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明融合的第一阶段(至公元前1700年前) (3)
赫梯社会由几个不同的种族集团构成,一个集团被其他集团征服很可能是赫梯文明社会分层的基础。只有当地方首领和统治者能够支配一定数量的财富或劳动力之后,文明社会的商人才真正开始经商。遥远的文明地区生产的商品很可能太昂贵,不能引起普通农民的兴趣,文明地区商人寻求的商品——如金属、木材和其他原材料——在运输和其他准备工作上都经常需要相当精细的合作。凭借他们最初作为某个种族集团首领在征服其他集团时所取得的财富和权力,为这种活动组织当地人力的人,与从其他文明地区商人手中购买布匹、金属制品和其他商品的商人,很可能就能够这么合作。军人的突出位置、赫梯雕刻短粗笨重的特点都无疑表明了征服者的沉重践踏,他们需要从成为他们牺牲品的人那里获得大量的地租、劳役,以便维持小城市的生活,让其中的工匠和其他专业人员能够满足征服者的需要。
总的来说,同样模式的社会变化似乎也发生在美索不达米亚边界的其他地区。西边的迦南可能更侧重于商业,而军事发展比较少;但是底格里斯河谷北部和东部山区,胡里特人和埃兰人通过显著的军事道路——如我们不完整的信息所表明的——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生活方式的基础上,发展了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
在更遥远的、群山另一边的草原地区,游牧民族对金属特别感兴趣,因为金属可以改进他们的武器,或者增添他们服饰的华丽。【41】例如,到大约公元前2500年,高加索山脉北部的库班河(Kuban)流域的部落首领开始用精美的青铜武器和珠宝装饰墓穴。青铜器使草原地区本就好战的蛮族变得更加可怕。事实上,他们证明自己能够广泛地征服邻居。例如,在此后六七百年里,使用青铜武器的蛮族从草原地区席卷了西欧各地,征服并逐渐吸收了那里原有的人口。这些青铜时代的蛮族入侵在欧洲人的意识中深深地打上了暴力习惯和崇尚武力的烙印。在语言方面,欧洲也变得欧洲化了,除了芬兰语、爱沙尼亚语、马札尔语和巴斯克语外,现代欧洲居民说的所有语言都起源于青铜时代欧亚大陆西部草原的征服者带来的一种古代语言(或者与之有密切关系的语言)。
这个语系被称为“印欧语系”,因为其支系不仅有欧洲人的语言,而且在波斯和印度北部也有分支。这个语系的现代分布范围证明了下述事实:当他们的野蛮勇猛因占有先进的青铜武器而得到强化时,草原蛮族也得以向东、向南发动征服。例如,在中东,小股操印欧语的武士似乎已经确立了对山区民族胡里安人的统治;更东部的加喜特人也是如此。即使以闪米特语系部落为主的希克索斯人中可能也裹挟了一部分讲印欧语系的部落。雅利安人对印度河流域的征服并继而摧毁古代印度文明构成这次蛮族迁徙的一翼。另一支不太著名的部落(吐火罗人)向更东部迁徙,也许在稍晚的时候,远抵中国边境。
下一章将进一步考察这次大规模民族迁徙的特点和后果。
海上文明
文明地区的技术与蛮族社会的相互交流在欧亚大陆种族分布图上催生了这些巨大的变化,同时,【42】另一股规模较小、但并非不重要的海上迁徙之风也在改变着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的人类生活和文化。
米诺斯时期的克里特为早期海上文明提供了一个主要例子。当公元前4000年地中海的航海活动开始之前,克里特岛上的居民不多。克里特遗址的堆积层清楚地显示了约公元前3000年前它与埃及的商业关系。它的整个文明大约在1000年后出现在这个岛上,因为著名的米诺斯王宫始建于公元前1900年左右。大约与此同时,一种至今未能破译的文字形式、金属冶炼、精美陶器、迷人的自然主义艺术风格,以及属于古风时代文明的其他物品也都已经出现了。
