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苦恼的抉择(2)
“起初爱过。好，别提它了……有一种女人，只适合做情妇，此外，别无他用。我倒不是说，她曾经做过我的情妇。如果她愿意老老实实地生活，我就同她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如果她想造反，我就立刻甩了她，把钱带走。我不愿意惹人耻笑，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惹人耻笑。”
“我总觉得，”公爵小心地指出，“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很聪明。她既然预见到要受这样的罪，何苦往火坑里跳呢？她不是也可以嫁给别人吗？我感到奇怪的也就是这个。”
“她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您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状况，公爵……在这里……此外，她坚信，我在疯狂地爱她，我向您发誓，您知道吗？我怀疑她也在爱我，但爱法不同，正如俗话所说的‘打是疼，骂是爱’嘛。她一辈子都会认为我是卑鄙小人，但是她毕竟会用她自己的方法来爱我。她受的是这样的教育，性格也是这样。实话告诉您吧，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俄国女人。还有，我给她准备了一件她想也想不到的礼物。刚才跟瓦里娅的那出戏是无意中发生的，但是对我很有好处：她现在看到了，并且坚信，我对她难舍难分，忠心耿耿，为了她我会断绝一切关系。由此看来，咱也不是傻瓜，请相信。顺便问一句，您不会认为我是个爱唠叨的人吧？亲爱的公爵，实话对您说吧，也许，我的行为确实很恶劣。不过那也是因为您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高尚的人，因此我才向您扑过去，但是请您不要把‘扑’字理解为一语双关的俏皮话。您为了刚才发生的那事不会生我的气吗？在整整两年内，我大概还是第一次跟人说心里话。这里高尚的人实在太少了，就没有比波奇成更好的人。怎么，您好像在笑，是不是？卑鄙小人偏爱正人君子，您大概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可我……话又说回来，您凭良心说，我哪里卑鄙？为什么他们大家都学她的样说我卑鄙呢？您知道吗，我学他们和她的样，也开始骂自己是卑鄙小人了！该是卑鄙就是卑鄙嘛！”
“现在，我再不会把您看做卑鄙小人了，”公爵说，“刚才，我已经把您当做十足的卑鄙小人了，可是现在您却使我另眼相看，我太高兴了，这就是教训：不调查就不要轻易下判断。现在我看到，非但不能把您看做坏蛋，而且也不能把您看做一个太坏的人。我看，您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除了太软弱和毫无特点以外。”
加纳有苦说不出地苦笑了一下，但没有作声。公爵看到他的意见不受欢迎，觉得不好意思，也闭上了嘴。
“我父亲向您借过钱吗？”加纳突然问。
“没有。”
“他会向您借的，别借给他。我记得，他从前也是个体面人。经常出入上等人家。这些老的体面人物很快一个个完蛋了。外界形势一有变化，过去的一切便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就不再存在。他过去并不爱胡说八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过去他只是容易冲动，瞧，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当然，这都是喝酒惹的祸。您知道吗，他还养了个情妇。他现在已不只是个爱胡说八道的老天真了。我真不明白我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地容忍他胡闹。他跟您讲过围困卡尔斯的故事吗？或者讲什么他有一匹拉边套的灰马居然说起了人话？瞧，甚至胡说八道到这种程度。”
加纳说罢忽然大笑起来。
“您为什么这样看我？”他问公爵。
“我感到奇怪，您竟能这样真诚地大笑。真的，您竟能发出孩子般的笑声。还有刚才，您进来跟我言归于好的时候说‘要是愿意，我可以亲吻您的手’，这完全跟孩子们讲和一样。因为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和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所以可以证明您的童心还在。可是您又会忽然讨论、大谈这些卑鄙龌龊的事和这七万五千卢布。真的，这一切似乎既荒谬又令人难以相信。”
