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革命不可避免地要有牺牲。每一个共产党员在入党的时候,就已经宣誓,把自己交给党,为了党的事业,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真正的共产党员不怕牺牲,他把为党的事业牺牲看作一种荣耀。这不是宗教,但它确实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堂,它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理想。它是通过亿万人的共同奋斗能够创造的一个崭新的世界。为了这种信仰千千万万的烈士倒下了,但是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血已经化作一种精神,鼓舞着我们。他们的血包裹着他们不朽的灵魂,化作我们心目中的神圣,在时时地激励着我们。”柯松涛说得有点儿激动,黄金山听得入神。他继续说下去:“金山,你已经成长起来了,革命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什么?同志?我还不是你的同志吗?你们?你们又是谁?”黄金山听着,突然大惑不解,大声问了起来。
柯松涛急忙示意他小声说话,然后又继续说:
“是,你是我们的同志,但还不是我们组织里的同志。我是说,你还没有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我为什么不是?我早就同你们一起战斗了。”
“共产党是一个组织,要成为共产党员就必须加入这个组织,成为它的一员,服从这个组织,服从它的纪律,必须要有为共产主义这个伟大理想而奋斗终生的信念,还必须要履行一定的手续……”
“那行啊,我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黄金山急切地说。
“金山,你要知道,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就要有为之牺牲的准备。现在我们要推翻三座大山,将来还要建设共产主义,道路很长,任务非常艰巨,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罗伟同志牺牲了,他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今后我们肩上的责任会更重,我们准备作更艰苦的斗争,同时,”柯松涛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也要有牺牲的准备。”
黄金山在斑驳的月光里看到他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心有感触,突然憋不住地问:“师兄,我早就有一个疑问……”
“你说。”
“穷人恨地主老财剥削,要翻身就革命。你们家是财主,不愁吃不愁喝,你怎么也要革命?那不是革你们自家的命吗?”
柯松涛看了看黄金山,稍停了一下,又往前看去。月光洒遍了山野,山岭里明暗相间,层次分明;一片一片的山林,在月光下升腾起一片夜雾,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从地面上拣起一个小石子朝远处扔去,然后说:“对,你说得很对,也问得很好。小时候我父亲曾经教育过我,要同情穷苦人。老人家很开明,这是我始终尊敬他老人家的原因。但是,真正使我明白要同情穷苦人,站在天下工农大众一边,为他们的利益而斗争,是因为我读了马克思、列宁、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以及董必武、陈潭秋他们的文章,后来又加入了共产党。读了这些文章,使我有了坚定的信仰,我坚信共产主义的信仰。共产主义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好、最辉煌的社会。共产党这个组织就是要为共产主义而奋斗。这个社会不是只属于哪个人,也不是只属于哪个阶级,它是属于全人类!正是这个理想激励着我坚持不懈地进行斗争。一个有伟大志向的人生活在世上,不能只为自己或者自己那一帮人活着,他要为最广大的工农大众、最广大的民众活着,只为自己活着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人。而我,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金山,你明白了吗?罗伟、何时英他们都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坚定的共产党员,都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一个有了坚定信仰、坚定信念的人将视死如归。”柯松涛说完后,朝黄金山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师兄,我明白了。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们都是高尚的人。师兄,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黄金山听后很感动,语气坚定地说。
“那就要准备流血!”
“我不怕!我时刻准备着。”
月上中天,清光如水,山涧的溪水映着月光跳跃着往前流去。松枝在月光下像一幅剪纸,松针也纹丝不动,有力地向上刺去。山间的小虫似乎也都已经酣睡了,全无声响。不远处传来队员们的微鼾,同淙淙微响的溪流声交响成一支美妙的江南春之曲。
“金山,那天我写了一首诗,是赠给你的。”柯松涛望着眼前的夜景,对黄金山说。
“是吗?给我的?”黄金山一听,高兴得声音高起来。
“写在我的笔记本上了。我背诵给你听吧。”柯松涛看着黄金山微笑着说,接着就朗朗地吟了出来:
创痍满目叹犹嗟,辛苦补天缀锦霞。
放眼神州云起处,黄尘万里待骝骅。
黄金山听完了就记下了,他随着小声默念了一遍,又咂摸了一会儿说:“我记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辜负师兄的希望,我会像你们一样,在革命的道路上驰骋千里,一往无前。”
那一夜,黄金山躺下很久很久才入睡,对柯松涛的话反复思索了很长时间。
不久,柯松涛遭地主民团袭击被捕。他坚贞不屈而血洒幕阜山,用自己的鲜血实践了自己的誓言,而那首诗和那些话语都牢牢地印在了黄骅的脑海,对他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
黄骅想到这里,舒展了一下眉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过警卫员递给他的缰绳,仍没有上马,而是继续和战士们一样徒步上路。
黄骅和罗荣桓第四次见面是罗荣桓奉命率一一五师主力东进山东时。由于形势变化,中央将山西分作晋东北、晋东南、晋西北、晋西南四个部分。北方局和山西省委经常在晋西南吉县、乡宁一带活动。省委此时称作晋西南区委,但是对外仍是以省委名义。当时,黄骅除了以省委军事部长的身份同薄一波共同支持“牺盟会”、组建山西新军以外,还领导着一支上千人的游击队,对内称作省委卫队,对外则以一一五师游击队的名义活动在晋西南一带。鉴于这支队伍的重要性,毛泽东和北方局书记刘少奇曾几次指令一一五师给黄骅支队派人加强力量。黄骅得到消息后,同书记兼政委林枫高兴得合不拢嘴。临分别时,黄骅一面感到离别的怅惘,一面着急地问:“罗主任,中央和北方局都要求部队帮助我们,支持我们。这还没有落实呢!”
