让他来吧,成大人不必再阻拦。离赵王大猎尚有一月时间,皇上应收到我的密报了,大秦众多高手半月之内应能到上京城。只要在大猎时杀了楚名棠,赵国必将大乱。储君若能掌权,成大人则居功至伟,自当无虞,不成也可趁乱逃脱。”
成奉之不由得苦笑,有楚铮盯着,哪能那么容易逃脱,大乱一起楚铮必会想到是何人引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怎会轻饶成家,自己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储君有当皇帝的命了。
寇大娘有些担心,道:“巧彤,你与那楚铮在一起可要小心些,若有什么差错你叫大娘怎么有脸回去见皇上。”
成奉之明白寇大娘的意思,暗想:这苏巧彤果然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说道:“寇大娘请放心,那楚铮绝非登徒子之流,老夫还从未听过这少年在外面有过什么风liu韵事。以他的身份来说实是难得。平日与军中同僚到青楼饮酒作乐倒也不少,可未闻有什么不合礼数之事,且从不在青楼留宿。听说方令信之子特地送他的一个青楼处子他都至今未碰,此事在市井之间已成奇谈。”
苏巧彤点点头,这楚铮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道:“那就好。对了,楚铮对成府盯得甚紧,那秦国来人成大人不可出面会见,可由寇大娘和储君派人负责安置,他身边应有几个可用之人吧。”
成奉之道:“不如让礼部令吏余世同来安置吧,此人也是我大秦人,又参与筹办赵王大猎之事,如此更为妥当。”
苏巧彤断然拒绝,道:“不可,余世同平日里与三大世家走得比较近,让他参与此事难免会使储君多虑。”余世同和成奉之是西秦在赵国的细作中仅有的两个四品以上官员,成奉之已未必能保得住,苏巧彤不想再让余世同参与此事,不然一旦事败,赵国大臣中再无秦人了。
成奉之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也罢,明日老夫就去见储君,让他安排‘苍乐山’来人之事。”说完便告辞离去。
寇大娘却目光闪烁,看了看苏巧彤欲言又止。
※ ※ ※ ※ ※ ※
秦王郑炯盯着案上的两份密折,怔怔出神。薛方仲则在一旁束手而立。
秦王忽然道:“薛卿,这两份密折你都看了,一份是巧芸所写,一份是由寇大娘单独呈奏,其中内容却是大不相同,巧芸说是一切如常,只是想在赵王大猎时刺杀楚名棠,请朕派遣高手相助,寇大娘却上奏情势危急,她们二人方进上京城便已为赵人察觉,建议速速回秦。你认为哪份属实?”
薛方仲不假思索道:“寇大娘所奏属实。”
秦王道:“何以见得?”
薛方仲道:“寇大娘老成持重,寇家历代忠于皇上,绝不至于虚言相瞒。” 薛方仲绝口不提薛巧芸,他已深知这女子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他为人臣子不想招惹麻烦,薛巧芸的所作所为就让皇上自己断定吧。
秦王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巧芸她实在是太要强了,寇大娘已将遇上楚名棠之子的情形说得清清楚楚了,此事纯属天意,怪不得她。可她非要留下,这又是何苦来呢?”
薛方仲腹中冷笑,薛巧芸是怕一事无成地回来再也在朝中抬不起头吧,还将化名成奉之的韩之枫牵连进去,真是女子误国。
随身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道:“皇上,寇先生等人到了。”
秦王道:“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太监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左边那中年男子四十余岁,面如莹玉,浓眉微须,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股大气;右首是一个老和尚,白髯飘飘,慈眉善目,看上去颇为可亲;走在最后那人一身黑袍,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嘴角微微下垂,眼角边有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仅从容貌看去就如乡村的老学究,可两眼深遂,似有种摄人的魔力。
秦王起身笑道:“寇先生,刑门主,凡尘大师,这么晚还请三位到此,朕实是过意不去。”
左首那人拱手道:“皇上客气了,这么多年来我和刑门主、凡尘大师还是第一次同时面见皇上,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秦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从赵国传来两份密报,与三位都有些关系。”
这寇先生便是当代寇家家主寇海天,闻言哦了一声,道:“莫非是与家姐有关?”
秦王神色凝重,道:“正是。寇大娘陪同巧芸姑娘去了赵国,如今她们二人身份几近暴露,情况十分危急。”
凡尘双手合什,道:“薛居士行事缜密,向来谋定而后动,寇施主也非泛泛之辈,怎么这么快就为赵人察觉了?”他与薛巧芸颇为熟悉,两人多次谈经论道,凡尘惊讶地发现这女子对佛门经义了解极深,并时常有惊人之言,令他茅塞顿开,因此灵山古寺中人见了薛巧芸都称她为“居士”。
秦王苦笑道:“巧芸她确已考虑周全,但偏偏天意弄人,方到上京城便遇上赵国太尉楚名棠之子,被他发觉寇大娘身负绝世武功,于是便起了疑心。”
寇海天皱眉道:“这不大可能,家姐行事稳重,论武功虽不及刑先生和凡尘大师,但也属当世有数的高手,又怎会被一个后生晚辈察觉。”
秦王对凡尘道:“此事便是与大师有关了。”
凡尘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道:“皇上,何事与老衲有关?”
