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命的第一层卵(2)
6月6日清晨5点55分
一望无际。
眼前是混沌的宇宙,在天际线的穹顶弯曲处,包裹着白色半透明的次级卵膜;她蜷缩在卵体中央,冰凉的手脚几乎抓在一起,变作沉睡的卵细胞核;周身都是凝胶状的细胞质,充满着微丝和环层板,内质是富有营养的棗卵黄。
这是她的宇宙,时间与空间的“奇点”,等待大爆炸那一刻到来……
2006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5点55分55秒。
小宇宙引爆。
在0.01秒的世界无限膨胀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卵生在女生寝室的右上铺。
晨曦透过花布窗帘乍泻,瞳孔失去了眼皮保护,微光如毒箭刺入,视网膜轻轻呻吟。
天花板是虚无的昏暗,五人女生寝室的轮廓已渐清晰——对面上铺隐隐传来田巧儿的欧洲香水气味,自己下铺宋优吃剩的隔夜蛋糕味,抑或曼丽那精致的小零食们的诱惑,还有白露那一叠旧书的油墨味,
最奇怪的气味却在自己脸上,浓郁的芳香充塞鼻息,如古寺神龛前缭绕的香烟,又似清明坟头烧剩的冥钞气味。
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多了张美丽的脸。
这张脸仅有邮票大小,在红色的背景衬托下,有粉色的脸颊、蓝色的眼睛、棕色的眉毛、卷曲的绿色长发、鲜艳如血的双唇,这是如雕塑般的绝色美女,化上了最浓烈的彩妆,在古希腊戏剧里方可得见。
仅保持了不到5秒,这张脸就变成一个骷髅,漆黑的背景上一堆白骨,深深的眼窝燃烧着鬼火。
心头狂跳起来,手指也僵在半空。任由美女与骷髅的脸庞,不停来回交替。
寝室里又亮了些,迷糊的双眼睁得更大,才发现美女与骷髅两边都存在,只是不断扑扇着翅膀。
一只蝴蝶。
停在她左手指尖上的,是一只蝴蝶。
美女与骷髅——是蝴蝶两片翅膀上的图案。
这只蝴蝶身长相当于两张大头贴,双翅展开还要大。头部是白色的,前端长长的触须火红,整个躯干和脚纯黑,细看还有许多绒毛,一对大大的复眼,正如人一般凝视她双眼。
最奇特的是它翅膀上的图案——
左边翅膀上是一张美女的脸庞,竟和化着彩色浓妆的人类美女一模一样。
右边翅膀却是一个人类的骷髅头,黑底白骨似乎刚从坟墓里挖出来一样。
一边是鲜艳的生命,一边是恐怖的死亡。
人类生命的两极,同时呈现在这只蝴蝶的一双翅膀上。
缓缓摇了一下手指,这不速之客竟丝毫不怕,翅膀上闪闪的彩色鳞片,发出幽魅的香气。
于是她用力挥舞左手,蝴蝶从指缝间轻巧地逃走了,停在寝室写字台上。美女与酷髅交替变幻,仿佛发出某种挑衅。
她戴上眼镜,披上外衣,光着脚丫爬下上铺,幸好没吵醒室友们。她轻轻扑向写字台,几乎抓住蝴蝶的一刹那,它又一次逃之夭夭,飞上了门锁把手。
穿上凉鞋抓过去,蝴蝶灵活地飞开;在抓住门把手的同时,门开了一条小缝,它如薄纸片飞了出去。
女孩追出门去,清晨6点的阴冷的女生楼,青灰色的走廊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鲜艳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飞舞。
当她追到楼梯口时,蝴蝶摇摇摆摆飞下了楼梯。她紧紧跟着蝴蝶,一口气冲出了女生宿舍楼。
当所有人都在梦里时,她却在清晨的露水中,追逐一只奇异的蝴蝶。它在眼前翩翩飞舞,几度伸手要抓到,却差之毫厘功亏一篑。
蝴蝶调皮地扇动翅膀,一路留下暗香,飞出了S大宿舍区,但它既不飞高也不飞远,一直保持在她视线之内,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踏过潮湿的小径,她跟着蝴蝶来到学校花圃——“蝴恋花”,这里就是它的老巢了?
