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对:一个两百年的康巴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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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瞻对又出事了。大清朝又要对瞻对用兵了。

新战争,同时又是老故事。或者说,新故事按着老套路再次上演。这时,距乾隆年间第二次征剿瞻对的战事已经过去了五十九年。大清朝已经换了新主子:嘉庆皇帝。

¥¥¥番酋洛布七力

瞻对又出事了。

大清朝又要对瞻对用兵了。

新战争,同时又是老故事。或者说,新故事按着老套路再次上演。

这时,距乾隆年间第二次征剿瞻对的战事已经过去了五十九年。大清朝已经换了新主子:嘉庆皇帝。

时间是嘉庆十九年,公元 1814年。(第三次)

瞻对这个消匿于宽广时空中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奏折中,放在了皇帝的面前。故事的主角也换过了:“中瞻对番酋洛布七力。”我们记得,上一次征讨的对象是下瞻对土司班滚,这回换成了中瞻对番酋洛布七力。

上奏人叫常明,时任成都将军,这是一个新职务。前番瞻对战事时,川省还没有这样的机构设置。乾隆三十六年,大金川土司地面再起战乱。乾隆皇帝又派大军进剿,是为第二次大金川之役。乾隆四十一年,第二次大金川之役结束。清廷因四川少数民族地区一向多事,战乱频繁,特设成都将军府,全称“镇守成都等处地方将军”。规定其职权范围为“其管理番地之文武各员并听将军统辖”。今天的成都,还有将军街和将军衙门的地名。

瞻对地面出了事,自然是在成都将军常明的责任区内了。

差一年就是一个甲子的时光流逝,瞻对地面上地方豪酋们的势力消长也有了变化。我们该记得,乾隆年间瞻对善后,朝廷新封的是上、下瞻对两员土司。但那时的川属藏区,朝廷为当地土司豪酋们划定的势力范围从来得不到真正的遵守。地方越偏远,越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所以,几十年后,在瞻对地面上横行无忌的已是中瞻对的洛布七力了。在官写史书中,找不到瞻对地面这种势力此消彼长的记载。走访民间,大多数情况下,民间传说往往时空错乱,神秘模糊,难以定夺真伪。但洛布七力在中瞻对的崛起,却见于当地藏文文献记载。

这位洛布七力,祖上和下瞻对土司本是一家。后来,其曾祖小班格为争夺土司位,被其兄长所杀。其曾祖母与孤子贡布登被逐出下瞻对土司官寨,迁往中瞻对地方。

贡布登从小便有复仇之志,但势单力孤,对其势大力雄的伯父自然无可奈何。唯一的办法就是忍辱负重,在中瞻对地面小心经营,培植力量,渐图发展,这是中瞻对势力崛起的开始。贡布登在中瞻对苦心经营,引起下瞻对土司——其伯父的警惕,于是拉拢贡布登的亲信,设计将其暗杀。贡布登死后,其儿子贡布扎西似乎无所作为,但其儿媳沙格玛却不肯屈服,便东出瞻对到打箭炉官府告状。官府置之不问。复又北上请求邻近瞻对的朱倭、章谷两家土司支援,也无结果。为避下瞻对土司进一步迫害,沙格玛只好举家迁往其娘家附近的村子,以求庇护。

贡布扎西和沙格玛的儿子就是洛布七力。他成年后,便以联姻的方式壮大自家势力。先娶了在当地颇有势力的阿呷家女儿为妻,生有一男四女。儿子早死。四个女儿,都嫁与当地各头人,其家族势力迅速壮大。羽翼渐丰后,便在瓦达地方修建官寨,名叫瓦达波绒。其间,瞻对地面上两个头人互相仇杀,一个头人被杀后,洛布七力又娶了其寡妻,生下三男二女,两个女儿依然嫁与当地头人。这一来,洛布七力便有了六个头人出身的女婿,三个儿子又任勇使气,依瞻对旧习,时常纠合所管地面上的年轻男子,四出夹坝抢掠。从此,便在中瞻对地面上雄踞一方了。

某年——藏文文书未曾纪年——其长子罗布率人出掠炉霍,被借住的人家出卖,炉霍章谷土司将其下于狱中。这个罗布是个亡命之徒。当地有一个故事流传,说炉霍章谷土司亲往狱中探看这个传说中凶蛮无比的瞻对夹坝头领,希望他哀求活命。罗布却大笑不止,绝不投降,被激怒的章谷土司亲手将罗布刺死于牢中。

