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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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影子内阁

湖心亭有短暂的沉默,但这平静很快又被仝昊的轻笑声打破了。

“太子殿下,如今正在户部观政。前些日子我因公务到户部去取文书时,见太子殿下正在杨部堂签房里看折子,却是极认真的。”

杨部堂便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杨惠正。云若辰听过这位大人的名讳,但并不认得他,只听说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家。

她微微一笑,品出了仝昊话里传递来的几层意思。

他接了她的话,也就代表着他接过了她递来的橄榄枝,默认接受她的招徕。

而他把这事说得详细,便也是在对云若辰表明,他同样在关注着太子。他又说太子做事认真,这是四平八稳的夸奖话,暗里却有着“太子很勤奋,不过目前也只是勤奋罢了,这样是不够的”的评价。

结合前面云若辰所说的,“找人帮帮父王”这句话,其实仝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愿意为太子府做事,而且他有自信能做好——这就是仝昊想告诉云若辰的话。

这些话,此时的顾澈未能完全领会,云若辰却听懂了。

听懂的,不止是云若辰一个。常士扬也立刻明了好友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还在思虑着是否该加入太子阵营的时候,好友已迫不及待表态了。书翰就这么看好太子,没有一丝犹豫吗?

在云若辰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历史发展到庆朝的时候,已到达了封建社会的一个高峰,却也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割裂”。

那就是以儒教为基础的绝对皇权的思想越来越巩固,而君、臣之间的关系却呈现出“表面的绝对服从”与“行动上的互相牵制”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奇怪形态。

这一切,大概与文官制度的成熟是分不开的。

与一些靠着军权统治人民的小朝廷不同,大一统的庆朝,施行的是文官治国的政策。庆太祖很推崇读书人,甚至过分的重文轻武。他依赖着文人来替他治理朝廷,又不住削弱武将的权力,认为这样就可以安保江山。那些书生们只能依附着皇帝存在嘛……

可惜英明神武的庆太祖没有听过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呃,这是云若辰自己在读到庆朝历史与听先生们讲课时,自己默默吐槽的。

总之,文官们掌握了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权力。他们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科举,以师生、同门、同年、乡党等关系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组织成一张张关系错综复杂的利益大网。

一个个小集团组成了大派系,派系与派系又在明争暗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在面对皇权时,誓死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

他们鼓吹“圣天子当垂拱而治”,就是说好皇帝应该乖乖坐在龙椅上当他的天子就好,其他所有的具体事务就交给咱们这些打杂跑腿的吧。

皇帝如果不同意,他们就会联合起来,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使得皇帝的命令根本出不了皇城。要是皇帝不和文官们妥协,很多想做的事根本都做不了……

当然,文官们也不是万能的,皇帝毕竟还是大义上的天下之主。而皇族子弟与权贵集团也不会任由文官们损害他们的利益。所以懦弱的皇帝才会轻易被文官所胁持,而像元启帝这种霸气的天才,文官们只有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份。

元启帝的确是个天才,他十七岁登基,先在前代舒王等权贵的帮助下从权臣手中夺回了治国大权,之后的三十多年都在不停地利用分化、反间、利诱、威逼等等手段,使得各个派系争斗不休,而派系的大佬们又不得不求助于他来平衡关系。

尽管元启帝在位期间,国家的财政不见得有起色,甚至经常出现财政危机,许多地方也有小小的动乱、起义,又或者是饥荒等等,可元启帝却能一直大权在握,从来没被朝臣或者宦官胁持过……这在庆朝来说,的确是个奇迹。

可是文官们只是暂时妥协了,臣服了,心里还是时刻想着要反攻的。他们怀念着过去两代文官在朝廷上执掌权柄的光辉岁月,也在暗地里不住向他们的后辈传达一个信息——

皇上能够给你们功名,但你们的仕途,其实还是拿捏在各个派系的大佬们手里的!你们当然要忠君爱国,可做事时必须时刻谨记以文官利益为优先,不可轻易投向皇帝的阵营。我们与皇上,实质上只是“合作关系”,共同管理着这个国家……

