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学宗师(6)
因为留日期间费用巨大,迫于经济压力,加上章太炎拟赴印度学佛,1907年底,由何震出面,刘师培被清臣端方收买,作《上端方书》,献“弭乱之策十条”,背叛革命,充当端方暗探。于是组织齐民社,举办世界语讲习所,并与章太炎关系破裂。加上日本警方监视日严,《衡报》因经费困难被迫停办,于1908年11月全家回国。
1909年,刘师培夫妇在上海充当端方暗探,因出卖张恭,姻弟汪公权被王金发击毙。于是刘师培公开入幕,为端方考订金石,兼任两江师范学堂教习。又拜徐绍桢为师,研究天文历法。端方调任直隶总督,刘师培随任直隶督辕文案、学部谘议官等职。
1911年随端方南下四川,镇压保路运动,在资州被革命军拘捕。辛亥革命胜利后,由孙中山保释。后任成都国学院副院长,兼四川国学学校课,讲授《左传》、《说文解字》等;与谢无量、廖季平(廖平)、吴虞等共同发起成立四川国学会。作《废旧历论》等。
1913年6月,与南下寻夫的何震沿江北上山西,二人均任友人南桂馨的家庭教师。后由南氏介绍,刘师培投靠阎锡山,任高等顾问。又由阎锡山推荐给袁世凯,任参政、上大夫。
1915年8月,与杨度、严复等发起成立筹安会,作《君政复古论》、《联邦驳议》,为袁世凯称帝鼓吹。洪宪帝制失败后,流落天津。
1917年被蔡元培聘为北京大学教授,讲授中古文学、“三礼”、《尚书》和训诂学,兼职北京大学附设国史编纂处。
1919年1月,与黄侃、朱希祖、马叙伦、梁漱溟等成立“国故月刊社”,成为国粹派。1919年11月20日因肺结核病逝于北京,年仅36岁。其主要著作,由南桂馨、钱玄同等搜集整理,计74种,称《刘申叔先生遗书》。其中关于论群经及小学者22种,论学术及文辞者13种,群书校释24种。
马一浮:“会通”教育观早于今人数十年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东南半壁沦于日寇之手,杭州亦随之沦陷。马一浮藏书甚丰,此时便带着他视为珍宝的万卷书籍辗转流离,日子过得艰难困苦。1938年,应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之邀,马一浮来到浙大讲学;并随校内迁至江西泰和、广西宜山。
1年后,应孔祥熙、陈立夫等人聘请,马一浮入蜀赴重庆主持创办书院。马一浮认为,“自诚明为之性”,故书院应该名为“复性”。临行前,他作七律一首,留别浙江大学诸讲友:“故国经年半草莱,瘴乡千里历崔嵬。地因有碍成高下,云自无心任去来。丈室能容师子坐,蚕丛刀遣五丁开。苞桑若系安危计,锦蕞应培禹稷材。”
马一浮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以其渊博的学识和对国学本质深刻的领悟令人敬佩外,所表现出来对教育的灼见更显其远见卓识。也许他称不上是现代意义上的教育家,但其教育思想饱含着对教育本质的领悟。他的见解虽不乏古板之处,却早就点透了现代人逐渐才接受的一些先进教育理念。
被迫“往教”于浙大一年
1936年竺可桢校长上任时,曾亲自登马一浮家门,邀请他入浙大讲授国学。当时请马一浮出山,如“三顾茅庐”之难。早在1911年,教育总长蔡元培就曾请马一浮出任秘书长。马在上任一周后,抛下一句“我不会做官,只会读书,还是回西湖”,便辞职离京。后来,蔡以北大校长身份邀马一浮主持北大文科,也被他回绝。
对于竺可桢的邀请,马一浮没有当场拒绝,却提出了两点要求:聘其为国学大师,将其课程称作“国学研究会”。最后校方决定,以“研究生班”的方式开设国学课程。竺校长还计划选择校外地点授课,以满足“登门请业”的要求。但终因与马一浮的理想相距甚远,最终仍不了了之。