供养创造米诺斯文明辉煌成就的工匠和其他专业人员所需的财富主要来自海上贸易——或者至少看起来是如此。米诺斯船只航行于地中海沿岸广大地区。远航的主要动机可能是寻求制造青铜器所需要的铜和锡。无论如何,米诺斯殖民的踪迹已经在靠近古代铜矿的撒丁岛上发现。克里特岛出口木材和橄榄油到叙利亚沿岸和埃及。此外,米诺斯商人可能还充任了东地中海文明地区的工匠与北部和西部原料生产者之间的中间商。
关于米诺斯社会的组织方式仍非现代知识所能了解。米诺斯可能是一个类似于法老的称号,统治者的权力可能更多地依靠他的宗教角色,而不是军事或行政角色。战争的重要性显然远不如在陆地上那么大。就目前的考古发掘看,都城克诺索斯没有任何防御外敌的围墙;在克里特遗址中,武器和盔甲几乎不占什么重要地位。
米诺斯权威所依靠的宗教与小亚细亚历史上遗留的崇拜仪式有关。主要神祇似乎是“大母神”,她的特定标志是双斧。此外,公牛和蛇是特别受崇敬的对象。在公牛舞——即宗教杂耍表演中,年轻人抓住猛冲过来的动物的角,然后从它背上高高跳过,这是一个重要的仪式。西班牙斗牛可能就起源于这种古代宗教体育运动。
与严肃、呆板的赫梯雕刻相比,【43】米诺斯艺术给现代观众的感受是轻盈、优美和自然。鱼和其他水栖生物的自然主义画像与模式化但活泼的人物肖像表明,它比赫梯和其他陆地社会所表现的主题更快乐、更少暴力,在陆地社会里,对被征服民族的军事征伐和残酷剥削是文明和前文明社会的主要现实。
当克里特文明处于鼎盛时,在地中海更西部地区,另一个高度繁荣的文化中心出现于马耳他岛。这个岛屿似乎已经是“巨石宗教”的“母亲教堂”。关于这方面,确切知道的是有许多用大块岩石建造的坟墓和其他建筑物,分布于从摩洛哥到瑞典南部的北非和西欧沿海各地。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不畏困难,建造这种建筑物。也许传播宗教的祭司劝告当地居民:这样做是值得的,而且要修筑这些大型纪念物,组织必要的人力与向当地人民传授技能都是必需的。完全可能的是,这种宗教的导师希望在这个地处日落的极西之地的受祝福的岛上获得永生。坟墓和其他巨石建筑可能有助于确保这种幸福的永恒。巨石宗教观念在某些方面可能与埃及的死神崇拜有关;但是这种关系是如何缔结的仍然不清楚。因为的确没有任何书面文献保留下来,巨石宗教的教义只能以后来爱尔兰和凯尔特其他民间传说为基础进行猜测。
巨石遗迹的地理分布主要是在欧洲和非洲,这清楚地表明这种文化的承载者不仅是通过水路行进的,而且一定是相当熟练的水手。他们的船只肯定是简陋的小圆舟,即用以树枝编制后再襄以兽皮,以防海水渗漏进来。利用这种轻便、简单的船只,通过贴近海岸航行、遇到风暴即刻登陆的方法,人们可以进行远距离航行。遇到突出其来的风暴时,船只显然会偶尔航行到远海。例如,加纳利群岛就可能是由于这种偶然航行而被人定居的。无论如何,当基督纪元的14世纪时的欧洲人首次发现他们时,【44】那些定居在这些遥远的岛屿上的石器时代的人,可能就是巨石建筑者的后裔。事实上,像后来哥伦布在东北部商人之前穿越大西洋的航行一样,即使使用古代巨石制造者那么简陋的船只,航海技术也不成问题。
巨石时期的前文明于公元前3000—前1700年间扩张到远西。到公元前1700年,欧亚大草原游牧民族后裔的蛮族征服者到达了欧洲的大西洋沿岸,并征服了那些地方平和的巨石建筑者。这些土地的新主人偶然也利用已有的巨石技术建造英国巨石阵那样的建筑。这些矗立的圆形巨石阵,有几个就位于巨石阵旁边,可能是以石头表示宗教建筑的纪念形式,这种石头宗教建筑起源于年轮。其目的之一就是历法。巨石的排列方式是这样的:太阳年的每个重大日子,升起和降落的太阳(及一些明亮的恒星)就在石头之间依一定间隔排列。一年中最长和最短的日子就能用这种方法相当准确地予以确定。
东亚和美洲
关于公元前3000—前1700年世界其他地区人类生活的变化,我们所知的要少得多。在中国文明即将诞生的黄河中游地区,相当稠密的农业人口形成了,他们以粟为主要食物。这些农民在一种特殊的土壤“黄土”上耕作,黄土由冰川时期的风吹来的尘土沉积而成,因此容易挖掘。黄土地区森林不多,因此,耕作技术与中东的刀耕火种大相径庭。正因如此,加上粟在其他地方不是重要作物,所以大多数学者认为,中国的农业独立于中东农业而兴起,虽然中东独特的作物小麦和大麦也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在黄土地区培植了。