秦王盯着凡尘道:“那少年所练的武功正是灵山古寺的绝学‘龙象伏魔功’。”
凡尘愣愣地问道:“少年?他多大岁数?”
秦王道:“十七有余,尚不到十八。朕对武功不甚了解,据寇大娘所说那楚铮武功已与她同属一级数,只比她稍逊一筹而已。”
此言一出,连进来后一直阴沉着脸的魔门门主刑无舫也为之动容,凡尘更是失态地叫道:“不可能,寇施主何等武功,一身燕门绝学可与六层‘龙象伏魔功’相抗,照她说来那叫楚铮的至少已将第五层‘龙象伏魔功’修炼至大成境界,可他才多大岁数,灵山古寺所载练成第五层‘龙象伏魔功’最快者也是在三十八岁,老纳是四十一岁才达到如此境界。此事定是寇居士搞错了。”
寇海天心中不快,道:“凡尘大师,就算家姐弄错了,无论这少年所练的是何种功夫,小小年纪武功就已到了这种地步,都是件惊世骇俗之事。”
凡尘闻若未闻,仍在苦苦思索道:“不会的,不会的,除非他练的是类似魔门的邪门功夫。”
刑无舫冷哼一声道:“老和尚,我们圣门功夫进阶宗师级境界不比你们正派武功来得早吧,若那少年是我圣门弟子,我刑某马上立他为少门主。”
秦王见三人争论不休,摇了摇头,拿起案上那份密报道:“这是寇大娘奏上来的,里面将她与楚铮的交手过程以及感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几个看一下吧。”
凡尘几乎是将那份密报抢了过来。甚至连寇海天和刑无舫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凑过来仔细看着。
“啪!”
凡尘将密折重重合上,喃喃道:“寇施主所描述的的确是‘龙象伏魔功’的特性,可……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凡尘突然向秦王合什一礼,道:“皇上,老纳想到赵国一趟。”
寇海天笑道:“大和尚心动了。凡尘大师,佛门戒嗔戒欲,你这般心急可是犯了大忌啊。”
凡尘合什道:“此事非同寻常,乃是我佛门头等大事。那少年小小年纪既然能将‘龙象伏魔功’修炼到这种地步,必是佛根深种,如此美玉良材老衲若再无视,连佛祖都会降罪。”
秦王却道:“凡尘大师,这楚铮并非寻常人家子弟,他父亲乃赵国太尉楚名棠,执掌赵国朝政。大师去了赵国,一定要谨慎行事,还有,朕烦请大师务必将巧芸姑娘安全带回大秦。”
薛方仲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是皇上的主要目的吧,说道:“凡尘大师乃一教之尊,可赵国非我大秦,信奉贵教之人甚少,还请大师乔装打扮一番,否则恐怕方入赵境,上京城就已严阵以待了。”
凡尘向薛方仲施礼道:“多谢薛元帅指点。”
秦王转身看着刑无舫,道:“刑门主,三年前血刀门东行赵国,全军覆没仅赫连雪一人返秦,朕深感不安。据悉此事乃楚名棠一手所为,巧芸姑娘正在赵国布局刺杀此人,还请刑门主带所属门人助她一臂之力。”
薛方仲没想到秦王反倒支持薛巧芸在赵国胡来,急道:“皇上……”
秦王摆摆手道:“楚名棠乃赵国擎天柱,巧芸这般做法无可厚非,只要楚名棠一死,赵国必乱。凡尘大师,此事也请大师从中协助。”
凡尘合什道:“老衲遵命。”刑无舫犹豫了一下,也俯首领命。
寇海天等三人离去后,薛方仲上前一步道:“皇上,巧芸已泄露行踪,赵国必对她监视甚严,微臣觉得让凡尘大师和刑无舫再去赵国实是不妥。”
秦王道:“薛卿,你觉得灵山古寺和魔门两家高手与数万大军相比孰轻孰重?”
薛方仲道:“两者所用之道不同,微臣认为各有千秋。”
秦王叹道:“若他们两家真对朕忠心耿耿,倒也是一大助力。可魔门自血刀堂覆灭后,始终对朕心怀不满,李万山死后,魔门只有童可成愿为朕效忠,只是他人单力薄,成不了大事。日后秦赵两国交战,我大秦若处劣势,难保刑无舫之心是否有变。朕不愿这颗毒瘤再留在大秦境内,派他们东去赵国,家眷又留在大秦,容不得刑无舫他们不拼死效命,如此正可借赵人之手将之除去。”
薛方仲道:“可凡尘大师对皇上颇为忠心,灵山古寺这些年来也无不轨之举,皇上怎么……?”
