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船在湖心
不安的早晨
十八岁少女敏感的目光
二十岁男子黑风箱般的胸膛
一条长凳两个不安的形象
谁影响谁呢
莫非要怪花皮书陡然多出一章
十八岁少女心里有许多隐私
在她们那个封紧的抽屉里
有甜的巧克力酸的话梅糖
还有一些又酸又甜的神秘的收藏
二十岁的男子汉更多的是直爽
直勾勾的看纯纯正正的想
信不信宗师白日里红嘴唇咬他一口
夜里一翻身他也会全都遗忘
十八岁的少女读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忧伤
二十岁男子汉也读过《调皮大王》里的荒唐
如今他们开始读的是难懂的眼睛
这个并不新鲜的主题浪费了他们太多的时光
当黎明起自胸前的蝴蝶结与嘴唇边的黑茸毛
他们竟偏偏读到了同一条长凳上
谁影响谁呢花皮书并没有多出一章
悬铃木中扑腾起两双美丽的翅膀
两双眼睛同时张望
飞翔的鸟影嫁接起奋飞的意愿
并列的鸟尾却把心事拉得很长……
人生有多少个十八岁与二十八岁呢
读读蓝格英英的早晨
读读比早晨更蓝的百褶裙与运动衫
也该好好想一想
1984.5.22。
车站台
车站台她总是站在那送我的
送我一阵垂睫毛的沉默
送我一个远望的剪影
然后是一个感叹号
在我不及收回挥舞的手帕时渐渐消失
车站台她总是站在那接我的
她恬静的笑容纳了我的所有热情
高高兴兴一转身
好像车站每一列火车都成了整整齐齐的诗行
车站台思念不安地在这里一节节挪动
爱情在这里准时起程又准时到达
凭借火车惊飞的白信鸽
我们清楚这里并非爱的起点
也绝不是爱的终点
1985.1.11。
男子汉
你转过身
背对着一头发怒的狮子
世界一个喷嚏醒来了
我高举起愤怒
--凝固在
半空中
是的
就因为在每次碰出火星的时候
我都这样选择了软弱
所以
你说我不是个
男--子--汉
你很平静地在我的视野里走着
你的目光已经冻成了冰
你的脸已在寒冷中萎谢了
但我却一次又一次抓紧了春天
我用我们从前来回走的小路
绳子般勒死了往事
然后在记忆的废墟上
撒你以捧多余的微笑
可离开你的身影
我就是愤怒的即将倒垮的墙呀
是的我不是男子汉
你现在嫁给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赌博搞女人还酗酒
所以你很幸福
是的你一定很幸福
你整日都在你男人的拳头下
赞美着男子汉的力量
所以
那天是春夜是很薄的春夜
你穿过你男人的危险地带
朝我走来
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抱住我
并且吻我揪我要我占有已
不存在了的你
而我
--也许不应该
我那从前凝固在半空中的拳头
对着你的脸重重地落--下--来
妈的我咬着牙齿骂你
然后发疯般地奔跑
凭着你被打红的脸和惊恐的眼睛
也许你这时会知道
我在什么时候才是
男子汉
1986.3.14。
走进处女林
一个圆圆的月亮
以最佳的角度
装饰处女林
我的目光和月光拌和
向
下
泻
你是处女林中的一棵处女树……
我没有摇撼你
也无意打落一颗未熟透的果实
可以把宁静放进嘴里嚼出淡淡甜味
可以把你的话语当作种子栽进这块圣洁地
而我很像个小偷
茫然于自己脚步的回声……
你用天真着原料制成狡黠
让我不断地在你眼睛里迷路
并在寻找中
熟悉通向你瞳孔的每一条
睫毛似的小路
可我因为你目光的湿润而干渴
喝干了清凉清凉的月光流……
一只黑鸟
撞乱了我们企图嫁接在一起的浅笑
而甜甜的童话
在这必然要断的时候断了……
很久以后
我不会忘记
我曾走进处女林
并且迷路并且寻找
并一脚踏空
落进你用圣洁编织的陷阱
1986.4.24。
不再走进童年
她忽然耸立在我面前
并以她的微笑装饰前方风景
但我并没有与她一同走进去
我只在五彩的晚霞中
寻找平平淡淡的来路
我平淡地在人生之路走着
我走过一个风景区又走进一个风景区
我的脚步是一枚私章
但印不出属于自己的地界
我走在高楼走在高音响的城市
我在城市的夹缝里奔忙
有时踩到因物价上涨而发出的惊叫
又是被莫名其妙地拥入购置
紧俏商品的行列
因为挤不进市场的喧闹
我常常是妻子女高音的录音磁带
当然是为了饭桌上的经济效益
我也市场是城市最敏感的温度表
我平平淡淡地在人生之路走着
时常那个在交叉路口误闯她的浅笑
她每次站成的都是风景优美的童年
但无论她的眼睛如何指示方向
我都无法走进天真和圣洁
因为风景是自然的分泌物
而伸手去摸风景
方知风景与自己隔一层玻璃
每次我都如此相同地
寻找已经走旧了的来路……
1986.4.29。
初恋
路弯弯曲曲
条条通向你的窗口
踩出一行迷茫的十四行
让你推开早晨时的阅读……
五月里走进深巷
六月里穿过树林
七月里摘一首成熟的小诗
让你在八月里浅尝……
只有一次嚼得很烂的夜晚
只有一场没有标题的电影
只有一个不穿皮夹克的许诺
我们便很准确地走进了爱情
1986.5.22。
船在湖心
船在湖心
让我们淹死在爱情里
这是一场怎样的游戏呀
