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传: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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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十岁以前(1)

湖南这个“荆蛮山国”,维新志士、革命新党的活动与影响,并不亚于沿海的先进省份。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地方,自然会不断产生革命先驱与英雄人物。

韶山岁月

20世纪末与21世纪初,封建古老的中国在清政府腐朽统治之下,被列强进一步侵凌瓜分。新与旧,光明与黑暗,革命与反动,两种势力在东方大地剧烈搏斗。湖南这个“荆蛮山国”,维新志士、革命新党的活动与影响,并不亚于沿海的先进省份。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地方,自然会不断产生革命先驱与英雄人物。

毛泽东(别号润之),于1893年12月26日(清光绪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出生于湖南湘潭县韶山冲。韶山距县城45公里,位于湘潭、湘乡、宁乡3县交界处,山峰突出于绵延起伏的群山之中,为南岳衡山72峰中之第71峰。相传舜帝南巡至此,被这里的雄伟气象、清秀山水吸引,乃令臣僚奏韶乐(《尚书》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韶山因此得名。韶山冲起于韶山脚,乃5公里狭长山谷,小溪流水终年不断。这里住有600多户,以毛姓为主,杂有李、钟、周、邹、彭、庞等姓。湘潭是湖南有名的商业城市,为湘、粤、赣3省水陆交通枢纽,已辟为外轮寄靠港地,新的风气容易传入。因此,毛泽东在少年时代就受到湖南新派活动的影响。

毛泽东的祖辈务农。父亲毛顺生(1870—1920)读过两年私塾,勤劳节俭,精明能干,原先是一个贫农,后来兼营粮食和耕牛、生猪的贩运,押进田产,便由中农再上升为富农,并有资格在乡间发行小额钱票。父亲对儿子的管教很严厉。毛泽东排行第三,两个哥哥都在襁褓中夭折。在15岁以前,他的生活是学生兼小长工或小长工兼学生,同时还替父亲管理账务。1936年,毛泽东同斯诺谈话,谈到父亲时,曾回忆说:“他是一个严格的监工,看不得我们闲着;如果没有账要记,就叫我去做农活。他性情暴躁,常常打我和两个弟弟。他一文钱也不给我们,给我们吃的又是最差的。”

毛泽东8岁前寄居在四世同堂的外祖父家。他常到蒙馆“旁听”,能信口背诵课文,还能挥手写字。自幼聪颖好学,深得舅父们的欢心。8岁回到韶山,开始读经书。从1902年到1906年之间,一共在韶山附近4个私塾上过学。1902年在韶山南岸,启蒙教师邹春培;1904年在韶山关公桥,塾师毛咏生;1905年至1906年夏,在韶山桥头湾、钟家湾,塾师周少希;1906年秋,在井湾里,塾师毛宇居,因离家较远,读寄宿。1906年末至1909年夏,停学在家,白天同长工一起劳动,晚上帮父亲记账,自己仍坚持自学。1909年秋至1910年夏,说服父亲后,在韶山乌龟井、东茅塘复学,塾师毛简臣、毛麓钟。

对这6年的私塾读书生活,毛泽东后来曾这样概括:“我过去读过孔夫子的书,读了四书、五经,读了6年。背得,可是不懂。那时候很相信孔夫子,还写过文章。”根据所有这些回忆材料,毛泽东这6年的私塾读书生活,归纳起来有这样一些值得记述的情况:

——毛氏家族认为《百家姓》、《增广贤文》等是俗书,发蒙从《三字经》开始,读过《幼学》;继而点《论语》、《孟子》和《诗经》等;后来读过《春秋公羊传》、《春秋左氏传》(即《左传》)等;在最后一个塾师处,还读过《纲鉴易知录》和古文等。

