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残兵(7)
“莹弟……你……你这是何苦啊?”司马懿把正准备送往口里的李子缓缓地放回了盘碟。他目光一抬,向方莹直视而来,悠悠叹了一声:“若是为了愚兄一享口福,使得你被蚊虫叮伤,愚兄于心何安?这大红李子纵是脆甜万分,愚兄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了。”
“司马兄——这个巧儿就是话多!别听他的,”方莹粲然一笑,竟是带着几分莫名的明媚,“哪里就有那么多蚊虫叮咬了?司马兄可别听了巧儿的话便坏了自家心情,你呀——现在只管抓起这盘李子大快朵颐便是……”
司马懿眼中泪光一转,他能想象得出平日里那般清高自负的方莹,竟然为了让自己吃到鲜甜的李子,忍着蚊虫叮咬之苦在树丛之中吃力地攀爬采摘的情形——胸中一股热流已然缓缓流淌而过!
方莹为了岔开场中的这般气氛,伸出莹莹玉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绡帐的纱面,深深赞道:“司马兄一家不愧是京师名门——从哪里得来这般奇妙的针绣珍品来?只怕是皇宫大内才会享有如此珍异的纱帐罢?这纱帐材质又好,针绣功夫也绝。”
“方公子,这一次您倒是瞧走眼了。”牛金在一旁听了,淡淡而笑,“这顶冰绡帐是我家公子的春华妹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皇宫大内的针绣珍品。”
“春华妹子?”方莹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而道,眼波一动,“她是司马兄的亲妹妹吗?司马兄既是这般聪颖明敏,难怪他妹子也这么心灵手巧的……”
“春华姑娘可不是我家公子的妹妹,”牛金笑着补充道,“她是我家公子那个……那个青梅竹马的……”
“牛金——”司马懿一声轻喝,止住了牛金继续调侃下去。他向方莹诚挚地说道:“这顶冰绡帐蛮不错的。灵龙谷里蚊虻太多,莹弟你体质单薄,就把这冰绡帐拿去使用吧。”
“哦?”方莹刚才听牛金讲得明白,莹亮的眼波微微流转,正轻轻抚着那纱面的右手竟是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忽然“格格格”笑起来,徐徐说道:“司马兄,这是你那青梅竹马的春华妹子替你一针一线织绣出来的……它可是女儿家的心血精华凝结而成的——你怎能轻易拱手送予别人呢?不怕伤了你春华妹子待你的这一片痴心吗?”
“这个……这个……”司马懿一时语塞,“莹弟与懿亲如手足——古书《诗经·秦风》里讲:‘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春华妹子倘若知道我将这冰绡帐送给你用,依她贤惠淑达的心性,也不会怪罪什么的。”
“贤惠淑达?”方莹听罢,又是“格格”一笑,竟自长身而起,向司马懿悠然说道,“罢了!罢了!你说出‘贤惠淑达’这四字,小弟只怕更是不敢用你这春华妹子给你的定情礼物了!司马兄,请恕小弟无礼——就此告辞了!”说完,他一撩衣摆,伸手拂开了纱帐,面色变得凝若寒霜,拉上一脸尴尬的林巧儿,径自扬长而去。
“这……这……我没说错什么话罢!”司马懿一脸诧异地看看牛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哪里惹他恼火啦?……”
他正喃喃自语之际,却听宿舍门口处柯灵的声音响了起来:“仲达兄,师父请你到精舍一叙。”
屈伸之诀
进了精舍,司马懿才发现室中并非管宁先生一人。一位身着青袍、面目清瘦且气宇不凡的陌生长者,正在方榻之上与管宁下棋。见他进来,管宁停住了棋弈,微笑着向那青袍长者介绍道:“水镜兄,这位儒生便是管某近来新收的犬徒——河内郡司马懿。”言罢,他又转头向司马懿开口道:“这位先生乃是荆州高士、青云山庄的庄主水镜先生,你且上前来礼敬过。”
司马懿早就听闻水镜先生乃是名扬四海的高人异士——他创立的青云山庄里亦是群英荟萃,与师父这里的紫渊学苑齐名天下,并称“儒林双绝”。今日得见这一代宗师,司马懿自是欣喜万分,急忙上前向水镜先生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水镜先生放下手中拈着的棋子,一边起身连忙还礼,一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司马懿一番,眼神里颇有格外关切之意。看罢之后,他转脸向管宁缓缓言道:“原来这位公子便是河内郡的司马懿!果然生得英姿磊落、清朗不凡!老夫远在荆州,便曾听闻他智勇双全、胆识超群,竟能独自一人劝降七百余名西凉乱兵,实在是天纵奇才,后生可畏啊!管兄得此佳徒,此生无憾矣!”
