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货币背后的金权较量(2)
古尔德并没急于将全部资金投入黄金交易中，而是先做了试探性的黄金操作。1869年4月，古尔德用小部分资金购买了一批黄金，这批黄金在持有期内，价格最低时为一盎司130美元，最高为137美元。当卖掉这批黄金时，古尔德成功将黄金价格提高至142美元左右。古尔德在这笔交易中并没有得到很多利润，但他从中掌握了财政部关于黄金操作的准确情报，这为他日后进行更大规模的行动提供了帮助。
古尔德等人试图买断的不是普通的证券或是其他商品，而是全世界通行的法定货币——黄金，他们要实现对黄金价格的操作，必须保证一件事——避免联邦政府的干预。如果联邦政府察觉到他们的操控阴谋，将国库中的黄金抛入市场来干预黄金价格，那么他们的计划就会被彻底粉碎。所以，在古尔德大肆囤积黄金的同时，也在加紧与政府要人建立非比寻常的关系。
为了接近美国政治核心人物，古尔德拉拢了刚上任的总统尤利西斯·辛普森·格兰特（Ulysses Simpson Grant）的姐夫阿贝尔·拉斯伯恩·科宾（Abel Rathbone Corbin）。6月15日，在科宾的引荐下，古尔德等人在美国著名的伊利运河上设宴款待了包括总统在内的政府高级官员。席间，古尔德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货币政策上，却引来总统的一顿抱怨：“目前国家经济的繁荣都是假象，这些泡沫必将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破灭。”总统的慷慨陈词却像一把尖刀插在古尔德的胸口，政府力图击碎泡沫的行为会带来更加紧缩的货币政策以及更低的黄金价格，这对古尔德的投机计划大大不利。古尔德后来回忆道：“当时总统问我对政府干预黄金市场有何意见，我就说，如果真的实行这些打击经济的政策，会给整个经济蒙上一层阴影，而国家必将重现公司破产、商店关门、工厂倒闭等大萧条现象，甚至有可能导致内战的发生。我在会谈中，强烈要求政府应该放开对黄金市场的管制，让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指导金价的涨跌。”古尔德好话说尽，但主张“经济收缩主义”的格兰特仍然坚持着原来的观点，不为所动。
这时候，百折不挠的性格特点在古尔德身上体现出来。6月18日，走访纽约的格兰特总统受古尔德和科宾等人的邀请，在第五大道剧院里观看歌剧《街头歌女》。在演出中间休息时，古尔德不失时机地讨论起黄金话题，他希望能够说服总统，却又以失败告终。每当格兰特总统留宿在科宾家中，古尔德都紧追不舍来到这里当说客。最后，忍无可忍的格兰特甚至告诉科宾，不要再让古尔德出现在这里，因为这个人“总想从他口里打听点什么事情”。
科宾为何如此方便古尔德？事实上，狡猾的古尔德此前曾为科宾购买了价值150万美元黄金合约，而金价每上升1个百分点就能为科宾带来超过1万美元的利润，这就将科宾与古尔德的利益绑在一起，而科宾为古尔德提供便利也就无可厚非了。
古尔德不能直接从格兰特总统那里取得支持，便掉转矛头，开始寻求财政部官员的支持。6月末，在科宾的引荐下，古尔德贿赂了一位退休内战军官丹尼尔·巴特菲尔德（Daniel Butterfield）准将，当时巴特菲尔德已就任副财长的职务并执行美国财政部在纽约市场上所有的操纵指令，借此机会，他也成为除财政部长布特维尔外最了解美国财政部在黄金市场上政策的人。与此同时，古尔德也通过科宾结识了总统夫人，总统夫人对古尔德每次赠送的礼物非常满意，不时地在格兰特面前为古尔德说好话。随着政治贿赂的抛出，美国政府虽然对黄金价格上涨有着很深的顾虑，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关于改变黄金市场价格的举措。
到了7月份，格兰特总统在黄金市场强硬的态度，使得古尔德的好多合伙人都打起退堂鼓，老伙伴菲斯克第一个退出了古尔德的计划。这件事情对古尔德打击很大，但在诸多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一贯不屈不挠的古尔德仍然继续实施自己狙击黄金市场的计划，这一举动令所有人大吃一惊。7月末，古尔德和同盟们已默默无闻地将金价从本月中旬的136美元拉升至140美元左右。
为了实施进一步的计划，古尔德花钱雇用《纽约时报》编辑约翰·比格洛在该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当局的金融政策》的文章，矛头直指总统格兰特。该文章声称：“现在对生产者来说是一个关键时刻，在粮食被运出之前，财政部不太可能出售黄金来抬升美元价值，这不利于出口……”第二天，古尔德还假惺惺地给财政部长布特维尔写信说：“如果《纽约时报》正确地反映了您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月的金融政策，那么我认为国家将非常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位能够考虑经济全局的金融领头人……只有抬升金价，减少供应量……我们才能在伦敦和利物浦的市场上拥有竞争力。”
