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热心
见沈桐茳猛然起身,裴映汝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避几步。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沈桐茳个头虽小,气势却足,嗓门骤然拔高,也亮的刺耳。
裴映汝显然被慑住,怔了半晌才小声嘀咕说,“平日话不多,脾气到大,竟学会顶撞了。”明明没什么逻辑的话偏被她说的理直气壮。
“裴姐姐也不是主子,何来顶撞一说?眼前还有一百张大字等姐姐抄写,就别耽误工夫。否则明儿交不上,有你好看。”沈桐茳素日好性,可真要恼起来,也挺吓人的。临了狠瞪裴映汝一眼,便大步出了屋去。
沈桐茳这一走,无疑引起轩然大波,余下的人自是惊着了,就连苏朝雨也深感不安。
寻常那样老实本分的丫头,今儿竟中了邪似的。
……
打劝勤斋出来,沈桐茳也无处可去,就独自一人回了处所。
眼下,见习女史都统一安置在尚宫局一侧,倚秀宫东西两院住。两人共用一间屋,虽不宽敞,却比一般宫人,四五个挤住在一处要好的多。
这个时辰,女史们都在劝勤斋研习功课,整个院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不见。
沈桐茳趴在窗台边,望着院中一角发呆,心中并无小宇宙爆发之后的快感,反倒有些自责,甚至后悔。
每个时代,确切的说是每个环境之下,都有它特定的规则。就如在赌场里愿赌服输,卖场里先到先得是一个道理。
既然不幸穿越,又落入幽幽深宫之中,不就该如普通的玩家一样,遵守全部规则吗?
打破规则?沈桐茳自问还没这本事。既没能耐,还要硬着头皮做反叛的事儿,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沈桐茳哀叹一声,这样憋屈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
伸出手指头来算算,身体的旧主年底才满十三,作为女史,要熬到出宫还得再等七年。
还要这么久?沈桐茳无奈,却有那么一丝庆幸。
出宫之后,虽然不用再受宫规束缚,却要面对一大家子素昧谋面的亲人。到时候认不出爹娘姊妹,不会被当成冒牌货撵出去吗?若是如此,还不是要横死街头。
即便假装失忆,暂时蒙混过去,可来日呢?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姑娘家年满十五,及笄之后便要合婚嫁人。
在现代单身了二十几年没情史,在确定自己没有取向问题之后,沈桐茳归结于洁癖,情感上的洁癖。
只是这个不能作为正当理由的借口,在现代站不住脚,在古代就更没可能。
难道离宫之后,真要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自己嫁了?
这怎么可以。
但退一步说,若所嫁之人是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她勉强认了,若是个风流不羁,妻妾成群的浪荡子——沈桐茳长叹一声,不敢再想。
“老远就听见姐姐在叹气,怎么,该不是病了?”
闻此,沈桐茳才回过神来,抬头见一个头不高,模样俏丽的少女正站在窗前与她浅笑。
小丫头眼睛弯弯如月牙儿似得,俏皮可人,可苏朝雨却总说,杜云珠笑起来,邪气的很,活像只小狐狸。
“外头热,快进来坐。”沈桐茳起身招呼。
“姐姐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苏姐姐呢?”杜云珠也是与沈桐茳同年入宫的女史,性子活泼爽朗,年纪又最小,很讨人喜欢。虽住西院,却常来东院串门。
沈桐茳才提起水壶欲给她添碗水喝,这丫头却不骄矜,立马接过水壶,“姐姐不必招呼我,敬来敬去,到显得咱俩生分。”
沈桐茳也不是个矫情人,便坐下了。
“姐姐脸色不好,真是病了?”