“哪里!哪里!水镜兄过誉了。”管宁心下虽是暗暗得意,嘴上却极力谦谢,“管某这司马小徒那日劝降七百名西凉乱卒能够成功,只不过是他运气稍佳罢了!哪里比得上水镜兄门下的高徒诸葛亮、庞统——他俩近来在中原一带声名鹊起,被儒林人士誉为‘卧龙’、‘凤雏’,管某听了,也为水镜兄高兴啊。”
水镜先生闻言,却是淡淡一笑,悠然说道:“管兄负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隐真龙之姿,潜修笃行,不事张扬,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见的?你那个师弟华歆就远不如你——一味自炫才华,只求见用于世……殊不知管兄你的修为已是‘无须逐世而为世所逐’了!”
管宁听了,急忙摆了摆手,笑了一笑:“华师弟自有华师弟的立身行事之道。当今时势,出山济世,本应是隐士义不容辞之责啊!只因管某体弱多病,耐不得俗务繁剧,方才不得已滞留灵龙谷的。”
“管兄这话说得也不错,只是华歆那热衷于仕途的模样,愚弟实在是瞧不起。罢了,不去说他了。”水镜先生目光一转,又看在了司马懿的身上,“倒是管兄您和您门下的高足均已修炼到了‘大方无隅、大象无形’的境界,不与流俗相竞,实胜于名,质胜于表,愚弟为之敬佩之至啊!”
管宁一抚须髯,微微而笑,半晌方道:“管某听闻你那位弟子诸葛亮素来才智过人,常常自比文若管仲、武如乐毅,这可是真的?他究竟有何超凡越俗之处,你且讲来让我的司马小徒学习学习,如何?”
“唔……愚徒诸葛亮确实有些过人之处,老夫也就觍颜自叙一番,请管兄您和您座下高足品评一番。”水镜先生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他给老夫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种独具一格的阅书之法。”
“阅书之法?”司马懿听得十分认真,不禁身形一抬,有些失礼地追问了一句,“他的阅书之法有何独特之处?”说来也怪,一听“诸葛亮”这个名字,他便在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与冲动。大概是诸葛亮的那个“卧龙”名号隐隐震动了他罢?!
“唔……是这样的,老夫门下其他弟子,如徐庶、孟公威、崔州平他们,读书之时都是专心致志、务于精熟。”水镜先生瞧了司马懿一眼,倒是不以为忤,向他娓娓说道,“唯有这个诸葛亮,独对诸书‘观其大略’而止。他常常在课堂之上随意翻了几页便放下书来,不过评点起那些书来倒也头头是道、鞭辟入里。”
司马懿听了,先是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眉头一蹙,忽地轻轻摇了摇头。
水镜先生坐在榻上,将他的举止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略一沉吟,含笑问道:“司马公子,你可是对诸葛亮这种阅书之法有异议?且请讲来给老夫一听。”
“这个……那就请恕小生冒昧了。听了先生您方才所言,小生首先感到这位诸葛仁兄记性颇佳,读书的时候可以过目不忘。”司马懿略一谦辞,就侃侃谈开了,“其次,他能对群书‘观其大略’而又一评中的,可见他化繁为简、披沙拣金的功夫十分了得。然而,依小生之见,他这种阅书之法,尚还称不上尽善尽美!”
“哦?司马君有何高见?”水镜先生含笑而问。
“在小生看来,像徐庶、孟公威他们那样不分良莠,对所有的典籍都一概‘务于精熟’,固然不足为取;但像诸葛亮那样,仗着天资聪颖,能够一目十行,对所有的典籍都了解个大概情况,也是不足取的。”司马懿毫不回避,“小生以为,最适当的阅书之法应该是该‘务于精熟’的书,一定要‘务于精熟’;该‘观其大略’的书,一定要‘观其大略’。切切不可偏执一端。”
他正说之际,管宁瞧了瞧水镜先生,面色微微一沉,劈头便向他喝来:“你这小子!——水镜先生的高足,素有‘卧龙’美誉的诸葛君乃是何等的少年英才?岂似你这般朴钝冥顽?水镜先生礼敬你几分,乃是他的高世之量;而今你却得意忘形,居然对诸葛君和青云山庄的同道们信口开河、品头论足的,成何体统?该当何罪?”
司马懿一听,知道自己太过直言,急忙伏在地下向水镜先生连连叩头道歉。
“管兄,你这么教训司马君,可有些让愚弟无地自容了!司马君侃侃直言,何错之有?你不必苛责于他。”水镜先生连忙下榻扶起了司马懿回席坐下,温和地瞥了他一眼,又笑道,“司马君,老夫还想继续倾听你的高见呐。你且谈一谈,哪些书该‘务于精熟’?哪些书又该‘观其大略’?依你所言,偏执一端固是不可——不过,只怕模棱两可、游移两端,也未必是正确的阅书之道啊!”
司马懿听罢,伏在席上连声谦谢不敢。水镜先生不得已,只得向管宁笑道:“管兄,你这一训,把司马君的咄咄锐气都销没了——你这是在教他向愚弟藏拙么?”
管宁这才放松了脸色,朝司马懿一摆手:“长辈向你问话,你该答还是得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