常士扬与仝昊在翰林院里,经常接触的自然也是这样的思想。

所以云若辰才需要费心绕着弯弯道道来招徕他们。他们教她读书,只是公务。可是,能让他们为她与太子府“做事”,他们才能算是她的“自己人”……这里的区别,很微妙,也很实际。

后世那些认为只要当了皇帝,甚至当了太子,就能理所当然拥有彻底的权力和所有人忠诚,做任何事都不需要顾忌的人,简直是比她亲爹云照崇还要天真一万倍啊。

就因为有这样深层的背景,常士扬才需要慎之又慎地思虑自己的定位。是的,他渴望着贵人相助,不过要和太子合作到什么程度呢?是普通的,客卿,还是全心投诚?该如何掌握这个度?

可仝昊却好像完全不需要经过任何挣扎,就欣然接受了。

这是否代表着,仝昊其实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仝昊说完那几句话后,云若辰笑了,笑得很灿烂。而仝昊面上的表情,也是一派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分量有多重。

重到关系着他的前途命运。

受到仝昊态度的感染,常士扬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太子殿下仁厚宽和,不止是我等,许多士林清流对太子殿下也是极仰慕的。”

他态度比较含蓄,但同样点出了关键,那就是他也决定与仝昊一起接受云若辰的“好意”。

“辰儿替父王谢谢两位先生……的美言。”

云若辰刻意顿了顿,又再向二人拜下。这一次,两人没有侧身避开。他们都明白,这一拜,是云若辰替太子在表达诚意。

良久后,等他们出了宫,常士扬才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是在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在商量着他们的前途问题。可在谈话的时候,为什么他一点特殊感觉都没有?也到得那时,关于云若辰奇异的感觉才涌上他的心头。

而那时的仝昊听到常士扬说起他的心情,却笑着说:“远山,你才感觉到小郡主的与众不同?”

“从第一次见到她时起,我就已明白,这位小郡主,将来和她的姑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这可不是因为皇上、太子们的宠爱,而是……她本来,就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这……”常士扬犹疑片刻,说:“你这么肯定?”

“对。只要你稍作了解,你就会发现华容郡主在太子府里的分量……许多事情,确定的或是不确定的,都有她的影子……”

仝昊见过云若辰后,便刻意做了许多调查。调查越深入,他才越心惊。

这是一个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女孩子啊……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儿身。”

常士扬思想略为保守:“太子如此倚重她,万一日后,重演唐时太平、安乐旧事,你我该如何自处?”

“远山,你呀!”

仝昊笑了:“你还是太迂腐了。不错,她是女子,但是……只要她能给我们想要的,是男是女,真的很重要吗?”

与出身山西保守家族的常士扬不同,在东南沿海自由学风中长大的仝昊,思维更加不受拘束。

“你我既然踏上仕途,自然胸中都是有抱负的。若我们循规蹈矩,在翰林院里熬着资历,又或者以后外放做个小官……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真正得到可以实现我们理想的地位呢?”

说起这些话时,仝昊的双眼晶晶发亮:“我在读书时,就想着,这大庆,要改良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极限。那些具体的抱负,却只是深藏在他的心里,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常士扬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又羞愧起来。比起自己只想着仕途前程,仝昊站得更高,也看得更远。偏生自己刚才还在觉得好友是否太过功利……惭愧啊……

两人这段对话,云若辰并未听见,但她对自己初次招徕幕僚的行动还是很满意的。

影子内阁组建第一步,成功,可以小小得意下了!

“若辰,你很高兴?”

在目送小太监将两位先生送走后,顾澈停下了吃喝,眼神复杂地看着云若辰。

对他而言,此刻的情绪是新鲜的。

“是呀,真的很高兴……”

云若辰正站在湖心亭唯一敞开的半扇窗前,指着湖上雪景对他说:“阿澈,你看这雪,多美。”

“还记得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呢……”

“我们已经认识快一年了哦,阿澈。”

云若辰侧过头对顾澈微笑着。

而这时,在深宫另一角的静心殿里,元启帝正在面无表情地听取张元关于云若辰与先生们“赏雪”的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