“您想从这里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的结论是您的行为是否过于轻率，是否应该再考虑考虑呢？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说的话也许有道理。”
“啊，又讲大道理了！说什么我还是小孩，这不说我也知道，”加纳热烈地打断他的话道，“单凭我跟您说这话，就可看出这一点。公爵，我甘愿做这种卑鄙龌龊的事，并不是想捞到什么好处，”他脱口说道，仿佛一个年轻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如果想捞到什么好处，我肯定打错了算盘，因为我的脑子还不够灵活，性格也不够坚强。我这样做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因为我有一个远大的目标。您肯定以为，我拿到这七万五以后，一定会马上去买辆轿式马车。不，先生，我要把前年的旧上衣继续穿下去，把我在俱乐部里的朋友统统甩掉。我们这里的人虽然都放高利贷，但是很少有人肯吃苦耐劳，但是我要吃苦耐劳。这里的关键是必须坚持到底……这是最重要的！波奇成十七岁的时候，还睡在大街上，卖削笔刀，等于白手起家，现在他已经有六万卢布，不过他发财是在绞尽脑汁，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现在我可以跳过这一阶段，直接用一大笔金钱开始创业，再过十五年，人家就会说：‘好一个伊沃尔金，犹太人的王。’您刚才对我说，我这人毫无特点。请记住，亲爱的公爵，对于我们这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民族来说，再没有比向人家说他没有特点、性格软弱、没有别的才干，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更让人觉得可气的了。您甚至不肯赏给我一个能干的浑蛋这样的雅号，您知道，单凭这句话，刚才我恨不得把您一口吃了。您侮辱我比叶潘钦还厉害，他认为我会把自己的老婆卖给他（不用利诱，不用多费唇舌，单凭直觉，请注意这点）！先生，这事早就把我气得够戗，因此我需要钱。等我发了财，您瞧着吧，我就会变成一个神通广大、叱咤风云的人。金钱之所以最可鄙、最可憎，就因为金钱能使人增长才干。而且直到世界末日，都会有这样的神通。您会说，这一切全是孩子气，或者说，颇有诗意，那又怎样呢，反正事业有成，我也就乐在其中了。我一定要坚持到底，吃苦耐劳到底。笑到最后的人笑得最好！叶潘钦为什么这样欺侮我呢？难道因为他恨我？不是的！无非因为我这人太渺小罢了。好，可是到那时候……不过，够了，就说到这儿吧。郭略已经两次探头进来，他是来叫您去吃饭的。我要出门。我有时间会过来看看您。您住在我家，我们绝不会亏待您。现在，大家都会把您当做自己人看的。不过请您注意，不要泄露我的秘密。我觉得，咱俩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您以为怎样，如果刚才我吻了您的手（我是自告奋勇、真心诚意的），我以后会成为您的敌人吗？”
“您一定会的，但不会永远这样，您会原谅我的。”公爵想了想，笑道。
“嘿！对您这人还真得留点神。鬼知道，您这话里就掺了毒药。谁知道呢，也许您就是我的敌人？说来也巧，哈哈哈！忘了问您：我觉得，您好像非常喜欢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似的，是吗？”
“是的……喜欢。”
“爱上她了？”
“没—没有。”
“可是却满脸通红，害上了相思病。好啦，没什么，没什么，我不会取笑您的。再见！可是您知道，她可是个品德高尚的人，您能相信这点吗？您以为她还跟那个叫托茨基的同居吗？不，绝对不。早就不了。您注意到没有？她很怕难为情，刚才有好几秒钟都害羞了。真的。这样的女人也最爱摆布别人。好，再见！”
加涅奇卡（加夫里拉——即加纳的昵称）出去的时候，心情很好，比进来的时候随便多了。公爵约有十分钟的时间坐着不动，若有所思。
郭略又把头探进了房门。
“我不想吃饭了，郭略。我刚才在叶潘钦家用了早点，已经吃饱了。”
郭略走进了房门，递给公爵一张字条。这字条是将军写的，叠好并盖有封印。从郭略的脸色看得出来，他心情沉重，很不乐意传递这张字条。公爵看完后，站起身来，拿起了帽子。
“就两步路，”郭略不好意思地说，“现在，他正坐在那里喝酒。他到底用什么办法赊账？我弄不清。亲爱的公爵，请您以后千万别跟我们家的人提到我给您递条子的事！我已经一千遍发誓，决不递这种条子，可是又瞧他可怜，不过有一点，请您千万别跟他客气：给他几个零花钱就行了。”
“郭略，我有个想法：必须见见您的父亲，有一件事想要求他帮忙，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