在更南部的东南亚大河流域,公元前3千纪,【45】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农业也取得了更大的重要性。在这些地区,季风是决定性因素:一年中有半年下雨,实际上天天下雨,其他时间则是干旱。雨季与旱季的明显交替意味着当地有洪涝,然后是土地逐渐干旱。各种根茎作物天性都适合这种气候条件;水稻也是如此,它是季风地区的主要农作物。
亚洲季风地区水稻种植的成熟的形态与中东谷物农业形态有三个重要的差别:第一,水稻植株是从特殊的种苗移植来(即像对待根茎作物或其他可以通过移栽旁枝进行繁衍的植物一样);第二,在耕作过程中,畜力不是人力的必要补充;第三,无论在水田还是在梯田,在水稻生长期,在几个月内都必须保持有一层浅水覆盖。这些差异意味着东南亚的耕种方式比中东更精耕细作、更耗费劳动力。特别是,除了每年部分时间能够自然被淹没的土地外,建造水稻梯田需要进行大量劳动,并采用许多技术。在其他地方,则首先必须平整土地,并挖掘浅浅的沟渠,以便灌溉的水能够平缓地流动。然后让小水沟改道,把水引入稻田,以便保持适合水稻生长所需要的水深。但是任何能够平整土地的地方,精耕细作的田地里的水稻产量就很高,足以维持修筑梯田所需要的劳动力。因此,在水稻梯田农业的基础上,亚洲季风地区得以发展出非常稠密的农民人口;但是这种农业共同体最初都紧靠大河两岸,因为那里的天然水源使梯田农民的劳动轻松得多。只是后来中国文明形成后,更高、更多山的土地也被大规模地用于种植水稻。
但是,公元前3000—前1500年,许多人口稠密的人类共同体在大河两岸和东南亚沿海平原兴起,散布于从孟加拉延伸到中国各地。这些社会依靠稻米和根茎作物为食,【46】并发展了大量航行技术。但是没有任何文明的复杂程度能够与中东文明相比。技术专业化、把大量人口组织成单一政治和经济单位等,都无法与中东相提并论,也许季风地区的气候条件使大规模灌溉所需的共同努力是不再必要,的确,在更潮湿的地区,这甚至显得荒唐。
至于早期亚洲水手在太平洋各个岛屿深入到什么程度,我们还不能确定,因为对这些地区的考古研究还非常零星。从地理范围看,也许比欧洲巨石宗教时代人们所达到的更广泛的移民活动已经发生了,因为在可预测的季风和信风地区,即使对原始技艺来说,航海比较容易;而受风暴困扰的大西洋北部地区是全世界最难航行的海域之一。
在新大陆,到公元前8000年左右,随着冰川的消退,越过白令海峡的游猎者占据了整个北美和南美大陆。这从南美南端火地岛发现的大约与此同时代的碎石就可以证明。但是狩猎和采集并不是这些美洲人口长期依赖的唯一生存手段。第一批游猎者到达火地岛后不久,在墨西哥中部、美国西南部、也许还在秘鲁和南美洲其他地区就发现了玉米种植的痕迹。但是最早培植的玉米形状与后来的玉米不太一样,也许早期玉米的产量和营养价值都很小。无论如何,美洲农业的曙光没有很快导致城市的兴起和文明的诞生。直到基督纪元前几个世纪,即使在新大陆最先进的地区,也只有简单的村庄生活。
虽然我们的信息中还有许多不确定性和明显的空白,但很清楚到公元前1700年,人类取得的成就是很可观的。与较早时期普遍的文化发展速度相比,社会变化的步伐快得令人吃惊。在不到2000年时间里,三个灌溉文明在旧大陆的中部地区兴起;大量更小的卫星文明在降雨地区发展出来,文明成就的回音被及到北方草原的蛮族战士和地中海、【47】大西洋、也许还有印度洋沿岸的居民。不太复杂、技术不太发达、也不太著名的文化发展也出现于亚洲季风地区、黄河流域的黄土地区。
总而言之,文明历史已经带着其各种复杂性踏上了征程。文明和半文明的冒险家、先驱者、战士商人、宗教传播者、探矿者、抢夺土地者,都已经显示了他们破坏其他弱小民族、渗透到地球上新的更边远地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