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除夕(一)
天还没亮透,京城就醒了。
宰牲口、洗杯碟、买菜蔬、布瓜果,每家每户都敞开着大门,人们进进出出地摆香案供三牲,开始了除夕早晨的祭祖活动。
雪依然在下,而且似乎比前几天还大。但人人都乐呵呵地,说着“瑞雪兆丰年”!过年了,说话要吉利,即使这雪委实下得太大了些。
一队队的仆役在忙着清扫官道御街上的积雪,免得滑了贵人们的车驾。
远远的,一队华丽的车马从西面驰来,精钢打的马蹄铁敲击在青石路面上,发出齐整的哒哒声。路人纷纷避让,又好奇地对这车队议论不已。谁家一大早就阖府出动的?
“啊,那是诚王殿下府上的马车嘛。”
个别有见识的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正在忙着添置最后年货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
“诚王殿下这是去宫里?不是说,上次……呵呵……”意味深长的笑声,引起周围心照不宣的微笑。
诚王殿下企图以巫蛊谋害兄长靖王殿下全家,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虽然有点过时,但京城百姓们对权贵的八卦是最感兴趣的。诚王一家刚露面,人们又忍不住将这个“旧闻”翻出来了。
“应该不是真的吧?否则皇上怎么还宣诚王殿下进宫过年?”
“是啊,我也听说好像不管诚王殿下的事,是那什么天命教的……”
“你们真是好骗!”有那等故作高深状的好事者,神秘兮兮地说:“无风不起浪,没听说腊八的时候,皇上只宣了靖王殿下进宫,没叫诚王殿下吗?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这样啊……那诚王殿下如今怎的又被召进宫了?”
“哼,大过年的,谁家不吃个团圆饭。黄老二,你不是和你哥哥刚打过两架,难道你们今天就不回老宅陪老爷子吃饭了?”
“那倒是……”
“哎呀,想不到诚王殿下还真的是……唉,这天家的事情,真是,嘿嘿……”
这些市井小民的议论,当然不会传进坐在高大马车上的诚王耳中。但类似的传言,这些日子来他听得还少吗?
诚王浑身上下打扮得极为庄整,板着脸端坐在车座上,眼中阴霾甚浓。遮在衣袖下的双手虚握成拳,他正借着这小动作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他一再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忍,一定要稳!
----------------
另一方向,同样华丽的车队也朝着皇宫驰去。
云若辰依旧与黄侧妃同车,两人却没有过多交谈。黄侧妃月份大了,身子倒还不算笨重,精神也不错。比起初怀孕时的虚弱,如今她的身体算是调养得很好。
这里头,云若辰真是功不可没。没有她在黄侧妃院子里设平安阵,替黄侧妃抵御晦气,又时常炖些滋补药膳为她补身,黄侧妃哪能这么有精神。不过云若辰也只能深藏功与名了……
她并不在意黄侧妃是否领她的情。只要黄侧妃能生下健康的男婴,云若辰的安全就多了一重保障。
“郡主,咱们就快到宫门了。”
银翘探头看了眼窗外,忽然又顿住了想放下窗帘的手。
“怎么了?”
云若辰从银翘脸上读出了疑惑。
“宫门外,好多车马停在那儿……”
“嗯?”
云若辰闻言,也掀起了她这边的窗帘朝外看去,果然宫门外的广场上聚集着好些人。
从车与马看来,都是富贵人家。
“呵呵,又是那些……被人撺掇着闹事的宗室子弟们啊。”云若辰在心里冷笑。
这群眼里只有自家利益的蠹虫,被人利用到这个程度还毫无知觉。
他们的贪婪最终只会害死他们自己……不过,这样最好。
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下嚣张的宗室们,往后她那懦弱的父王即位为帝,可就轻松多了。
“你们就继续闹吧。”
云若辰在心里默默地说,顺手放下了窗帘。她抬眼迎上黄侧妃带着疑问的目光,笑道:“好像是各家王府侯府来人等着觐见皇上呢,娘娘,往年是不是也有这规矩?”
“哦。”
黄侧妃听后没有回答云若辰的问题,只是虚应了一声。从她的表情里,云若辰看出她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们这辆车倒是不怕,但父王的车驾在前头……别被那些宗室拦住了才好!
她才想起这茬来,忙又撩起帘子,果然看见有好几人拦住了靖王的马车。
喂喂,你们要闹要找皇上讨公道,随便去啊,别拉着我家包子爹爹出头!
--------------------
靖王尴尬地隔着车窗,和窗下的几个宗室兄弟说话。
都是云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说这些某侯某伯兄弟叔伯们平日对自己也不上心,但这半年来也常常给自家送东西,话里话外也透着支持。
这会儿突然叫他拿出态度来,请他进宫后向皇上陈情,要求皇上收回削减宗俸的暗旨……他很为难啊!
还以为他们去围堵礼部那天他没在京城可以躲过这麻烦事,之后有人来找他也屡屡托病,却还是被他们堵在这儿了。
“呃……呵呵,孤……”
靖王面对堂兄弟们激荡的说辞,只能僵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那些人也知道靖王素来懦弱惯了好说话的。从本心说,如果这么一位皇上登基,对他们宗室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所以他们对靖王的感觉还是比较亲切的。
谁不喜欢捏软柿子?
可惜被当成软柿子的靖王很不喜欢被捏……
“哗——”
“哎哎,怎么回事?”
“谁家的马,谁家的马乱跑?”
靖王愣了愣,恰好看到车窗下的那几人也在扭头看向骚乱处,难得机灵地快速朝几人打了个哈哈,吩咐马夫赶紧进宫:“别耽误了时辰!”
“哎,殿下……”
那几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靖王的马车早一溜烟跑进宫门里了。同一车队的马车也紧跟着进去,只余下他们这些人还被卫士隔在宫外——就算没有卫士,他们也没有大胆到皇上不传旨召见就自己跑进去的地步。
“奇怪,那几匹马怎么会突然闹起来啊。”银翘和雪鹃低声议论起来,黄侧妃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
云若辰微笑着将手从窗口上移开,手指上暗夹的铜钱已消失不见。
宫门深深,雪色迷茫。
这一夜,注定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