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曾见过的黑暗与那遗失的温暖
三十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宋代词人柳永倚楼思念佳人，写下了这首深受后人喜爱的千古名句，他对酒当歌也无法消去自己心中的思愁，任由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憔悴下去，消瘦下去，也不会有一丝丝后悔。
是啊，如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吃点苦又何妨？
少华因为想要早点和自己心中那无法代替的佳人长相厮守，只好暂忍寂寞，任凭思念不停的拨乱自己的心弦，他也只是默默的忍受，默默的努力。
我想，柳永是幸运的。最起码他还可以借酒消愁，今宵有酒今宵醉。而少华，只能每天强忍着太阳的攻击去挣钱，今宵有钱今宵不眠的拼命的活着。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不愿意再用父母的血汗钱去炫耀自己的豁达。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还没有挣够买宝马的钱。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还没有功成名就。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还没有为她打造好美丽的春天。
他不愿意去找她，是因为他还不够确定她是否已经放下了心中的那个人。
他不愿意去找她，不是因为不愿意。
他知道如果她真的爱自己，就算穷困潦倒她也愿意一生一世跟随。
但他还不够确定，她是否真的愿意接受自己，毕竟曾经，她爱他爱的那么深。
所以他只能努力把自己的春天变得美丽，美丽，更美丽。同时，他也害怕，就算他的春天美丽的迷倒了全世界，也打动不了她一个人。
时间不断地往后移，世界不断地在变化。全城气温也不断地升高。
少华生活在一个整天冒着热气的城市里，太阳并不仁慈，它不会因为某个人家里很穷很穷工作的很辛苦而降低自己的功力。它也不会因为某个男子很真诚，很努力，很拼命的生活，而心软那么一点点。
就算只是灰尘那么一点点，小的眯起眼来都看不见的那么一点它都不会让步。
因为太阳是宇宙中最为公正的法官，它永远保持着自己的原则活着。对于自己的工作它总是恪尽职守，它不会一直不停的不断的带给人们阳光，但是，该出现的时候，它却从来没有迟到过。它知道，人的心是邪恶的，贪婪的，如果一直不停的围绕在人们身边，人们会无视，会厌烦，甚至会伤害。
只有在阴天的时候，你才会感觉得到阳光的美好。只有在寒冷的时候，你才会知道阳光的温暖。
太阳更不会接受贿赂，就算你有能力给它全世界，她也依旧要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
太阳是人们触碰不到，也不敢直视的梦想。
诗乔是少华的太阳。
离下午的期末考还有整整两小时。
少华从工地到学校需要半个小时。
他想，还可以再多做一个多小时，毕竟每一分钟都是银子，他离他的梦想也可以更近一步。
他脚上糊了一层很厚很厚的沙灰，他已经磨破了好几双帆布鞋，黑色背心遮挡不住的地方已经黑的发紫，当初意气风发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如今背上的两条脊骨也稍稍的发生了弯曲。
物理上说，任何物体只要有力的作用都会发生形变，像少华这种，属于长期作用的结果。
原本这个时候，他可以开着二十六度的空调躺在寝室，上上网，听听音乐，聊聊天。
他也可以换上自己干净的白背心去操场上投个标准的三分，引得许多学妹站在操场上呆呆的犯着花痴。
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一种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生活，然而更痛苦的是，他觉得这样做很幸福。
中心大楼上的显示屏仿佛总有人在后面动手脚，把时间调的快一秒，再快一秒，巴不得赶紧目睹世界末日一样。
而太阳公公的移动却向我们证明了显示屏的后面没有幕后黑手。
广播里嚣张的播报着那一时空的标准时间，按照常理，这应该是最精确的报道，可少华却怎么也不想去相信。
每次的播报他都觉得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就像面对你不想接受的现实，你也总觉得它是谎言。然而事实就是你用多少谎言都泯灭不了的真相，最后，你还是得欣然的去接受，因为你别无选择。
少华厌恶的扔下手中的铲子，他恨不得拆掉这个可恶的广播，把它砸的没有形状。可是当自己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就算跳起来，那广播离自己也还是很远很远，远的无法用距离来形容。所以到最后，他还是默默的低下头来，失望的转身离开，努力的屏蔽周围一切不愿意听见的声音，虽然也只是徒劳。