锚链已被感情之河削断
最后一棒拘谨已被一个响指大碎
而原定的方向
已同双桨一起渐渐飘远……
船在湖心呀
船在湖心呀
让甜蜜被湖水染成蓝色
让痛苦被太阳晒成白色
船在湖心
船在湖心
我们就是在湖心里
制造了一场理智的翻船事件呀……
雨还是嘤嘤地朝下滴了
夜还是沉默地压下来了
岸还是大军舰般驶远了
船还是随意的摇摆出
无数条偏离港湾的路了……
船在湖心一切都很平常呀
只有感情在潮涨潮落……
只有睫毛和瞳孔在酝酿风暴……
船在湖心
船在湖心无所畏地
扔掉了钉紧爱情的锚
而月亮过分地夸张了宁静
船在湖心
船在湖心……
1986.7.1。
那是在黄昏
那是在一个黄昏
所有的鸟都不叫了
你只闲闲地一笑
就不见了踪影
那是在一个黄昏
连夕阳也被泡白了
连太阳也被打湿了
你只是愣了一下
就把背影
让我读了一个季节
那是在一个黄昏
你的目光点燃树叶后
又要烧伤我--
而我已成了一根冰木头
太多次黄昏的袭击
已使我麻木了黄昏
那是在黄昏、黄昏、黄昏……
黄昏里鸟应该叫
夕阳应该是红的
人应该默默走来
又默默走去
所以
我给你一个冒着烟的微笑
把你呛得咳嗽……
那是在黄昏、黄昏、黄昏……
1986.7.3。
很好的夜晚
他走进她眼时
她在路灯下
她说
真好这不熄的路灯
可他不知
她的眼
在为他照明
他第一次把吻
栽种在她唇上
她说
真好……
一抹红晕
淹没在夜色里
使诺言像水一般地淌……
他跨过夜的门坎，以男人的气息
染她时
她说
真好……
有一颗流星
为她滴落了一道冷泪
然后
在一个很好的夜晚
他离开了她
他去了北方
让很好的爱
在南方发芽
1987.2.28。
那地方
那地方种着女人
女人萌发成一棵树
他走过去
和她构成风景
他想
那地方是静静的
那女人本来很远很远
但是
那个黄昏
他们只会意地一笑
于是
就很近很近了
春天从石缝里爬出时
那女人就被他栽种在那里了
他想
那地方是静静的
有一只鸟
飞出去几年仍没飞回
那女人长出了些绿叶
并要开花了
他埋着头
痴痴地坐在那里
一直到黄昏哗哗流远时
他才踏着很原始的月光
满身是露水地走了……
他想
那地方总是静静的
1987.3.22。
红船
红船挣开岸的手臂
开始漂浮于自己创造的风景
远方的喊声最后放行了
只留下一串串目光
拖在船后
我是红船上犯规的艄公
我的唯一乘客是
被谩骂和讥诮
抽得满身鞭痕的女人
我拯救的是
我的恶运
人影已渐渐消失，如游动的小蝌蚪
河水蛙声猛熄般的静寂
世界平安成一只吹不响的喇叭
而她的泣声
代替了我所有的伤感
这一切在没有船的夜晚
就已起程了
只是没有载
如此重的惆怅和孤寂
我们的港口分别在
两个不同的方位
而我们的心
却在往一处划
1987.5.26。
第二条河（两首）
我希望有间古房子
我希望有间古房子
那古房子遗忘在一本老书里
那书里有两个拿塑料金鱼的人物
他们游进很深的水里
把一些秘密当气泡
吐出来
我希望那两个人物
永远居住在那老书里
我希望那老书
永远存放在古房子里
我希望古房子有一天
突然倒垮
让那两个人的秘密
成为一堆泥土
我希望那泥土上
长出两棵树
我希望那两棵树
投下浓浓的树荫
我希望有两个同伴
拿着塑料金鱼的人
在树荫下说一些
那两个人从前不敢说的话
1988.11.29。
一次错误与许多错误
那扇门是打不开的
--我告诉你
但你已走进来
--你开启了我
像一把钥匙
一堵废墙长出地面
使我们永久地
隔墙相望
--像两棵苹果树
等待大胆的偷儿
我知道
在小雨的石板路
拾到你的脚印
是一种错误
在石板路静静地
听你来回走动的声音
是另一种错误
为你静静的脚步
压上我浅浅的诗韵
是错误中的错误
现在我开始把这些错误
缀成一圈项链
戴在颈上
让人知道
有些错误
错得美丽
错得动人……
1988.11.29。
多味的果子（四首）
刺
我在花中追逐蜜蜂
我不知它除了很美还很残忍
我捏紧了它的翅膀
抬起手时顿觉一阵剧痛
我不知它除了美丽还很残忍
我想起她那个吻
她吻过后竟使我的爱出现红肿
我不知它除了美丽还很残忍
她咬了我一口
还甜甜地问我痛不痛
1984.5.17。
瞬息
我躺在思念的草坪上
看着蓝幽幽的天空
忽然对面楼房上
伸出一张妩媚的脸
爱看了我一眼
又缩头回去了
一只孤雁受惊般地飞过
1984.11.19。
树林
我爱她时
这里只有一棵树
她垂着睫毛站在树下
我更爱她时
这里已长成一片树林
这时不知她在哪一棵树下
一阵风吹过
树叶乱飞
1985.5.7。
回忆
他沉重地拖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像是错打的一个标点
使他踩出了一排排赘词病句
他的面前一对情人
以甜蜜与亲热
把他挤到路边
一瞬间
他与那女人目光无意相碰
刹时他热血一阵沸腾
而她也闪过一阵惊悸
往事变作了路灯
迷茫而朦胧
他们走了他无限悲伤
站成一个着重号
打在那女人的背影下……
1985.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