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苍耳先生

已经是冬天。

不过朴安好的作息时间还是和暑天一样，不到五点就起床，穿好衣服，坐在书桌前晨读。有时候她也会走到阳台上去看看，入冬以后，天黑得早，亮得晚，五点钟的莲花渡还在睡梦里徜徉，偶尔会听得一些虫鸣或者鸟叫声，但是眼帘里依然是幽暗的山林，依稀的荷池轮廓。有时候因为盯着看的时间太久心里会产生某些奇怪的意像，纵使知道是心理在作怪，朴安好还是会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每次被吓到了，她总是会用左手在额头上摸三下。这还是小春教的。

小春她还好吗？

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朴安好很用心地记着这句话。十四岁的她打从心底相信一切事情，好的坏的喜的悲的，都可以交给时间来定夺。时间会告诉你真实。时间会教会你面对。你看，她现在在没有小春的日子里，依然好好地生活，就和从前一样。只是她依然频繁的想念小春，她梦见过好多次小春拿着笑话书坐在教室里旁若无人的大声念着那些佚名的笑话。小春的花衣服竟然变得有些美丽了。

班上也没有一个人再提起小春，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人情淡薄。不过小春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吧。倒是时雨问过两次。一次是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途中，他突然从后面冲到安好面前，浅浅的笑了一下，安好本来想礼貌性的笑笑就赶紧闪人，可是他后面的话，却让安好改变了主义。听说我的位置原来是小春的？依旧是那一脸的虔诚。

嗯。你怎么知道。安好真心受不住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肯定是那些女生八卦得来的吧。

我喜欢在课桌上乱写乱画，有次写着写着发现，发现桌子上面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我就猜想应该是这样。时雨第一次看见那行字是在英语课上，他不太喜欢英语课。不过朴安好貌似非常喜欢，每一节课她都很认真很认真。英语老师也很喜欢她。有时候他真觉得英语课其实就是她们三个人的，还有一个女生也和安好一样只在英语课上活跃。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头朝安好的座位瞄了一眼，和他想象的一样，安好自从上次以来就不再朝这个座位看了。安好很瘦，但是有张圆圆的童稚的脸，有点像苹果。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棕色的瞳仁。她留齐刘海，总是扎着两个小辫子垂在胸前，发尾系着彩色的小蝴蝶结。不常笑。在班上没有一个朋友，除了那个叫小春的女孩。

朴安好很想问时雨小春在课桌上写的是什么。但是出于各种心情还是没有问出口。她看了时雨几秒钟就兀自走了。直到她走远不见，时雨还呆在原地。

第二次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时雨从那一堆女生里端着饭盒走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才坐下的时候也没有回头。隔了好几分钟他才回头过来，继续他无邪的微笑。我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朴安好嘴里的饭还没有吞下去，腮帮子微微鼓着。她抬头发现满脸笑容的时雨。诧异得不得了。一口气把饭咽了下去。

上次说了要请你吃东西的。一直还没有像你道歉的。时雨继续说。

都说了不用了。安好继续低着头吃饭。

不行，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好少年是不会欺骗小女子的。就今天放学吧。时雨真不是轻易放弃的主。他骨子里的执着劲儿和朴安好不相上下。

你怎么跟个苍耳似的。朴安好把饭盒盖上，满脸不悦。

苍耳？是青棘子吗？真没想到那个小家伙还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啊。你说得对，我就是颗苍耳粘上了就甩不下来。时雨自动忽视朴安好的不高兴。

还有更好听的名字。猪耳。安好决定挫挫他的锐气。

其实它最好听的名字是叫粘粘葵。我最喜欢这个。时雨果真是个自动过滤器啊。他总是能忽视掉安好话里带的刺儿，再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也完全自然而然。他心里的想法似乎从来不受他人影响，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就算你用八头十头成千上百头牛也无法拉回来。

直到安好一声不吭的离开座位，时雨才露出失落的情绪。谁也不知道教室里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粘粘葵。安好在食堂外面的水龙头下洗饭盒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名字，忍不住思绪万千。他知道的真多啊。除了爱张扬话多之外，其实也不坏吧。不，他根本没有主动招惹谁，是大家都很愿意和他亲近。他来了以后就成了班上的社交中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不想再和班里任何人有过多的关联。在她未来两年的初中生活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继续站在学校成绩排行榜的首位置，成为让所有人望其项背，无坚不摧的人。朋友，她不需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入冬后一天就变得格外的短暂。稍稍上了几节课，经过几个课间十分钟，放学的铃声就响了。安好把课桌上最后一本书收进书包里，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钟表。又扫了一眼教室，最后目光停在了时雨的座位。她再次确认教室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便一股脑把书包背在肩膀上，飞快的走到时雨的课桌边，一手扶着课桌，一手在桌面上寻找什么。她在找小春写的字。她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然后，她在桌子右下角看到那一行小字，确实是小春的笔迹：安好是小春最重要的朋友，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朴安好用食指去摸这行小字。带着满满的感动和欢喜。

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情，安好关门出教室。刚转过身就被躲在楼梯间的人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时雨。大概安好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即使看到是他也没有显露出其他的表情。她依旧是用手在额头上摸了三下。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继续往前走。

嘿，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时雨赶紧跟上去。

无聊。安好白了他一眼加快了步伐。

是你自己说的我是苍耳。时雨也一样加快了脚步，他很快就赶在她的前面。时雨是倒着走的，他喜欢看着安好的眼睛说话。

……真是厚脸皮。安好看着眼前不依不挠的男生，简直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反正我是苍耳。时雨答得飞快。

那苍耳先生你有何贵干？安好真心觉得自己败给他的大无谓精神了。

我要请你吃东西。时雨突然停住。朴安好没有注意到，和时雨撞了个满怀。

别摔了。时雨抓住安好的手臂。

我要回家吃饭。安好急忙甩开，走得更快了。

那改天吧。时雨看着安好红扑扑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她这么害羞啊。

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个都没有说话。傍晚时分，有风习习吹来，凉凉的。总算快到莲桥了，今天的路真是漫长啊。安好，我家在这边。明天见，你路上小心。时雨突然说。

安好看看时雨又看看分岔路，小声的回答，你也路上小心。尽管声音真的不大，时雨还是听到了。也许安好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吧。时雨转身的时候乐观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