“哈哈,黄骅呀黄骅,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有想法。怎么?你还没有说你也要求去山东呢。参谋长,你说说吧!”罗荣桓用手指点着黄骅,而后又转向陈士榘说。
“黄骅呀,你说也好不说也好,反正已经是这么回事了。根据毛主席和总部命令精神,把我留下来了,还有一个补充团,行了吧?你小子老是念叨,念叨,念叨,把我念叨下来了。真有你的,恨死我了!你以为我愿意留啊?”
“是吗?真的?哈哈,这是毛主席说的,怕你不留下!”黄骅高兴地大声叫了起来。林枫等几个人也都高兴起来,过来和陈士榘握手,黄骅也过来握手,被陈士榘推到一边:“去去去,谁和你握!”
“林枫同志,我把陈士榘同志和这个团就交给你了。可以把陈士榘同志和黄骅同志的支队合在一起,成立一个晋西支队,在这里仍然代表八路军一一五师。怎么安排就由你了。”
“行,太好了!”林枫说,“这样我们心里还稍微踏实一些。”
在具体分工时,陈士榘说:“黄骅,既然你把我拉下了水,分工就由我说了。你是这里的军事部长,掌握全面。你就兼任队长,我帮你好了。黄骅同志在地方上待的时间比我长,情况都了解,工作起来更方便顺当,我坚决配合好。”
黄骅笑着说:“你别顺坡骑毛驴就着下来。这个队长就是你。什么‘地方’不‘地方’?地方有区委呢!咱们队伍就是打仗。打仗你的经验还是比我多,你的队伍又是主力,队长就是你的,别推了!”
“再说,我体会中央的精神,这么一安排,就一一五师来说并没有调防,只是走了一部分,大本营还在这里呢。你不顶着谁顶?晋西支队是一一五师晋西支队。我现在更明白了,当初我那个支队对外称一一五师游击大队,不只是让我归队,还有深意呐。”
罗荣桓笑了:“黄骅呀,黄骅,还是你能深谋远虑,不傻呀。”
“还有一点,林枫同志,我们走了以后,力量怎么说也减弱了。建议你们搬到隰县去,那里山势险要,便于转移。鬼子这么频繁地‘扫荡’,你们还和阎锡山的队伍挨这么近,多警惕着点好。那里安全多了。”罗荣桓转过头来又对林枫说。林枫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最后倒底是由陈士榘任队长,黄骅仍是区委军事部长兼任支队副队长,林枫任政委,参谋长刘德明,政治部主任王麓水,辖两个团。一一五师晋西支队就正式亮相登台了。
“那么,咱们就干了这一杯吧!”罗荣桓端起碗来大声提议。
“好,干!”黄骅和其他人都也端起碗来响应。
“慢,还有一条。罗主任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革命又有接班人了,为接班人干!”陈光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
“是吗?老罗。祝贺你呀!干!”大家一起干了那一大碗酒。
就是从这一次告别,两人再也没有会过面,至今已经有三年了吧!黄骅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呀!日本鬼子至今还没有赶走,真得‘持久战’啊!”
他们一行数十人沿着泗水河上溯,又翻过一个山包,天早已经大亮了。黄骅让战士们停下来吃点儿干粮,又问向导老魏,老魏说:“前面就是下桥,这就到根据地了。”黄骅往前望了望,松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的五花马交给警卫员,马背上驮了一大堆行李。原来行军时他向来不骑马,自己随战士们一起走。这时他招呼着其他人在河边洗洗脸,然后坐下来吃点儿煎饼。
向导老魏跟他们一起吃:“黄司令,我们山东的煎饼还吃得惯吗?”
黄骅一边吃着一边说:“刚到山东吃这个还真不习惯。听何参谋长说这东西还有个说法,是什么‘圆如银月,大如铜缸,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但是要是搁了几天再吃,那就费劲了,不太好咬;不过柔韧绵软,便于存放,易于携带。咱们行军打仗,可真是种好食品。”接着他又感叹一声说:“咱们能吃上这个就了不得了,山东的老百姓自己都不见得能吃上。他们把粮食先给八路军,让咱们打鬼子保家园,自己吃糠咽菜,山东的百姓真让人感动。”
正说着,突然见前面有人影晃动。他立即小声而急促地喊了声:“有情况!”随着他的声音,所有战士立即卧倒,扳机都打开了。
向导老魏仰起脖子看了一会儿说:“是自己人。”他站起来挥着手喊道,“是我,是我老魏!”他喊着向前走去。
稍许,对面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有人也呼应起来了。黄骅也看清前面都是些和自己一样穿着八路军军服的人,再定睛一看,他竟忍不住大喊起来:“老陈,陈参谋长,可看见你们了!”说着他跑了过去,对方一听也往这边跑过来。跑过来的人正是一一五师参谋长、黄骅在山西的老搭档陈士榘。
陈士榘一听说黄骅要来,早带着一队人马出来十多里地迎接了。昨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赶到了下桥,今天一大早,听哨兵说发现人马动静,估计就差不离,便一面警戒一面仰着脖子张望。此时他和黄骅热烈地拥抱着,互相捶了几下。
“那么急调我来干什么?”黄骅同陈士榘拥抱完才握手,他急不可待地问。
“你小子怎么才到?路上磨蹭什么了?让人等得着急。”陈士榘根本就没理他的话茬,急急地问他。
“快上马走吧,到家再说话。”同陈士榘来的还有原“晋西支队”的参谋长刘德明。又是一阵拥抱和捶打。
“走,回家!”黄骅和陈士榘都大声说。黄骅和他的战士们一扫整夜的疲惫和困乏,精神大振,向师部驻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