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马蹄声声
只在县城住了几日,施易青拜别过同族的叔父婶娘,带着他们赠与的华丽衣裳与因修剪流两个丫环,坐上前往京城的马车,急速向着京城的方向奔去。
派来护送的高茂不敢大意,瞧着天色渐暗,便寻了附近的一处农舍住了下来,讨好着对坐在轿中的施易青说道:“四小姐,您看这天色不太对劲,只怕晚上要下雨的,我看咱们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日咱们再一早上路可好?”
身边伺候的因修得了施易青的意思,弯腰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持着一把清脆的嗓音说道:“四小姐说了,全凭高总管做主就是了。”
徐嬷嬷搀扶着施易青步下马车,顺着高茂指引的路往后院房舍行去,瞧这屋里倒也算是干净,便吩咐了因修剪流两个人将屋子里的被褥换成她们带来的,又起身点燃她自己亲手配置的香料以求安神。
施易青摘下锥帽,回首瞧着忙里忙外的徐嬷嬷,心有不忍,忙说道:“嬷嬷,咱们左不过是在这里休息一夜,不需要这么麻烦,简简单单就好。”
徐嬷嬷不甚赞同的说道:“咱们屈尊住在这里已经算是破例,如今连这些东西不准备,如何住的舒服?小姐你就不要管了,若是闲的无聊,让因修去马车上给你取来两本书给你解闷。”
施易青瞧着那伺候她更衣的因修忙应了一声闯出门去,想要去唤已然来不及,便住了口,依着椅背拄着下巴无聊的瞧着桌上不断跳跃的烛火。
因修回来的很快,抱着施易青常看的古书从外面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满面殷红的失了礼节,快着语速说道:“小姐,小姐,你瞧我看见谁了?大少爷,我看见大少爷了!”
大少爷?施从护?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嬷嬷高声呵斥了一声,疾步行到她的面前,责怪的说道:“因修,你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叫外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因修白着脸色敛了神情,垂首屏息的怯懦道:“是,奴婢错了。”
徐嬷嬷寻了由头打发了因修与剪流两个人去旁边的屋子睡,小心谨慎的关了门窗,面色紧张的在屋中走来走去:“当真是大少爷吗?他怎么回来,难道听说你回来了,他想要来为难与你吗?”
端着古书凑在灯下的施易青倒是一脸镇定自若,漠然的瞧着坐立不安的徐嬷嬷,清冷着嗓音说道:“他一个施家嫡长子,与我为难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嬷嬷你就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了,看的我眼花。”
徐嬷嬷担忧着凑上前来,沉声说道:“我的好小姐,你怎么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啊?之前你年纪还小,施家好多事情你都记不太清楚了。这大少爷可是施家的一霸,仗着老夫人的喜爱,就连咱们老爷都拿他没有办法,若他想要替那继夫人出气,找你麻烦可是如何是好啊!”
施易青蹙眉放下手中古籍,烦躁的起身行到牙床,毫不在意的说道:“他若真想找我麻烦,我也是避不开的,既然明知道避不开,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何必现在就开始担忧?嬷嬷,如今我觉得有一句成语最是适合你,杞人忧天!”
吹熄了蜡烛,她躺在松软的被褥里,假装熟睡轰走了徐嬷嬷,前尘往事便纷至沓来,似要将她淹没在对往日的回忆里。
施易青侧着身子凝神望着窗外细雨发呆,有风裹夹着冰冷的潮湿推开虚掩的木窗,卷走了她仅有的一点睡意。她抱着手臂禁不住寒风吹袭而颤抖着,披上外衣起身立在窗前,厚重的乌云压顶而来,惊雷如蛟龙一般穿梭在天际,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似要将眼前的黑暗撕裂开来。
黑暗继续吞噬着天地间的万物,施易青仰头望天,压抑不住心底莫名其妙的兴奋,不管不顾的披了斗篷,不曾与徐嬷嬷商量便开门撑着油纸伞闯入狂风之中。
狂风湿漉漉的打在她的身上,带着潮意吞噬着她仅有的温暖,细雨渐有变大的趋势,斜斜的自天而下,绕过油纸伞的保护,浸透了她的衣服。施易青立在屋檐之下极目远眺,黑暗包裹着她的视线横冲直撞,找不到她的出口,前路迷茫。
“姑娘,您为何独自一人立在此处啊?难道不怕有危险临近吗?”