——天分高,记性好,会背书。读书不出声,只见嘴巴动。教师点多少,就能背多少,还能默写出来,并学会了查《康熙字典》。读书很认真,不乱走动。回到家里,除帮杂活外,总是看书。夏天晚上蚊子多,就在床头放盏灯,头伸到帐子外面看书。从小就有“格”,文质彬彬,“十来岁就有大人格”(同学们有这种印象,大概同毛泽东自幼长得较高大有关)。

——写字要自己写,不描红字,学过欧体。根据毛泽东后来在第一师范读书时的手迹看来,他还学过二王字帖(王羲之、王献之)。

——自幼喜欢游泳。教师外出时,小伙伴们就下池塘玩水。有一次教师回馆看见了,让他们作对子代处罚,对不出来再打手板。出边是“濯足”,毛泽东应声即对以“修身”。对对子,是作律诗作骈文的基本功。这是我们现在知道的诗人毛泽东最早表现出来的才气。

——并不喜欢读这些经书。旧时私塾,教师只点书,并不讲解,学生只是死记硬背。毛泽东最喜欢看的是《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以及《说唐》、《说岳》这些杂书。私塾的规矩,认为这都不是正经书,不许学生看。他总是偷着看,甚至在课堂上将正书放在杂书上面。毛宇居发觉后,就故意多点书,让他背,他都背得出来。《水浒传》、《三国演义》中的故事,英雄好汉的行为,他同样记得很熟,常同小伙伴们讲这些故事。

——开始学做“破题”文章,做得快,总是交头卷,还常帮助同学作文。当时已废科举,塾师大概也只会先教学生如何“破题”。“破题”是八股文的首段,要用几句话讲明题旨大意。毛泽东这时文章的水平如何,现在找不到可资证明的资料,但从1912年做的一篇“史论”来看,前此三四年做的文章,想必跟这篇非常出色的文章相去不远。因为1910年在湘乡东山学堂读书时,他写的文章也是得到教师和校长称赞的。“自幼聪颖,很会写文章”,这样的评价对于毛泽东这位将来的文章家、大手笔,看来是恰当的。

——有的塾师喜欢体罚,打学生;父亲也因他不服管教,打过儿子。毛泽东的个性自幼特别倔犟,为此作过英勇反抗。有一次他逃到山中,转了三天三夜才被找回来;有一次以跳塘威胁父亲,从而赢得胜利。这样,使教师和父亲以后不再使用强暴的教育手段了。

在毛泽东少年时代,科举已经废除了,学堂已经开设了。西学东渐已是时代的风气,到东瀛求学也已成了一股潮流。但是在湖南韶山冲这个闭塞的山区,新思潮的冲击力似乎还十分微弱,毛泽东只读了《盛世危言》这样讲西学的书。他是在结束私塾生活,第一次离开家乡,到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时,才进一步通过梁启超主办的《新民丛报》,呼吸到新思潮清新的气息的。因此,毛泽东在私塾阶段的读书生活,具有转变期矛盾的特征。虽然科举已废,但所学的内容仍为“四书五经”;虽然学堂已开,但当地的私塾教学方法依旧;虽然毛泽东不喜欢“四书五经”,但他仍旧要按塾师的规矩死记硬背。但也许正因为他处于韶山冲这样一个闭塞的山村,才使他在六年私塾中,为旧学打下了一个较好的根底。这对他此后对国情的认识大有裨益,但也可能因此,使他过分钟情于中国的传统文化而误解了许多东西。

在私塾里,毛宇居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向毛顺生称赞他的读书天资,劝毛顺生以后送这个儿子去读书。1959年,毛泽东回到韶山时,曾请这位教师吃饭,敬酒时,毛宇居说:“主席敬酒,岂敢岂敢!”学生接着说:“敬老尊贤,应该应该!”席间,毛宇居仍极力称赞毛泽东幼年好学、爱看杂书的情况。的确,他当时读这些小说极其用心,他像读“正课”一样,打上圈、点等记号,或写上批语。这是他一直保持的一种优良的读书习惯。他的记忆力和领悟力很高,小说中的许多故事都记得很熟,许多人物事例能够随时用来观察和比喻生活。

