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道别
天还未亮,朦朦的天光在一片白雾里分外飘渺。我比着昏黄不清的鎏花铜镜,拿了根素玉簪子随手挽好头发,心里盘算着毕竟在珂兰山庄叨扰多日,一会儿便去向云不凡他们辞行。
昨日里江湖豪杰们纷纷被章少谢妙手回春救了回来,也不知云不凡用了什么法子,竟也没听得他们闹事。我觉得以我所观察到的,肯定不是什么群豪素质过硬圣光普照,毫不在意差点被杀的事实原谅了珂兰山庄。九成九是被那个云不凡给拿到什么把柄要挟了或者拿什么利益收买了。
唔,根据我所认识的云不凡来看,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
胡思乱想着,又想起阿青如今余毒全清只是时间问题,不禁又有些开心,虽然性格愈发冷厉,但待到余毒全清,那传说中冠绝江湖的温润君子微燕宫宫主便该回来了吧。
想起如今阿青平日里淡漠的眉眼,绝世风姿下若有若无不经意间总会透漏出来的肃杀冷厉,我叹了口气。
手指间缠绕着星月绫来回摩挲,似绸非绸似纱非纱的质感摸起来又柔顺又有一股风流姿态。任哪个不知底细的见了星月绫,都会认为它不过是女子盈盈腰间臂上的一抹装饰,谁会想到它也能成为手中的一柄神兵利器呢。
人亦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
平日里温雅有礼如云修楠,一杯醉墨散欲夺众人性命,不过为一女子欢颜;平日里娇柔怯弱如云娥柳,一把匕首刺入情郎腹中,只因男子薄幸利用。
我又何必执着人的表象?
不管他是那江湖传奇里温文尔雅的微燕宫宫主,亦或冷厉肃杀的郁凉,他在我心里,都是曾经共过生死的阿青。
天光大好,我拉开门,一张小笺晃晃悠悠飘落下来。我蹲下身捡起来,歪歪扭扭的几行小字映入眼帘。
“师姐,我继续闯荡江湖去了。你照看好青表哥,别让他被坏女人抢走了,让青表哥等我来娶他。”
我面无表情的把小笺撕成了碎片,正想随手一扬,突然想想这样不好,便很有道德观念的没有给云家的侍女们增加劳动量,运起内力直接湮灭成了粉末。
行至云不凡的院落,院门口守着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衣侍卫。我微微行了个礼,道:“请问云二庄主在么?”
黑衣侍卫甲闷声道:“可是文楚秋文女侠?”
这声文女侠喊得我格外受用,我笑眯眯的应了声。
不知为何,这黑衣侍卫甲脸略略一红,抱了抱拳道:“主人吩咐,文女侠若来找他,可直接入内。”
说完侧了侧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不凡正倚在窗前的小榻上翻看着什么东西,我站在院子里,于窗外喊了一声,他头抬也不抬:“什么事?”
我道:“我们要走了啊。”
“喔?”他抬起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跟那个阿青一起走?”
我奇道:“自然。他余毒未清,记忆尚未恢复,自然要一起我才好照应他。”
云不凡的表情很是精彩:“你照应他?哈,哈哈。我真佩服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番话。”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都是我的阿青。”我盯着云不凡,极为认真道,“我有什么不能照应他的?”
“呵呵。希望你日后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云不凡微微哂笑,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东西。
虽说我觉得他颇为莫名其妙,但一想他素日里的为人,确实也很莫名其妙,便释然。
临走前,我特特又去了云娥柳居住的院落,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发呆,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一身素缟,一件首饰也无,唯独头上云鬓里簪了一朵白玉兰。
我有些吃惊,这才两日的功夫,少女原本柔弱的身形更显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便可吹走,脸颊两侧完全凹了下去,瘦骨伶仃的模样让人心酸。
“娥柳,我要走了。”我轻轻道。
少女木木的侧过头来看我,语气淡的几乎像是一缕飘荡世间无处可归的幽魂:“哦,是楚秋啊。走吧,走了也好,也好。”
云娥柳自顾自的抱着盒子在秋千上微微荡了起来。这个盒子她曾经含羞笑着请我看过,里面装的都是高林送给她的东西,她视如珍宝。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像是被人在中药里浸泡过般,又涩又苦。
这是我第一次直观他人的爱情,却如此令人神伤。
与郁凉离开时,已近午时,我望向远方的珂兰山庄,正想跟身边的郁凉作一番感慨,突然见一匹惊马踏起无数飞尘直奔我们而来,快至我们身前之时,骑马之人兀的勒紧马缰,骏马长长的嘶鸣。
郁凉从旁一把拉我入怀,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冰凉。他冷哼一声,便听得那马一声哀鸣,前腿跪地,轰然倒下。
那马上之人被甩了出去,但见他临危不乱的借势在空中腾了个跟头,稳稳着地,脸色煞白煞白,正是之前想娶我的那个吕悠然。
“文姑娘,你没事吧!”吕悠然一头冷汗,显然受到了惊吓,“我听说你走了,连连拍马追来,刚才差点误伤姑娘,着实该死!”
搂住我的手臂紧了紧随即又松开,郁凉抽身立在一旁冷眼瞧着。不知为何,我觉得脸有些发热。
“我没事。”我一直对这个眼光极佳的吕悠然还是几分欣赏的,眼见着他煞白的脸色,我也有些过意不去,连连道,“你还是先去看看你的马吧。”若刚才没看错,方才郁凉极快的出手弹出个什么东西,正中马的前腿。
“一匹马而已,哪及姑娘千金玉体。”吕悠然作了个揖,说完又有些紧张的看着郁凉,“这位想必就是文姑娘的表哥了吧?”
郁凉面无表情的看着吕悠然,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
一时场面有些尴尬,我斟酌了一下用语道:“其实表哥他不爱说话。见谅。”
这话倒也不是假话,郁凉从来都是能不开口便不会说半个字的人。有一句说一千句,是酒楼茶寮中的说书人,这叫文采;有一句说十句,是私塾里的先生,这叫学问;有一句说一句,是衙门里的辩师,这叫严谨;有十句说一句,是朝堂上的大臣,这叫权谋;有一百句说一句,是寺庙里的和尚,这叫禅机;有一千句未必说上一句,是郁凉,这叫闷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