在多方的游说下，格兰特不得不改变对黄金市场的强硬态度。随后，古尔德又找到科宾，希望再安排一次与总统见面的机会。巧合的是，休假中的格兰特正好途经纽约，所以古尔德很快见到了总统先生。这次会面让古尔德看到了操纵黄金价格的希望，他后来回忆道：“总统改变了原来的看法，农业获得了大丰收让他很高兴。为了销售这些粮食，我们必须向国外拓展市场，否则国内的粮食价格就会下降……他提醒总统，在这个关键时刻政府不能降低金价，因为那会导致货币供应紧张。相反，政府应尽可能地让金价上升并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因为这将有助于向国外销售那些用粮食做成的面包。总统听了我的叙述后显得很感兴趣，他很可能摒弃原先的看法。”此后，格兰特就对财长布特维尔表示：“如今并不需要压迫金价。”
大多数人认为古尔德会低调地处理他与政客见面的事情，如果让人发现其中有贿赂行为，那他们都将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古尔德在这一方面显然有着超强的自信心，“问心无愧”的古尔德反其道而为之，有时甚至主动向华尔街的造谣者透露这些吸引人们眼球的内幕消息。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人们知道他与政客们关系密切，从而吸引更多的有钱人前来投资。
在各种利好的形势下，古尔德终于疯狂了。1869年9月起，古尔德等人大肆买进黄金，有走低趋势的金价短时间又被拉升到138美元。随着古尔德手中黄金数量的持续增长，意想不到的困难也降临到他的头上。这些困难主要来自黄金市场上的卖空投机者，当看到金价由于古尔德的操纵而突然升高时，他们普遍不看好黄金的继续升值，由于预期的价格要明显低于现市价格，导致投机商们纷纷做空黄金远期合约。两种相对的势力在黄金市场上激烈碰撞，必然造成金价反常的剧烈波动。
这时候，古尔德集团内部出现了分裂，胸无大志的科宾害怕金价暴跌，要求从古尔德手中拿走自己的利润；一位合伙人拿走了自己1000万美元的盈利，并加入到做空黄金的投机者中；另一位合伙人给古尔德开出了继续合作的条件：必须先支付600万美元的盈利。此外，美国媒体也开始猛烈抨击古尔德和他的利益集团了。《纽约论坛报》首先发起声讨，它将古尔德比喻成“黄金蛀虫”，并指责他们的行为是“巨大的阴谋”。与此同时，其他重要媒体也不甘示弱，纷纷将矛头对准这场黄金狙击战，一时间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如寒流般冲击着古尔德和他的随从们。在内外两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古尔德等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导致黄金市场的价格又被降到135美元以下。
处于困境的古尔德只好找到老伙伴菲斯克，希望获得他的帮助。然而，菲斯克对古尔德的请求有些犹豫，他担心政府会在金价上涨的时候出售黄金。情急之下，古尔德搬出了科宾，并告诉菲斯克一个惊人的消息，“总统的妻子也在进行黄金交易”。为了彻底打消菲斯克的顾虑，古尔德让科宾当着菲斯克的面给总统格兰特写了一封信，劝说总统放弃对黄金的控制，让市场自由主导黄金的价格。随后，菲斯克派了一位叫切宾的手下去送信。几经周转，切宾终于见到正在宾夕法尼亚度假的格兰特总统，亲手把信交给他。格兰特看完这封信，并未有任何回信和指示。按照菲斯克当初的约定，事后切宾需向菲斯克发电报通报结果，于是他给菲斯克发了8个字的电报：“信已递交，一切办妥。”而菲斯克却误以为“一切办妥”的意思就是总统答应了科宾“政府应远离黄金市场”的请求，于是菲斯克不再犹豫，答应古尔德的请求。这时候，格兰特已意识到姐夫科宾也是古尔德集团的帮凶之一。恼怒的总统让妻子写信给她姐姐，信中说道：“告诉科宾，格兰特对你们的投机行为非常生气，望你们好自为之，尽快结束这种可耻的行为。”
1869年9月20日，菲斯克的经纪人开始大量购进黄金，黄金价格被锁定在130多美元的高位上，而那些做卖空交易的投机商已如惊弓之鸟，做着誓死抵抗。到此为止，古尔德、菲斯克等黄金炒家们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们不断地将交易所中仅有2000万美元的黄金借入和售出，以此来抬高黄金价格。此时，这些黄金炒家犹如踏进一片凄凉的沼泽地一般，越陷越深。