当你非常渺小，没有任何力量的时候，对于外面冷血的折磨，你只能去忍受，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去毁灭。
少华走到一个胖子面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的胖，我只知道，他的衬衫好像经不住他的扩张，微微的裂开一条缝，把他那肉肉的肩膀给露了出来。
也或许是这个胖子过于邪恶，导致他的衬衫不愿再为他遮风挡太阳了，它宁愿撕碎自己，伤害自己，或是选择去死亡，也不愿意为自己讨厌的人卖命。
“结账”少华把盖了章的单子放到胖子面前。
胖子轻轻地瞥了一眼单子，极不耐烦的从抽屉里抽出四张十块，看上去这四张钱的年纪比少华都要来的大些，仿佛跨越了好几个时空，经过很多恶人的糟蹋后才有幸来到少华的身边，虽然少华不能一直把它留在身边，但少华一定会小心翼翼的保护好它们。可此时的这四张人民币确实有些狼狈，狼狈到让少华都会有些想去嫌弃的感觉，他狠狠的看着这四张钱说：
“不是四是一块吗？”
这时这个胖子用极其恶毒的眼神朝少华看过来。
“谁告诉你的？”
胖子邪恶的想要吃掉所有人，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少华心里积累的所有火气真相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不会还看不懂单子上的数字吧？”
瞬间，一个恶毒的眼神再次向少华发出攻击。
“是单子发钱还是我发钱呐？”一声伴随着拍桌子的怒吼急速而来，“我告诉你，在这个工地里就没有人敢和我讨价还价，你小子是不要命了吧”
随着声贝的提高，工地里的目光全都转移到少华身上，仿佛演唱会中走出的明星，聚集了所有的灯光于一身，是人们眼中最耀眼的一颗星星，舞台下所有的人为他疯狂，为他着迷，为他呼喊。
不同的却是，少华身边的每一个目光，都充满了同情，悲哀。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趟这趟浑水，谁都不想染得自己一身臭味，是啊，有谁愿意自己身上总有让人恶心的味道呢。一个个看似健壮的身躯下却隐藏着一颗弱小的心，唯一一个脱颖而出的，也只是年纪和少华相仿，内心善良却又懦弱的孩子罢了。
他缓缓地接近少华轻轻地推推他，小声的说道：“拿着钱走吧，别给自己惹麻烦”
少华没有理会身边的这个胆小鬼，依旧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这个胖子。
“还差一块”
话音刚落，一直不太美的手忽然间变成一个强硬而又霸道的石头向自己砸来。
“你真不想活了”
少华细薄而又嫩过的嘴角当然抵挡不过石头强烈的撞击流血了，这固然不是少华想要的结果，对于他来说那道血迹是一种侮辱，他用力的擦去这道侮辱，并使劲的将自己被打偏的头转正，还是依旧坚定的看着胖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吗？”
紧接着的，不再是一个拳头这么简单了，而是一群好像空中因极强的冷暖空气相遇而产生的冰雹一样，忽的就噼里啪啦的掉在你身上，每一个都如此致命的滚边你全身，你不能奔跑，更不能反击。
少华的身躯慢慢的在人群中屈服。
“我还欠你钱吗？”胖子像是打了胜仗一样的向少华示威。
可偏偏对手是一个死都不肯屈服的人，哪怕身子早已倒在敌人脚下。
少华忍着全身疼痛，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更加坚定的眼神向对方应战。
“就算我今天死在你面前，也改变不了你欠我钱的事实”
魔掌再次向少华袭来，就像冰雹过后的一场雷鸣，虽有些致命，却也表示很快就能结束厄运，迎接温暖的阳光了。
“你他妈真有种”胖子的自尊强烈的受到挑战，他的表情出卖了他，证明他输了。
虽然在大家看来他是胜利的一方。
一张轻如鸿毛的纸币在空中缓缓地飘荡着，即使它在飘荡之前受到过一股强力的冲击，它还是慢悠悠的在空中寻觅自己栖息的地方，最后，它终于看到那个让自己心动的身影，便加快了降落的步伐，因为它坚信自己已经遇到了那个对的人，所以便会义无反顾的冲进他的世界，哪怕后来它会发现，其实那个人的世界已经注满了别人，它也不曾后悔，它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少华的脸，他怕少华会痛，所以不敢太用力，试图想要为少华挡住阳光的侵略，可惜它能力有限，只能挡住一小部分，抱怨自己为什么不努力一点，如果当初能在努力那么一点点，说不定爸爸妈妈就会把自己变得更大一些，那么也就可以为自己心爱的人挡住更多的风雨了，而这一次，挡住的却是少华唯一能看见光的地方。
少华着实的感受到这个社会的黑暗了。
全身麻痛的看不见一点点光亮。
一点点都没有。
都没有。
没有。
“快点滚，以后别让我在这个工地看见你”
尽管少华疼得就想这样睡过去，但他还是强忍着所有的痛利索的站了起来，只是双腿依旧不争气的弯了一下，差点又倒下去。
“你记着，等下次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你离开的时候”少华一点都不输底气的说。
胖子旁边有几个好似哈巴狗一样的东西又想再次动手，却被胖子拦住了，仿佛突然受了佛祖的点化一样，变得那么仁慈。