“古只有来学,未闻有往教。”马一浮心仪传统书院式教学。对于现代大学自以为先进的西方大课堂讲课方式,他一眼就看出了弊端。他懂得,真正学术的传授,还是要靠师生个人之间的教学相长获得。(上世纪60年代,马一浮对“老师不认识学生,学生不熟悉老师”,曾两次报以大笑。他的笑声,对于现今大学生尤其是本科生只闻师名,不见其面,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得不到师长关照指点的现象,更是一种深刻的讽刺。)
直到1938年,马一浮四处避难,生活不保;又感于竺可桢此前的至诚相邀,便婉辞致电求助,接受以讲座的方式主持西迁途中浙大的国学课程。至此,马一浮难避国难之阻,破“来学”之例,奔波“往教”于泰和、宜山。
马一浮一到浙大,出手后便不同凡响。他拈出南宋大儒张横渠(即张载)的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告诫学生“树起脊梁,猛著精彩,依此立旨”。马一浮此前虽隐居数载,但他心中清楚,其首阳之志是以国家太平为大环境。马一浮此举,足显儒宗之大气魄。于国家危难、世道混乱之际,以中国人传统的理想人格与处世境界,激励学生做一个有民族责任心、敢为敢当的堂堂之人。也只有在此水深火热之际,儒学济世救民的传统价值和凝聚人心的积极意义,才重新得到了人们的认可。马一浮十分重视四句教,还请丰子恺觅人为四句教谱曲。在1938年浙大第11届毕业典礼上,学生们咏唱了张载的四句教。
马一浮先生在浙大教授国学1年,主要讲述“六艺论”,实践会通教育。“六艺统摄一切”,一切学术皆源于“六艺”。竺可桢1938年5月14日在听马一浮讲座《西方近代科学出于六艺》时,曾记下日记:“《诗》、《书》为至善,《礼》、《乐》为至美,《易》、《春秋》为至真。以《易》为自然科学之源,而《春秋》为社会科学之源。盖《春秋》讲名分,而《易》讲象数。自然科学以数学为依归,其所量者不外乎数目、数量、时间与空间,故自然科学之不能逃于象数之外,其利益甚明显。”弘扬六艺之道,欲使“此种文化普遍及于全人类,革新全人类习气上之流失,百复其本然之善,全其性德之真”。
马一浮的讲课,由学生笔记辑为《泰山会语》和《宜山会语》两本集子。会语是明儒集会讲论的统称。马一浮将国学讲座比作古代的书院,以近似儒家书院的方式授课。虽然马一浮在浙大的得意弟子,只有王驾吾(后为杭州大学教授),但他的讲座深受全校学生和老师们的重视。当年,竺校长和浙大许多教授,都慕名成为其讲座的听众。
虽然马一浮的浙大缘,更应该说是浙大的“一浮缘”,只有短短一载,但其对浙大的影响深远而重大。浙大教授李潔非曾评价道:“对质朴中正著闻,际兹颠沛动荡之中,得当代大师之启导,以有无形的升华……其《泰和会语》、《宜山会语》所留遗于本校精神的影响,则永垂不朽。”
“会通”、广博、扎实的教育观念
马一浮求真踏实的治学态度,和“会通”教育的观念,体现在古朴庄严的浙大校歌中。1938年,马应竺可桢之邀为浙大作校歌:
“大不自多,海纳江河。惟学无际,际于天地。形上谓道兮,形下谓器。礼主别异兮,乐主和同。知其不二兮,尔听斯聪。国有成均,在浙之滨。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习坎示教,始见经纶。无曰已是,无曰遂真;靡革匪因,靡故匪新。何以新之,开物前民,嗟尔髦士,尚其有闻。念哉典学,思睿观通。有文有质,有农有工。兼总条贯,知至知终。成章乃达,若金之在镕。尚亨于野,无吝于宗。树我邦国,天下来同!”