9月22日，纽约黄金市场在古尔德等人的操纵下已陷入疯狂之中。华尔街上空乌云密布，民众对黄金的恐慌已如瘟疫一般席卷了整个华尔街，使得他们根本无法看清市场的真相。有人说，菲斯克已被无法抗拒的诱惑冲昏了头脑，开始明目张胆地控制黄金市场了。“这个令交易者惊恐的人，衣着光鲜、满怀自信、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纽约黄金交易所，大肆宣扬‘黄金集团’拥有无限的资源，并且吹牛说总统、总统夫人以及白宫的官员们也都参与其中，还向卖空交易商发出了黑色警告，说他们的清算日即将到来。”据说，当天交易结束时，一盎司黄金的价格已涨到1415美元，而菲斯克在这之前又购买了一批黄金，妄图将第二天的金价推高至145美元。
也许正是菲斯克歇斯底里般的黄金炒作，让“理智”的古尔德突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政府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控制整个黄金市场，因为这将导致美国的经济陷入混乱”。虽然古尔德知道美国政府不可能坐视不管，但他并不清楚美国政府的底线在哪里。因此，古尔德需要准确掌握美国政府的动向，以保证自己能够获得最大化的投机收益。
总统格兰特与古尔德的关系比较疏远，但他与塞里格曼家族却有着很密切的往来。同时，塞里格曼家族的几个兄弟与古尔德及其家族也保持着良好关系。据说，1868年古尔德由于伊利铁路诈骗案而被捕入狱时，还是塞里格曼兄弟为他交纳的保释金。在杰伊·古尔德的黄金囤积案中，塞里格曼家族同样扮演着非常不光彩的角色，他们也妄图从这场游戏中分一杯羹。古尔德遂利用塞里格曼与格兰特总统的关系，来打探美国政府的真实意图。在古尔德的劝说下，塞里格曼家族的掌门人约瑟夫·塞里格曼亲自来到新泽西州拜访格兰特总统，就黄金问题与总统进行会谈。交谈中，约瑟夫打探到总统即将采取措施平抑金价的情报。随后，塞里格曼家族通过科宾将这一消息传达到古尔德那里，建议其立即清空多头仓位，尽快撤出黄金市场。这就好比总统间接地向古尔德通风报信了。
古尔德在接到情报后，立即着手准备从黄金市场脱身。虽然菲斯克与古尔德是同盟关系，但他自始至终并不了解古尔德等人的全盘计划。菲斯克就像是一位被人雇用的杀手，将混乱不堪的黄金市场变得更加血雨腥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尔德最终决定以牺牲菲斯克为代价来换回自己的安全撤离，也许他认为，只要自己“活着”，就能帮助菲斯克脱离险境。9月22日那天，在菲斯克大举囤积黄金提高价格的同时，古尔德却在悄悄地出售自己手中的黄金合同。为了掩人耳目，古尔德还装模作样地跟着菲斯克签订一些小额的买单。此时，菲斯克已经将整个市场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让他觉察到任何异动，那古尔德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9月23日一大早，政府高官卷入黄金囤积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华尔街的黄金交易所顿时变得极其混乱。在没开市之前，交易所里已经站满翘首急盼的投机商和代理人，他们都焦急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后来，嚣张的菲斯克宣布要求做空者在周五还债，这种金钱压力迅速击垮了投机商的最后防线。只要黄金的价格涨高一点，那么做空者就要损失更多的资产。据统计，交易所23日总共签发了价值近239亿美元的黄金合约，比前一天的交易量增加了66%，收盘时黄金的价格涨到14325美元。《纽约时报》记者诺维尔后来描述道：“在交易所里，人的本性被暴露无遗，在古尔德等人的欢呼雀跃下，那些做空者真的快要被逼疯了，好像他们正在遭受比但丁在地狱里见到的酷刑还要更加残忍的刑罚。”
当天晚上，刚从宾夕法尼亚州回到华盛顿的格兰特召见了财政部长布特维尔，后者向总统报告了混乱的黄金市场局势：一天中，布特维尔不断地接到来自商人和银行家的电报，他们建议政府采取措施解决黄金市场混乱的局面；他还接到举报，称第十国民银行为古尔德等人提供信贷支持，资助他们操纵黄金市场价格。格兰特听过报告后，虽没有下达政府出售黄金的命令，但指示布特维尔可以采取他认为合适的行动。这时候，以菲斯克为核心的黄金炒家们却在勾画着更大的阴谋，他们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整垮对手，而市场上的做空者则是加紧备战，依靠政策的有力扶持，试图筑起黄金市场的最后一道防线。于是，1869年9月24日注定成为世界金融史上最不平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