就此,炉霍与中瞻对结下了血仇,炉霍地面更要不得安宁了。

¥¥¥导火线,还是一个低级军官

嘉庆十九年,洛布七力又北出于今川藏北线,即今国道 317线上炉霍县境内,与章谷土司“挟仇争疆”。两土司争战之中,洛布七力竟将前往调处的清军外委叫邓启龙的击伤。这一线与炉霍章谷土司地脉相望,唇亡齿寒的朱倭、麻书、孔萨、白利诸土司便联名上告,呈请清廷派大军剿办洛布七力。

外委是清军中的低级军官名目,大者相当于千总,小者也就是个把总,他出现在瞻对和章谷争战之地,一不小心,便成为有清一代第三次征剿瞻对的导火线了。

我们应该记得,第二次进兵瞻对,也是一位低级军官被劫而引起的。土司间相互争斗,本是常事,政府方面想管也管不过来。但你伤了官军,哪怕是一个低级军官,甚至是无心之失,那就扫了朝廷的体面,有损国威,想不出兵宣威,也很困难了。“中瞻对番酋洛布七力连岁侵扰各部落,并敢拒伤官兵,情罪重大,必须剿办示惩”。

那就出兵进剿吧。那时的清朝盛世已过,但对付瞻对这样地不过千里,人不过数万的小地面,倒也不在话下。

于是出兵。

派松潘镇总兵罗声皋率清军及各土司兵万余人进剿瞻对。

¥¥¥罗总兵擅自收兵

一出兵又是老故事。出兵之初真是空前顺利:“官兵已克宗木多山梁,进击河东碉寨”,“乘胜直前,扬兵威而寒贼胆”。

然后,“洛布七力畏惧兵威,缚献凶夷郎吉七力等十一名”。并央求上瞻对土司等邻近有声望有势力的当地豪酋作保,来到罗总兵帐前,“愿以土司印信号纸给伊子阿更承袭”。而他自己则愿被流放在五百里外其他土司地面上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罗总兵不待上报,居然准了!

这时,自己所管辖地面起了战事的成都将军常明正打算靠前指挥,从成都衙门来到打箭炉,刚好接到罗声皋的禀报。罗总兵不是请示是否可以如此办理,而是说,“本镇已允其所请,遣令回巢,一面撤退官兵”,而且,“两路官兵均已经撤出数程之外”。也就是说,两路兵马都撤到远离前线好几天路程的地方了,随征的各土司兵也“皆散而归巢”。

这倒是老故事中的新问题。常明心怀怒火,便将此情形上奏皇帝,这奏折其实是一封告状信。常明奏中,还拿出了具体的处理意见:“请将罗声皋革职作为兵丁。”嘉庆皇帝批复:常明的处理意见“未足示儆”,“罗声皋著革职拿问,交该督

严审定拟,奏明请旨”。常明到了基层,又见到不好的事情,同样上奏皇帝。也是一个下级军官都司图棠阿,要去青海境内查办“西宁贼番抢劫之案”。也就是说,那边也有“夹坝”。但走到德格土司境内走不了了,“该土司带领头人在阿隆沟驻扎阻止不令前进”。于是,这位图棠阿就把状告到了正亲临前线,到了德格附近的常明那里。

常明便“亲抵该处,查知德格土司调派土兵,协同官军进剿中瞻对,备办牛马粮食甚多,极为恭顺出力。访查前次并无阻拦图棠阿之事,该都司因入境后,未经远迎,捏词妄禀”。

这便是此一时在边地的军队情形,真的是“内里都已尽上来了”。土司未经远迎,前往的官员就生气。这在今天的藏区,也是一个普遍现象。稍有权位的官员,到一地,到一县,当地官员都要迎到本县与邻县的交界之处。只是现在不大扰民,大多仅是官员迎接官员。当然,有更重要的官员驾到,那动员民众,学生上路夹道欢迎,献歌献舞,则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读到此则史料,我不禁想,原来这样的官场习气,打大清朝时就开始养成了?