大学之胸襟、教育之根本、治学之真谛、求学之目的,都在这一篇典雅之词中得到阐述。但由于歌词偏于古雅、晦涩,当时遭到不少人的异议。但对于希望在校歌中表现抗战复兴的观点,马一浮坚持己见:“学校不摄兵戎,乐章当垂久远,时人或以勾践沼吴为美谈,形之歌咏以寓复兴之志,亦是引喻失意。”最后,在竺校长等人士的支持下,“大不自多”得以传唱在如今的西湖之滨。
马一浮对现代学校的学术分科繁多极不赞成。他认为,中国现代学校的另一个根本缺陷,就是学术分科很多。当代学者往往执着于某一偏狭的领域,抓不住一个根本的东西,也不能融会贯通。为此,他断言说:“古人论学主通,今人论学贵别。今之所谓专家者,得之于别而失之于通。因此读书之道,不能为分歧多变的现象所迷惑,要从中抓住一个根本的东西。”他在浙大校歌中,生动地表达了对“会通”教育的段切希望:“念载典学,思睿观通。有文有质,有农有工。兼总条贯,知至知终。”
综合性大学不同于专科学科之处,即在大学施教,当听广视远,融会贯通。虽有文理工农之科系,实为一个有机之整体,彼此息息相通,以使学生有深刻之思想、明通之况解。
西学长于分析,国学善于综合。中西文化特点上的互补,早已为国人所知。然而,中国现代大学教育在引入西方模式后,往往偏重于学习西方的分科模式,只注重培养专才,却忽视了学生各方面素质的培养,陷入教育误区。马一浮并非迂腐古董,他早年留学西欧的经历,造就了学贯中西的独特视角。他提出的“会通”理念,提前了当下越来越为教育界所重视的通识教育几十年。虽然马一浮先生的“会通”思想,在实践上是从“六艺统摄一切”出发,而其本质,不失为教育学习应有的精神。但“会通”不是杂学,不是处处浅尝辄止,而是建立在牢固的专业基础上的博采众学之长,这样才能开阔眼界、广撷知识,提高看问题的角度;同时对原专业的理解也会提升、拓宽和加深。
人们对于某一思潮的追随,往往欠缺理智。在认识到通识的重要,在专才泛滥之后,当今社会似乎又一味对通才趋之若鹜。虽然是社会发展的趋势,但同时也给探索中的高校以课题:是盲目迎合人才需求,还是坚持真正的通识、博学?马一浮先生“会通”思想的价值正在于此,与竺可桢校长的教育思想不谋而合。作为以综合性、研究型著名学府为品牌、以“海纳江河”为口号的浙大,在“宽口径,厚基础”、培养“四不像”人才的同时,应该重视在实际操作中基础的夯实,以免滑向“杂而不专”的又一极端。
在乐山办复性书院
1939年6月,马一浮由重庆来到乐山,想将复性书院迁至此处。其时不少高校内迁,许多著名学者都在乐山。马一浮在这里遇到了叶圣陶、贺昌群,三人同游乐山乌尤寺。在旷怡亭上,马一浮诗兴大发,作五律一首:“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对这个山峰丹崖翠壁、林木葱茏、三江汇流、碧波涤荡的风景宜人之地,马一浮很是喜欢。他觉得乌尤寺自是治学养性的好地方。马一浮曾兴致勃勃地泼墨挥毫,用小篆体为乌尤寺方丈室撰书了一副哲理颇深的楹联:要“使鱼龙知性命,不妨平地起波涛。”
因此,复性书院自然建于乐山乌尤寺了。书院筹委会、董事会、基金保管委员会,均由赞成书院宗旨的社会贤达和知名人士担任委员,如陈布雷、屈映光、梁漱溟、谢无量、赵熙、熊十力、寿毅成、沈尹默等人;而以马一浮总摄院务,事无巨细,他总要亲自过问才放心。
不久后,复性书院正式开学。因书院资金有限,暂借乌尤寺20多间僧舍为课堂。招生告示贴出后,求学者竟然有800多人。最后因经费、校舍不足,仅录取肄学生30人、参学生10人。似乎一切事务都妥当且顺利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书院开讲以后,熊十力提出多收学生,并给他们丰盛的补贴,为他们预谋出路,多请名师,开设各科;甚至想将书院更名为“国立文哲书院”。此举本是为了书院发展,但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显然操之过急。马一浮没有同意。书院开讲才个把月,熊十力即拂袖离院而去。马一浮亦无可奈何。