秦王冷哼一声,道:“薛卿有所不知,佛门之害犹胜于魔门。佛门教义旨在无欲无求,与世无争,教导世人将希望寄于来世。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倒也无可厚非,可当今天下四分而治,赵国在旁虎视眈眈,佛门子弟又自命方外之人,不事生产,即使拥有田地也拒不向所在州府纳粮,各地官员对此抱怨已久,何况佛门势力若是再扩张下去,百姓不知进取只知整日念经诵佛,摒弃荤腥只食素斋,长此以往,秦人剽悍民风荡然无存,我大秦无疑将自毁江山!凡尘还曾多次劝朕息兵止戈,一心向佛,甚至劝朕向赵国称臣,使世人免遭战乱之苦。真是笑话,我大秦若无自保之力,赵国大军恐怕来得更快。幸好凡尘鬼迷心窍,听到楚铮之事便急急赶往赵国,也不想想楚家在赵国何等势力,仅凭他和灵山寺九大金刚难道能敌数万大军?”
薛方仲微一思索已明白秦王之意,不由得心中叹服,口中却仍问道:“可佛门在我大秦传教多年,其势力已不可小觑,灵山寺八百护寺僧侣在沙场上足可敌万,如果凡尘一去不归,灵山寺和其信徒骚乱起来,倒也是件头疼之事。”
秦王微微一笑,道:“无妨,凡尘若死于赵人之手,数万僧侣和百万信徒只到时只要稍加疏导,便可为我所用,我大秦便可举国一心,共御外敌。”
薛方仲想了想,犹豫道:“皇上既然心存此意,那巧芸该如何是好?”
秦王合上双眼,良久才道:“听天由命吧,朕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误了军国大事。巧芸身边有寇大娘,加上凡尘若能尽力相助,她也许还有几分生机。”
薛方仲心悦诚服,长揖到地:“皇上圣明!”
刑无舫刻意放缓了脚步,让寇海天和凡尘先行出宫。魔门自退入西域以来,门下子弟死在他们两大门派手中的不知凡几,如今虽说是同侍一主,刑无舫仍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二人。
“刑门主!”
刑无舫回首,只见薛方仲坐在马车上含笑作礼,他位高权重,大秦百官中只有他才有在宫内行车的殊荣。刑无舫抱拳道:“不知薛帅找刑某何事。”
薛方仲道:“刑门主,何不上车详谈?”
刑无舫道:“薛帅的好意刑某心领,只是刑某乃乡野之人,不便在宫内登车。”
薛方仲笑道:“那好,老夫就下来陪刑门主走一段。”
薛方仲与刑无舫并肩而行,忽然道:“刑门主此去赵国,凶险异常,万事可要小心了。”
刑无舫点头道:“多谢薛帅。”心中却有些不解,他与薛方仲只能算是萍水之交,平时话也没几句,他薛方仲怎么开始关心起魔门来了。
薛方仲似看出刑无舫之意,道:“老夫此言出自真心,门主和凡尘大师虽说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但赵国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当年赫连堂主所率血刀堂尽数折于上京城,事后据老夫所知,赵国并未损伤一人。”
刑无舫淡淡说道:“赫连兄弟说过此事详情,赵国动用了大批高手和数千大军,使的又是军中强弩,血刀堂仅二十余人,又怎能是其对手?”
薛方仲道:“武林中人就算武功再高,廖廖数十人也是无法和朝中大军相抗,刑门主,你说是也不是?”
刑无舫不语,暗道:若非如此,我圣门又怎么会听命于你们秦王。
薛方仲又道:“因此,还请刑门主量力而行。武林中人擅长暗中刺杀,不可与大军正面对决,老夫几句忠言,请刑门主谨记。”
全是废话。刑无舫心里如此想道,口中却仍向薛方仲致谢几句。
薛方仲说道:“皇上此次请门主和凡尘大师去赵国,目的有二,一是刺杀楚名棠,二是将巧芸带回大秦。巧芸这些年来参与主持天机阁,对我大秦机密之事了解甚多,若落在赵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老夫猜想皇上也是出于此意才命你等将她带回大秦。”
刑无舫道:“刑某明白了。”
薛方仲叹道:“只是薛巧芸已为赵国严密监视,想将她平安带回大秦谈何容易啊。”
刑无舫不知薛方仲是何意,道:“还请薛帅指点。”
薛方仲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女一有落入赵人手中之忧,刑门主便可全权处置。”
刑无舫一愣,停下了脚步,薛方仲却头也不回,直接走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