闲话少说,还是说嘉庆皇帝看了这样有细节的折子,更有感想,定要多说几句:“抚驭土司番部,全在禀公劝惩,以服其心。若图棠阿之妄禀泄愤,只图快其私意,罔顾国事,甚属可恶。图棠阿著革职拏问,交该督严行审讯,恐尚有需索不遂,骚扰恐吓事。著即从重定拟具奏,毋稍徇纵。”

¥¥¥成都将军再次进剿

处理过这些事情,常明将军又整顿兵马,制订计划,重新发兵进剿。

五月,高原上已是地暖春回,冰消雪融。草木萌发后,空气中氧气也较前增多,正宜行军打仗。

不久皇帝就得到奏报:“此次剿办中瞻对,参将曹兴邦带领下瞻对土司头人等抢占藏多山梁,先后歼毙贼番二百余名,生擒阿甲降错折力等三十余名,番夷投降者二百余人,又续报投出三百余户,抢获刀械、牛羊、马匹甚多。洛布七力窜领余党逃入热笼地方窜匿。”

这一回两番抗拒官兵的下瞻对土司是为清军助战了。

皇帝在跟军机大臣们会商前线战况时又听到新情况:“该督等现在已飞饬总兵罗思举由下瞻对如郎桥过河,从热笼后面与曹兴邦合力夹攻。”

六月,常明上奏:“官兵进抵河西。洛布七力自奔窜河西后,与大头人巴耳甲在却至寨率众固守,抗拒官兵。总兵罗思举等督率弁兵擒歼贼番达那太等二百数十名。上瞻对头人格格绒太带领中瞻对夷人郎卡次力等数人来军前投诚。该提督等准其投诚,并传令各旁寨头人出见,扣留在营,饬令呈缴刀枪、器械。”

皇帝说:“所办是。此时番众投诚,无不准彼之理。但夷情多诈,山路险峻,四处皆贼番碉寨,我兵深入夷地,该夷目等未必不心怀观望。若我兵连得胜仗,彼自畏威助顺;如大兵稍不得力,彼或仍附贼酋,阻我后路,则所关匪细。”

皇帝还亲自出谋划策:“应晓谕投降番目,令其作为前敌,而以我兵为继其后,一则以贼攻贼,可资其力,再则该番目已经与贼接仗,则一离不可复合,并可绝其反复。”看此言,嘉庆举兵瞻对,都没有调阅一下其父皇征瞻对一战的案卷。所以不知道当今这些请求大皇帝出兵的众土司当年也派土兵随军效力,而清军刚退,班滚复出,“且日与附近土司如德格、霍尔甘孜、章谷、孔撒、麻书、朱窝等往来赠遗不绝”的故事了。

不知历史的人,往往天真地认为自己前所未有的高明。

不知历史的人,往往行着旧事,却以为自己做着开天辟地的全新事业。

突然之间,瞻对战事就结束了。

与上次瞻对战事一样,作乱的番酋洛布七力也是被烧毙于寨中。

也是死不见尸:“洛布七力焚毙之处,只有该酋常用之铁马鞍、鸟枪及手带之镶珊瑚金戒指为凭,其中贼体焦烂,无从辨认。”只是“番众”都称洛布七力确实是烧死了。

于是,朝廷下令将中瞻对土地、人民分给上、下瞻对土司,大军班师凯旋。参与战事的汉、土官兵俱论功行赏。成都将军常明,皇帝“诏以未生得逆首,不予议叙”。

提督多隆武、总兵官罗思举下部议叙。还有随征的土兵首领郎尔结、阿思甲等得赏巴图鲁名号。巴图鲁,满语的意思就是勇士,是一种荣誉称号。随征的德格土司策旺多尔济赏二品顶戴、花翎。

¥¥¥又是重复的老故事

嘉庆二十二年十二月,一位四川华阳籍的御史上奏川省积弊四条,其中一条便与刚结束不久的瞻对战事有关。

这位御史状告成都将军常明谎报军功:“访闻中瞻对逆酋洛布七力前剿办时并未烧毙,因与上瞻对头人格格绒太素有仇隙,本年将格格绒太戕害。该酋臂力强悍,如根株未绝,恐致滋蔓。”也就是说,洛布七力不但没有被烧死,而且又在瞻对寻衅杀仇了。