施易青蹙眉侧眸,一抹暗色闯入视线,随之心窝一紧,仔细避开那人视线,扯过斗篷上的帽檐仔细遮挡着脸颊,垂眸敛眉侧身而立:“多谢公子关心,只不过是夜里无心睡眠,出来透透风而已。”
那人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沉稳的嗓音缓缓开口:“天色已黑,姑娘一人在此实在是危险,若是被贼人瞧见,岂不是毁了姑娘清誉。”
施易青紧眉自责的吐出一口气,躬身行礼急道:“多谢公子提醒,是我唐突冒失了。”尾音断的干脆利落,急速回转步伐,撑着伞步入了风雨之中,不肯在那人身旁多做逗留。
黑暗之中有人焦躁行来,施易青凝目望去,见到本该熟睡中的徐嬷嬷撑着伞狼狈而来,松下一口气来,勾着徐嬷嬷的手臂疾步回转屋中,笑着百般讨好,这才让越发唠叨的徐嬷嬷放过她,打来热水伺候着她梳洗着睡去。
施易青褪下湿漉漉的衣裳,裹紧松软温暖的锦被之中,蹙眉凝思着。如若那一眼她没有看错,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世里投敌叛国成为匈奴驸马的木卫道。
窗外雨声不曾停歇,躺在牙床之上的施易青辗转反侧难成眠,发紧的额角隐隐传来阵痛,燥热的身子烧灼着她的意识,跌入黑暗之中。断裂成碎片的记忆急速闪现而过,她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立在局外,即使她分明感受到画面里的她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绝望,然而逐渐清晰的意识却不断的提醒着她,这是在做梦,你已经从那个世界脱离开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前世残留下来的记忆而已。
她怔愣的瞧见天边由黑转白,畏寒的蜷缩了身子却依旧止不住的颤抖,泪水顺着眼角肆意的流淌下来,滴溅落下。
仍记得初见木卫道时的情形。那时的她已然成为李炽身边得力的帮手,府中掌有权势的三皇子侧妃,虽是在李炽口中多次听到过木卫道的名字,可她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在太子庆祝生辰的喜宴上。
那个时候的施易青持着稠扇偷偷拿眼觑他,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世家子弟、翩翩浊公子,为何偏偏喜欢舞刀弄枪,更加不清楚他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由于好奇,她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的追随着他,看他立在皇子身后淡笑处之,或是舞动手中之剑,豪爽逍遥而笑,风流俊朗。
明乾皇帝四十五年,施易青被李炽王妃陷害,险些失去腹中孩子,她拼着性命生下不足月的念儿,担忧他长不大,便求了李炽寻遍天下名师,想为尚还年幼的念儿请来一位文武兼备的师父教导,李炽寻来寻去,最后觉得让木卫道来做念儿的师父,那是再好不过的决定。
施易青暗想,若是她从不曾关注过他,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木卫道成为念儿的恩师,之后的悲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的这么迅速,所有的事情会不会还有旋转的余地,她就不会痛失爱子,更加不会惨死皇宫了?
奈何的是,前世的她已然重生,一切都无法做出任何结论。
天边终还是大亮了起来,黑暗溃败而退,只余下桌案上燃烧伊尽的蜡烛证明着黑夜的存在。徐嬷嬷领着因修跟剪流二人端着铜盆推门走了进来,诧然瞧见施易青蜷着身子倚在床柱上发愣,蹙额疾步走上前来。
“小姐,小姐,天亮了,你该起来,咱们也好上路了。”
施易青回过神来粲然一笑,起身步下牙床,任由因修跟剪流两个人摆弄着穿好了衣服,瞧着徐嬷嬷寻了披风要围在她肩上,诧然笑道:“嬷嬷,我瞧外面天气挺好的,不用穿的这么多吧?”
徐嬷嬷一脸不赞同的说道:“我的小姐,外面虽是晴朗了起来,可到底还是雨后,该多穿些衣服,莫要得了风寒才是。”
等到施易青梳洗挽发,简单吃过早饭后出了屋,随着徐嬷嬷一同往套好的马车行去,只听紧随身后的因修低声惊呼道:“是大少爷。”
同在身旁伺候的剪流忙低声呵斥道:“昨日不是刚说过你吗?怎么还是这么没规没矩的乱喊乱叫,小心惹恼了小姐嬷嬷,打你板子!”
施易青注意到近在手边的徐嬷嬷僵着身子,侧眸正要去问,徐嬷嬷并因修剪流已然俯身恭敬着道了一句:“请大少爷安。”
她禁不住的怔了怔,顺着徐嬷嬷的视线抬眸望去,不远处立的男子着一袭素锦长袍,迎着阳光望去,隐约能够瞧得见那衣袖间用金线绣着的菊花迎风翻飞,越发衬得他剑眉星目,朝气蓬勃。
这是二十岁的施从护,少年英姿,一身傲骨。施易青垂眸遮住眼底的嘲弄,仪礼俯身遥遥拜谒过,便起身提步回到马车,敛眉端坐椅背之上,神色难辨着勾唇浅笑。
年少时的施从护年少轻狂,鲜衣怒马,成年之后虽有收敛之态,却在自己的亲妹妹成为大燕的皇后,越发的骄狂不可一世,更是异想天开的想要夺去兵权,甚至领兵出战,迎对木卫道,害得李炽失了半壁江山,为匈奴攻进大燕王朝的皇城,当真是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
施易青撩开车帘凝神望向端坐马背之上的施从护,勾唇冷笑。施从护,不要着急,你给我的痛苦折磨,我会一笔笔的算清楚,然后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