从13岁到15岁,由于父亲需要帮手,这个极爱读书的少年不得不辍学在家,被派在田地里担负起一个成年人的劳作。他劳动很认真。他跟随家里雇的长工学做工夫,扶犁、掌耙、下种、插秧、割稻,样样在行,而且总是抢重活干,气力不够,也不撒手,好胜心强。因此他种的田,比一般人的收获要多些。他还在门前塘边种上各种瓜菜,将菜地修整得很好。喂牛、养猪也在行,牛栏、猪栏打扫得干干净净,牛和猪都不容易生病。

少年毛泽东不仅会劳动,而且还会想办法。韶山老农还为我们讲了一个“牛司令”的有趣故事。那时,毛泽东差不多每天清晨都要先放一阵牛,农闲时,常常整天放牛。在南方农村,放牛是农家孩子的专业。附近的放牛伢子都愿意跟着他一起放牛,他待人和气周到,知书识字,能讲会耍,胆子又大,于是自然成了“牛司令”。放牛的地方,是离场屋500米左右的山坡,那里附近没有田土,草长得茂盛。到了那里以后,他就把孩子们分成两班,一班负责放牛,另一班到山上采野果子。快晌午时,采野果子的一班就回来了,一大堆一大堆的野桃子、杨梅子、毛栗子、半春子……有酸的也有甜的,他就按人分摊,每人一份。有时还把剩余的用草绳拴起来吊在树枝上,谁能跳起来抓着就归谁。这样“组织起来”的劳动办法,不仅大家玩得痛快,而且牛也放得好,个个都很尽职。

除了农活和帮助父亲记账,毛泽东仍旧挤出时间读书,把乡下能借到的书几乎读尽了,于是设法到远处借书。他的外祖父家,靠近韶山的湘乡棠佳阁(原名唐家蚝)一带,成了他常去借书的地方。棠佳阁,跟韶山隔一座大山,每次往返,要走10来公里崎岖山路,还要经过几座丛林茂密、野兽出没的山冈,涉过几条碎石横陈、水流湍急的小溪。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为了求得新的知识,他每次为了借书,总是起早贪黑,来往于这条路上。现在我们还可看到他当年向棠佳阁的表兄归还《盛世危言》、《新民丛报》等11本书的一张条子。他常常在晚上读书,用被单挡着窗户,不让父亲看见灯光,书的引诱力实在太大了。后来,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断然离家,先后到一个毕业于法政学堂的本家家里和老秀才毛麓钟的私塾中,读了半年书。除读了一些经史子集和时论外,他还学会了做文章。由于书读得多了,警句名言记得熟,又善于领悟和思考,他的文章进步很快,极为教师所称赞。

六年私塾

我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分士、农、工、商四民,“学以居位(做官)曰士”。要做官,非通经籍、应科举考试不可。朱熹注的四书,从元朝以后即定为科举用书,成了法定的教科书。农工商子弟读书,一般不是为了应科举,而是为了略识之无,便于记账之类。于是,他们另求简便之路,便有蒙学——儿童的启蒙用书。旧时村塾蒙学最普通的是“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此外还有《增广贤文》、《幼学琼林》等。这类书,用简短的骈俪句式,且多押韵,儿童读来,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既能识字,又长知识,以至终生不忘。其中贯注的自然观、伦理观、道德观、价值观、历史观等,活泼鲜明,通俗易懂,因之能在民间广泛流传。所谓“读了《增广》会涉骂,读了《幼学》会讲话”。因为《增广贤文》多谈世态人情,《幼学琼林》多词汇典故吧。这些书的内容虽同属封建文化的范围,不免宣扬封建思想意识,甚至还有庸俗无聊和迷信荒诞的东西,但在传授基本知识,进行生活教育和端正道德规范方面,还包含不少有益的成分,是不可一笔抹杀的。这种蒙书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自有其文化史和教育史上的价值。