“老子在这慢慢的等着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少华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再说任何话，因为他真的太累了，太痛了，他不想再多浪费一点点力气，他怕自己说太多真的会撑不住倒下去。
你记着。
你等着。
你会走的。
像狗一样的离开。
比我惨几千倍，几万倍。
走至人潮人海的大街上，周围的汽车声与高楼大厦的宏伟气魄恰恰能衬托出少华狼狈窘迫的样子，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被遗弃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小孩忍受不了寒冷的攻击便去寻找温暖，可是他踏破铁鞋以后身边还是没有一点点温暖，于是，他便去偷，就在小孩快要接近温暖的那一刻，他却被人发现了，接着遭来一顿毒打，他不想又冷又痛的死去，所以他就拼命的逃啊逃，逃到一个灯火阑珊的地方以后，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尽管路上有那么多双带着有色眼镜的眼睛看着自己，他还是毅然的走下去，因为他想要活着，但不是像现在一样活着，他要光明正大的去争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暖，到那时，就算别人还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那也是美丽耀眼的颜色。
可是为什么少华他拿的本就是自己理所应该得到的东西，又凭什么要去承受这种委屈与耻辱？
原因很简单。
他也想和那个被遗弃的男孩一样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那个男孩是为了生活。
而他，是为了沐诗乔。
是为了那个他爱了，等了十五年以后还是不爱自己的女人。
只想郑重的问一句：“陆少华，值得吗？”
而他的回答是：“就算有一天，外星人真的来拜访地球，也改变不了我的坚持”
不管怎么赶，考试是真的赶不上了，幸好，他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男孩子在和一个女孩拉拉扯扯，可惜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都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英雄救美呢，少华经过的时候，那个女孩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少华却狠心的撇过头去，居然无视了这一切，亲眼看着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嘴里还讲着一些恶俗的话语，看着女孩想反抗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少华寸步难行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只当是没看见，内心却翻江倒海的再抽搐。
看着你无助的样子，我也只能默默的在心底说声抱歉。
对不起。
原谅我。
“放过我吧，求你了”女孩柔弱的声音不小心传进了少华的耳朵，内心的速度已经超越了肉体的存在。
少华止住了脚步。
“放开她”
仿佛一切都静止在这一时刻。
“哟，叫花子，还想英雄救美哪？一个恶俗男吊儿郎当的说。
“他有这个本事吗？”另一男的嘲讽道。
“我有没有本事不需要向你解释，但最起码我身为一个男人不会去欺负一个弱女子”
少华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你算男人，你就过来把她救走啊，只会耍嘴皮子就很男人了？”
少华安静了一会后，朝他们的方向一撅一撅的走过去，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因为自己见死不救而导致一个那么清纯的女孩就此落入虎口，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理得，他也没有任何颜面去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跟我走”少华紧紧的捏住女孩的手，轻轻的说。
女孩看着她，脚步都还没有开始移动，那两个男的就劈头盖脸的向少华打来。
好像刚刚那场冰雹又再次沿途返回了一样。
而少华这辈子就像是要注定死在女人身上一样，总是因为女人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少华这下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尽管他有几万个不愿意，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去握紧了。