没想到蝴蝶又飞出花圃,她捂着衣领满腹狐疑地跟下去。小道越来越荒凉,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陌生,这是清晨偏僻的校园一角。尽管考进S大已快一年,但还从没来过这里。
鲜艳的蝴蝶,在这单调的清晨异常醒目,尤其是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绝大多数生物体都是左右对称的,以往见过的蝴蝶或飞蛾,两边翅膀也都是一样的。她从没见过左右两边不一样的动物,这完全违背了大自然规律,好像偏要和达尔文较劲。
而美女与骷髅的两片翅膀尤为可怕,分别代表了美好与死亡,不知它要飞到哪一边去?
蝴蝶飞进了一片夹竹桃林。
那是片盛开着的夹竹桃,红色与白色的花朵交替闪烁,还有凋零的花瓣在泥土下慢慢腐烂。她也曾喜欢过这种花,尽管爸爸告诫过她许多遍:夹竹桃有毒。
蝴蝶在有毒的鲜花里穿行,穿过那些深绿色的竹叶,飞向花丛间的小河。
这条河孤独地流淌在校园最荒凉的角落,不到10米宽的两岸,开遍了夹竹桃花。
那只蝴蝶飞出树丛,来到河岸边一块空地,这里没有夹竹桃,只有一大片荒草。
第一次来到这条小河边。
河水绿得让人心里发瘆,那不是天然碧水的那种绿,而是充满着水生植物的浑浊绿色,看不清河里有什么东西,就像铺满了深绿色颜料。多年的陈腐气味弥漫着河面,就像小时候闻到的苏州河。
陈腐气味连同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女孩,镜片上有些模糊,她感到一阵恶心。穿着凉拖鞋的双脚,被野草磨得又痒又疼。就在她受不了要离开时,神秘的蝴蝶又出现了。
美女与骷髅的翅膀,在绿色的野草中飞舞着,落在一个暗红色的物体上。
草丛里好像是个书包,蝴蝶停在书包上不动了。
她在野草中蹲下来,仔细看那只书包——红色的女式书包,高中和大学小女生里一度流行过,她的很多同学都有这种包,可以双肩背着,但女生通常习惯单肩背或拎在手里。
在这清晨荒凉的小河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书包呢?
暗红色的书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沾了厚厚的尘土,可能已在野草中躺了几个月?或者好几年?
带着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它为何飞大老远,最终停在这个东西上?
忽然,视线里又掠过一点红色,她继续向河岸边看去——在几乎靠着水岸的地方,躺着一只红色的鞋子。
女鞋。红色。中跟。
穿在年轻女子脚上应该很漂亮。但很少有大学女生会穿这样的鞋子。
红色的女鞋,带着一些灰色污渍,在绿色的河岸边分外显眼,没被涨潮的河水冲进水里,算是它的运气了。
深绿色浑浊的河面上。
继续飘来迷离的雾气。
孤独的书包在草丛里。
停着一只神秘的蝴蝶。
还有,血红色的女鞋,它曾穿在哪一只纤纤玉足上?
简直要变成一首恐怖印象派诗了!她的睫毛连同牙齿都在发抖——
蝴蝶突然飞了起来。
她几乎摔倒在地,赶忙站起来回头就跑,两只拖鞋“叭嗒叭嗒”踩在草地上,就像后面有人跟随她的脚步。
在清晨的薄雾中撒腿狂奔,听着自己恐惧的心跳,要远离那神秘的书包,暗绿色的小河,鲜艳有毒的夹竹桃……
她的名字叫尚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