《三字经》相传为南宋王应麟(朱熹弟子)编纂,明清两代续有增补,全书共376句,包括天文、地理、典籍、历史、人物以及社会人生种种,简要赅博,便利记诵。作为封建社会的儿童启蒙教材,《三字经》确是编得很高明的。书中故事,贯穿孔孟儒家思想,但也有许多奖勤教俭、鼓励读书、传授学习方法的内容。如关于儿童教育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关于读书方法的:“读史者,考实录;通古今,若亲目。口而诵,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讲圣贤宰辅勤学的:“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赵中令,读鲁论,彼既仕,学且勤。”赞家贫而苦读者:“披蒲编,削竹简;彼无书,且知勉。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三字经》中的许多句子,即使没有读过的人,也耳熟易解,可以顺口背出几句。尽管一开头的“人之初,性本善”,提出的是一个哲学上争论不已的问题,这句话至今也仍是家喻户晓的。由于句子短又押韵,好记易背,过去湖南农村中的儿童都把这两句编为儿歌唱:“人之初,抓泥鳅;性本善,抓黄鳝。”

《幼学琼林》成书于明代,可说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简明通俗小百科,也可说是民间常用的成语典故小词典。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朝廷制度、名臣武将、文事科第、人情世故、家庭婚姻、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制作技艺,以至鸟兽花木、神话传说,无所不包。人们生活中惯用的词汇格言,习闻常见的成语典故,不论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在书中大都可以找到,所有这些都以对仗联语表之,其中释文尤为简练恰当。短者才几个字(无言曰缄默,息怒曰霁威),长者也不过20多字(苻坚自夸将广,投鞭可以断流;毛遂自荐才奇,处囊便当脱颖)。全书联语不下一二千条,加上注解约20多万字。

比如:

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河清海晏,兆天下之升平。问舍求田,原无大志;掀天揭地,方是奇才。平空起事,谓之平地风波;独立不移,谓之中流砥柱。

彼此不合曰龃龉,欲进不前曰趑趄。事有大利,曰奇货可居;事宜鉴前,曰覆车当戒。小过必察,谓之吹毛求疵;乘患相攻,谓之落井下石。管中窥豹,所见不多;坐井观天,知识不广。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魏征之对太宗;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此子产之讽子孔。刎颈交相如与廉颇;总角交孙策与周瑜。范仲淹胸中具数万甲兵,楚项羽江东有八千子弟。李义府阴柔害物,笑里藏刀;李林甫奸诡谄人,口蜜腹剑。

智欲圆而行欲方,胆欲大而心欲小。当知器满则倾,须知物极必反。为善则流芳百世,为恶则遗臭万年。彼此不合,谓之参商;尔我相仇,如同冰炭。

这里面,有词语的解释,有典故的介绍,有成语的运用,又蕴涵着封建社会为人处世的道理。采用对仗的联语形式,不仅有助于记忆,也有助于学诗作赋。上面引述的一些成语典故,如中流砥柱、前车之鉴、坐井观天、兼听则明、口蜜腹剑、物极必反,等等,在《毛选》中都可以找到。延安大生产运动时,有过“耕三余一”的口号,这在《幼学琼林》中为:“三年耕而有一年之食,庶几遇荒有备。”“泥丸可以封函关”,“吴刚伐月中之桂”,这些典故、神话则出现在毛泽东的诗词中。

在私塾时,相信毛泽东也是熟悉《增广贤文》的。“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三思而行,再思可矣”、“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等等,这些《增广贤文》中的话,后来或见于文章,或常用于口头。

“四书五经”这个词儿,在旧社会略识之无的人都知道。五经是《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四书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前两种是《礼记》中的两篇,实算不得两种书。这两篇和《论语》、《孟子》同样普及,受世人重视,是由于南宋大儒朱熹将四书编在一起,并以毕生精力作注解,以之构成自己理学体系之故。从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起,规定为科举用书,一直沿用到清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