又是重复的老故事,最该要毙杀的那个人未被烧毙。上次这个人叫班滚,这次不过换了个名字,叫作洛布七力。这个未被烧毙的人,比之班滚更加嚣张。大军退后,回头就把阵前投诚清军的头人格格绒太杀掉了。

嘉庆并未天威震怒,或者是他比他父皇脾气好,又或者,他对自己所驾驭的这个体制的弊端更加了然于心,所以觉得因此生气伤肝颇为不值,只是下旨四川总督蒋攸铦“必须察访真确”。

就在这时,常明死了,病死的。

蒋攸铦回复皇帝:“奉旨饬查中瞻对逆酋洛布七力未经焚毙一事,密派员弁前往查访。该处距省辽远,派去员弁须约二月底方能旋省,统俟查明奏请训示。”

皇帝又问曾任过成都将军,后回京任职的赛冲阿。赛冲阿告诉皇帝,不仅是他,就是常明本人,也听说过洛布七力未被烧死而复出的传闻。传说,洛布七力在官军进攻前就已潜逃。这下皇帝生气了,常明已死,无可究办,但还有别人可担责任。“一面将原办此事之总兵罗思举革职拏问,并将多隆武截回四川,一并革职拏问,究明从前捏饰情蔽,按律定拟具奏。”

嘉庆二十三年四月间,调查有了结果。蒋攸铦上奏:“现据派往道员密访得剿平中瞻对,将地土分予上、下瞻对,复有洛布七力之婿七力滚一支野番扬言洛布七力尚存,向上瞻对索还地方,彼此忿争而去。此后七力滚亦未再来滋事,上瞻对则恐其复回寻衅,时常准备。逐细查访,不能得洛布七力实在踪迹。至格格绒太其人现存,并未被戕。”

皇帝再降旨意:“该督仍当遵照谕旨,再行访查。此事必须将七力滚拏获讯明,始终能辨别真伪。七力滚虽属野番,往来无定,但前既然有向上瞻对寻衅之事,亦难保其不再前来,蒋攸铦当设法侦伺购索。如能将七力滚擒拏到案,确切供明洛布七力实已焚毙,再将七力滚治其妄索土地之罪,则群疑尽释,方能杜传讹之口。该督务勉力办理,不可颟顸了事。”

我所据的《清实录藏族史料》九册和《清代藏事辑要》两册中,再也没有关于此事如何了局的记载,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

查看其他材料,皇帝谕令要革职拏问的多隆武与罗思举也未因此事而受什么大的影响。

多隆武出身旗人,为武将,道光年间出任叶尔羌帮办大臣,道光六年,战死于新疆叶城。

罗思举的身世颇为传奇,四川汉人,贫民出身。“为盗秦、豫、川、楚间”,也就是说,他当过土匪,后来才当兵吃粮。他作战勇敢有谋,到嘉庆年间已升任总兵。其生平材料说,“二十年,中瞻对番酋洛布七力叛,夹河筑碉。总兵罗声皋不能克,许其降,以专擅遣戍。命思举进剿,克四砦,洛布七力就歼,请分其地以赏上下瞻对诸出力头目,事乃定”。道光元年,又升任贵州提督。再过二十年,罗思举死于官任之上。

这个人有三个小故事值得一说。

第一个。湖南寨瑶赵金龙作乱,提督海凌阿战死,罗思举领兵再往征讨。将赵金龙合围而大破之。之前,皇帝不放心,派尚书禧恩前往监军。罗思举却在尚书到达前三天将赵金龙打死,平定了瑶乱。这一来惹得中央大员很不高兴,你怎么不等老子到了再来打这胜仗呢?这位中央大员“贵宠用事,怒其不待,盛气凌之”,想不到罗思举却不买这个账,“诸公贵人多顾忌”,但他不怕:“思举一无赖,受国厚恩至提督,惟以死报,不知其他!”我罗思举就是一个无赖出身,受了国家的恩典都当了提督这么大的官,只知道拼死报效,其他乱七八糟的,老子就不晓得了!