“臭不要脸的叫花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啊，妈的”
……
冰雹的攻击使少华没有任何一点回旋的余地，可他是努力的拼了命的去抓住这两个男人的裤脚，就像拼了命一样去抓住沐诗乔的手，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施展功力，眼睛里却依旧充满希望充满阳光的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他使劲的扬起嘴角对女孩说：“你快跑，用力跑，跑得越远越好”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少华，心好像在抖动，有点疼。
“你白痴吗，快点跑啊，别管我”
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可却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也巴不得它是真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过这么温暖的时光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就算有，那也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情了，已经模糊的记不起那是什么感觉。
女孩的一滴眼泪不小心掉了下来，滴在自己手上，灼热的燃烧着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泪，或许是水。
如果在四十度的天气里，会突然下起大雨，那么女孩就会相信这不是真的。
“够了，住手”女孩吼道。
世界仿佛又静止了一次。
好像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她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他拿出钱的那一刻，少华都不肯相信这是事实。
“一千块，给你看病，够了吧？”
女孩瞬间让少华觉得恶心，真的很恶心。
他用极其冷的眼神看着她：“很好玩吗？”
一直以来，少华都是个很温暖的人，今天，他把他这辈子的冷血都用上了。
女孩也冷笑：“你觉得呢？”
“一点都不，而且很变态”
“是啊，我在用钱玩，而你却在用命陪我，当然感觉不一样了”女孩看着他。
少华失望看了看天空，之后又把目光锁定在女孩脸上：“那么纯洁的外表下竟然有着这么肮脏的一颗心，算我眼睛瞎了”
少华缓缓地爬了起来。
“你穿的这么落魄，被打的这么狼狈，不就是因为无家可归而流浪在外的吗，你还矜持什么，难道嫌我给的不够？”女孩邪恶的说。
一阵风吹了过来，在这种温度下，就算是刮得台风，也会觉得无比热，可是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少华浑身冷的发抖。
这个社会，还有多少肮脏是自己没有看见的。
“就当我没遇到你，当然我也不会记住你，同时也期望这辈子都不要在遇见你，后会无期”少华干净的离开，即使身边很脏，他也要干净的活。
女孩也一阵心冷：“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有病”
那两个男的不禁笑了笑，用胜利者的眼神看着女孩：“你输了”
女孩一直看着少华离开的背影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救我而且不是为了钱？该不会你们早就串通好了的？”
男孩无奈的摇摇头笑笑：“有些人的善良是从骨子里就带着的，只要你用心去看，就能看见”
女孩懵懵懂懂：“好，愿赌服输，我答应你以后会用心去了解你，不再带有色眼镜去看这个世界”
男孩：“你早该认真的去看这个世界了，不能因为你曾经受到过欺骗，就否决我们所有的人啊”
女孩冷笑：“够了吧，有些东西还是眼不见为净”
男孩：“一个人走了这么久难道就一点都不孤单？”
路边的花花草草真美，可惜就算再怎么妖娆，始终只有这么一朵，因为它觉得，凡是接近自己的，都是有目的的。
“一点都不，而且很好”
心好像突然下起了大雨一般被打的碎了一地，我拼命的蹲着身子去寻找那散落一地的碎片，只可惜，划破了手掌以后，也无发将它拼接完整。
看着远方踱步而去的少华，心中波涛汹涌的冲出一股热气，却也带着几丝凉意。
少华脆弱的身子，疲惫的身心，终于不再听他指挥，暂停了工作，大脑中所有的电路正在慢慢断开，直到最后一秒还强迫的闪现出一张熟悉而又生疏的脸颊，最后，他重重的倒在地上，目光中慢慢的失去了颜色，一片黑暗，又或是一片透明，嘴唇也似乎弯动了几下。
仿佛是说：“诗乔”
女孩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眼睛也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一个焦点。
原本丧失的温热好像全部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