沈桐茳闻此,在心中苦笑。若照实说,说她是因与裴映汝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自个跑回来,会不会吓着杜云珠。
只是话说回来,这样冲动的事,还真不像她能办出来的。这一切都要归结于,天太热,又没有空调的缘故。
杜云珠也不是个较真的人,问一句沈桐茳不答,便当她真病了,赶紧叮嘱说,“近来天热,中暑的不少,屋里的上官姐姐就中暑病下了,否则我也不能告假陪她。”
“是有日子没见凌儿,她病了?怎么也不说。”
沈桐茳对这个叫上官凌的女史还是相当有好感的,不但因她人长的白净,性情好,最要紧的是,与这身子的旧主一样,是同年十一月初十的生辰。这样的缘分,的确难得。
“姐姐还不知上官姐姐的脾性,事事谨慎小心,一点小病痛,哪肯惊动他人。”
中暑在现代的确是小病,可在古代,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此,又要拿这身体的旧主说事了。
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听说,怎好不去瞧瞧,“我这儿还收着几丸仁丹,我与你一道给凌儿送去吧。”
“姐姐别忙。”杜云珠拦道:“上官姐姐好不容易才睡沉,若姐姐这会儿过去,怕是不好。”
“也是。”沈桐茳只怪自己唐突,却还是起身,从妆台抽屉里将那瓶仁丹取来送到杜云珠手上,“有备无患,你拿回去。”
“姐姐对上官姐姐真好。这个时节,仁丹藿香正紧俏,托了内侍监的小太监几回,银子花去不少,也没见送来一粒。难为姐姐舍得。”杜云珠说着,忙将药瓶往回推,“姐姐还是自个留着吧,苦夏才刚开始,这些往后自有用处。”
“死脑筋,有什么比人命还要紧的,赶紧收好。你记着,这药丸是晨昏各一粒,温水送服,服药期间,不好喝绿豆汤一类的东西,否则解了药性,就不顶用了。”
杜云珠点头,才将药瓶接过来收好,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了什么活物似的,看的沈桐茳格外揪心。
身在医学并不发达的古代,一次小小的伤风感冒都会夺人性命,富庶人家还能求医问药,尽量医治,若是穷苦人家,唯有无奈等死。
宫中等级森严,等闲主子病了,也要请示过主位娘娘,方能请得太医看诊。如他们一般卑微的宫人,若不幸染病,只得自生自灭。也有有门路的,能花些银钱打点,讨几粒丸药来吃。那也只是极少数的体面宫人才能办到。
所以每年换季时,沈桐茳都格外仔细,只怕染病之后,无药可医,病死了不值。
杜云珠稍坐一会儿,便告辞了。沈桐茳心里乱糟糟的,便找出针线筐来,埋头练习女红。
沈桐茳自问是个手巧的,梳头、编织、描花样,样样在行。唯独在穿针引线上不成。
看着苏朝雨轻轻松松就能绣出双面花样,沈桐茳除了在一旁拍巴掌,就只能暗自咽口水。心想,若她能有这一技傍身,即便来日出宫被娘家撵出来,也还有个手艺,不至饿死。
只是刺绣的功夫,一要讲天赋,二要勤练习。如她一般半路出家的生手,怎么与打懂事起就会穿针引线的这些姑娘比。
沈桐茳除了埋怨老天爷不给她这份天赋外,就只能埋头苦练,即便手指被扎的千疮百孔,也不容懈怠。
……
日暮时分,女史们下了学,院里便开始热闹起来。
“怎么也不去饭堂用膳,索性方姑姑不在,否则——”苏朝雨抬手揉了揉沈桐茳额前的刘海。
沈桐茳低着头,“不太饿。”
“不太饿,便是饿了。”苏朝雨说着,打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旁的不好拿,就卷了张素饼拿回来,你凑合吃点。”
“朝雨,你对我真好。”沈桐茳憨憨一笑。
“你当你说句好听的,我就不骂你?你这丫头向来本分,今儿何必与裴映汝为难。你又不是不知她是哪路性子的人。”
“草包一个,我到不怕她去方姑姑跟前告状。”沈桐茳说着,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的饼子。
“这便是万幸了,裴映汝是个草包,你不怕她,那来日呢,若一直由着自个的性子来,得罪了吃生米的,还有你能吃能喝,能说能笑的时候?”
沈桐茳明白苏朝雨这是为她好,任由苏朝雨数落,一个字也不分辨,边吃饼子,边俯首认错。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叫苏朝雨瞬间没了脾气。
……
一阵凉风打窗口灌进来,多少日子了,总算有丝凉意。
“天阴了,夜里兴许会下场大雨。”
沈桐茳点头,“也是,瞧那乌云压的,天要塌了似得。”
闻此,苏朝雨没忍住笑,“就你俏皮话多。”
天已经黑透,早就辨不清白云乌云,夜风凉凉的,却不见落下一滴雨水。
沈桐茳临窗而坐,正发呆,见彩萍端着铜盆,打窗底下过。
彩萍是总管东院女史起居的姑姑,也是雁飞的师傅。二十三四的年纪,人很温柔厚道。是个深谙世故却不世故的老好人。
“姑姑。”沈桐茳唤了一声。
彩萍一怔,忙驻足与沈桐茳一礼,“夜里风凉,姑娘迎风坐着,可得多添件衣裳。”
“雁飞如何,没烫坏了才好。”
“到没伤着皮肉,只是脸上红肿不好消褪,唯有使冷水敷脸来止疼。”
“光指着水怎么成,你等着。”话毕,便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