那京城来的尚书老爷又说,这赵金龙是不是真死了。

与上回征瞻对不同,这回他有赵金龙的尸体、印章、剑给尚书验看,遇到这样的横角色就是钦差也没有什么办法。

第二个。赵金龙当了大官后,并不忌讳人说他当过土匪的事情,甚至自己也常常在人前提起,并不遮掩。甚至还给川、陕、湖北等省各州县衙门写信:“所捕盗罗思举,今为国宣劳,可销案矣。”这意思是说,你们以前不是下过追捕土匪罗思举的通缉令吗?现在他已经为国效劳,你们就销案了吧!

第三个。他去北京,受到嘉庆皇帝接见。

皇帝问他,哪个省的兵最精。

他答:“将良兵自精。”

后来,换了皇帝,又接见他,又问怎么做到赏罚分明。

他的回答也很简明:“进一步,赏。退一步,罚。”

两任皇帝都说,回答很好。

大清国第三次用兵瞻对,就这样完结。

那么,洛布七力到底烧死没有?罗思举这样的表现,让我也相信是烧死了。

¥¥¥民间传说,迷乱的时空

但据《甘孜州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载当地学者昔饶俄热所著《新龙贡布郎加兴亡史》一文,洛布七力真的没有烧死。文中说,清军进剿时,自甘孜南下,从大盖地方过雅砻江桥,猛扑切依,包围瓦达波绒官寨。其时,洛布七力的一个儿子攻打炉霍未归,洛布七力也不在寨中,只有一个儿子布拉马在寨固守。布拉马曾假意提出要向清军投降,并派出代表谈判,还在寨前铺上毡毯,堆满茶叶、酥油等物,声称要迎接并犒劳官军。清军派一位郭姓军官带兵前往受降,甫一就座,就被布拉马伏兵尽数杀害。清军大怒,向其发起攻击,并于当晚焚烧波绒官寨,布拉马烧死寨中。

我在新龙,又访得过去时代一个僧人所著记瞻对史事藏文文书一件,到康定央人翻译,其中又说,那在官寨内被杀死的洛布七力之子是位喇嘛。而且,其中并无诈降一节:“洛布七力的二儿子温布喇嘛奋起抵抗,朝官寨四周的围兵乱箭齐发,清兵郭大老爷被利箭射死。围兵们不惧生死,向官寨内投掷火药,在熊熊的大火和爆炸之中,温布喇嘛战死,官寨被夷为平地。洛布七力一开始就藏身在村边的一处房子里,后逃进深山,据传好几年间,都有甲日家和阿色家四侄八舅提供饮食。”

洛布七力以后下落如何,我接触到的口传或书面材料中,也再无交代了。

十一月的阳光下,我站在雅砻江边,听一位当地朋友指着对岸一座碉楼的隐约废墟,讲述过去的故事。这个故事说,一个作乱的土酋被官军和民兵重重围困于寨中。江东这边,押了已投诚的部下喊话劝降。这位投诚的部下喊话时完全是恶毒的咒骂:你这个罪该万死的家伙,死期终于到了!大炮轰你,你就和你的官寨一起灰飞烟灭吧!大火烧你,你就和你的官寨一起成为献给护法神的火祭吧!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敢不敢伸头看看,大兵重重围困,你想突围是痴心妄想!只有河上没有兵,你要怕烧死,就自己投江喂鱼吧!那位当地朋友说,这位用恶毒语言喊话者,其实是暗示被困的土酋,在四面合围之中,从官寨陡峭岸壁下的江上逃跑,或可一试。当然,江水冰凉湍急,从那里洑水逃走,也自是九死一生。这一番喊话中隐藏的暗示,真还被对方听明白了。于是,那位土酋真的就乘夜跳江,而且,真的就逃出生天。

但这个人是谁呢?有清一代,瞻对已经与政府有过三次战事,以后,还有一番两番三番。这些故事的主角,在当地传说中已相当混淆,有说是班滚的,有说是洛布七力的,更多地是说接下来就要出场的主角贡布郎加。还有一个人就更近了,那是新中国成立后于1956年反对民主改革的叛乱首领。这个人也真的是逃脱了性命,后来追随达赖喇嘛流亡印度了。

在今天的新龙县,在过去的瞻对寻访旧事时,我常常陷入民间传说如此这般的叙事迷宫之中,不时有时空交错的魔幻之感。

如果不为考究史实,只从叙事学的意义来听这些传说,倒给我这个写小说的许多如何处理时间空间的特别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