马一浮在书院里担任主讲,筹建时曾打算开设玄学、义学、禅学三讲座,后来又开办了诗教、哲学、三礼等讲座。他经常邀请国内著名学者为学生讲学,梁漱溟、谢无量、赵熙、贺昌群、沈敬仲等人先后来院讲学,一时间名家云集。
复性书院讲课制度很特别,主讲每周只讲一个上午,其余时间学生可向主讲“请益”。所谓“请益”,是由书院典学安排时间,学生向主讲提问,一般半天安排3人,学生提问,主讲引导。
在复性书院,学生主要靠自学,读书作札记,札记每半月呈阅一次,由主讲审批。书院重在引导学生博览群书,掌握治学之道。对斐然有成的优秀学生,书院还给予奖励。
但是,书院还是存在诸多困难。经费紧张、增加教师势难实现、增收学生亦不现实,到底该如何是好?面对这些问题,马一浮很是忧心,整日苦思解决的办法。
1939年12月,马一浮提出书院应“刻书与讲学并重”,原因是“战后文物毁阙,求书甚难,故刊印古籍,尤为迫切需要”,“刊刻书籍,不特为书院必办之事,亦稍存广书院于天下之意”。
后来,书院开始刻书。先以儒家典籍为主,也刻了一些马一浮自己的著作。同年,书院正式列出第一批刊刻书目,主要有《四书纂要》、《系辞精义》、《春秋胡氏传》、《延年答问》、《上蔡语录》、《先圣大训》等。马一浮也陆续出版了《泰和宣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避寇集》、《尔雅台答问》等19种。这段时间,他著述颇丰。
也是在复性书院期间,马一浮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论学体系。他的思想融会儒佛,调和朱(熹)陆(九渊),而能融会贯通,“理事不二,知行合一,理智同符,始终一贯”,“即事即理,即理即心,心外无理,亦即心外无事。理事双融,一心所摄。然后知散之则为万殊,约之唯是一理”。著名学者贺麟在《当代中国哲学》一书中,对马一浮给予了高度评价:“用力所在,及比较有系统的思想,乃是关于文化哲学的思想。……其要旨是说,一切文化,皆自心性中流出。”
此外,马一浮诗才卓绝,也早已为世所公认。他作诗,往往顷刻而成,对仗工整,诸子百家、释典道藏,随手拈来,信笔入诗,辞雅意蕴。马一浮的诗极少个人哀愁,多是有关民生疾苦之篇,绝无吟风弄月之章。他在四川6年所作之诗,后均收入《蠲戏斋诗全集》中。
【大师小传】
马一浮(1883—1967),名福田,更名浮,字一浮、一佛,号湛翁、被褐,晚号蠲叟、蠲戏老人。原籍绍兴长塘(今属上虞),生于四川成都。现代著名学者、教育家、国学大师,有人说他是民国唯一的理学家。与熊十力、梁漱溟、张君励合称中国当代四大儒。所著后人辑为《马一浮集》。
1901年与马君琥、谢无量在上海合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杂志,介绍西方文学。1903年6月赴美国主办留学生监督公署中文文牍,后又赴德国和西班牙学习外语。1904年东渡至日本学习日文。回国时带回德文版马克思的《资本论》,并定居杭州。辛亥革命后潜心研究学术,于古代哲学、文学、佛学无不造诣精深;又精于书法,合章草、汉隶于一体,自成一家。1938年应竺可桢聘请,任浙江大学教授;后随学校西迁至江西泰和、广西宜山。1939年去四川主持复性书院。建国后居西湖蒋庄,任浙江文史馆馆长、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全国政协委员。
熊十力:真君子,真性情,真学问
听熊先生讲课,深感到他是既教学问又为师表。他讲“新唯识论”、“佛家名相通释”时,往往大骂蒋介石使东北失陷,不抵抗,卖国投降。熊先生不止是传授知识,他那种不媚俗、疾恶如仇的品格,感染了所有听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