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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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发明我们自己(1)

借助于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发现的大量史料,凯文·凯利梳理了工具、语言伴随人类进化的简略历史。这是探索“技术元素”起源的第一层。

对使用简单器具狩猎、筑巢和切割食物的猿人,甚至更多的灵长类动物来说,工具的使用其实并不稀奇。用生物学家贾里德·戴蒙德的话说,5万年以前的类人猿虽然能灵巧地使用工具,但“脑子里缺根弦”,这根弦是动物和“现代智人”的分水岭;接上这根弦的标志,是“语言的发明”。

语言与工具(技术)的这种伴生关系,一直伴随着人类漫长的进化历程。从非洲、美洲、澳洲的原始部落大迁徙中,千挑万选的植物种子、驯养的家禽、粗糙但越来越合手的工具,是文明演进的活化石。

但是,凯文·凯利的目光并没有在此止步。

“科技驯化了我们”,这件事情更为重要。使用工具的人类祖先,他的牙齿、胃、毛发、脚趾,都缓慢地发生着变异,这种进化,其实是“与技术同步进化”的过程。

在凯文·凯利看来,漫长的共同演化,使技术、工具远远不是冷冰冰的名词。它是有灵性的、充满活力的,它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精灵,要么推动我们前进,要么阻碍我们;它不是静态事物,而是动态过程”。

技术并非外在于人,是建立对技术的“亲近感”的重要内容。倘若将技术全然当做“身外之物”,或者“形而下者的器物”,那种割裂感才是真正要命的。

技术,是人的“第二肌肤”,一直是,将来也是。

为了预测科技的发展方向,我们需要了解它的起源。这并不容易。我们越深入追溯技术元素的发展史,它的起源就越显得遥远。因此,让我们从人类自己的起源--史前某个时期开始,那时人们主要生活在非人造环境中。没有科技,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此类问题的关键在于科技先于人类出现。其他许多动物比人类早数百万年使用工具。黑猩猩过去用细枝条制作狩猎工具(当然现在仍然如此)从土堆中取食白蚁,用石块砸开坚果。白蚁自建巨大的土塔作为家园。蚂蚁在花园里放养蚜虫,种植真菌。鸟类用细枝为自己编织巢穴。有些章鱼会寻找贝壳,随身携带,作为移动住宅。改造环境,使之为己所用,就像变为自身的一部分,这种策略作为生存技巧,至少有5亿年的历史。

25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首先砸碎石块做成刮削器,为自己添加利爪。到了大约25万年前,他们发明用火烧煮食物--或者说使食物易于消化--的简单技术。煮食相当于人造胃,这是一种人造器官,使人类的牙齿和颚肌变小,食物品种也更多。技术辅助型狩猎也同样古老。考古学家发现过一个石枪头插入一匹马的脊椎,一根木矛嵌在10万年前的马鹿的骨架中。这种使用工具的模式在此后的岁月里只是更加频繁地出现而已。

所有技术,例如黑猩猩的钓白蚁竿和人类的鱼竿,海狸的坝和人类的坝,鸣禽的吊篮和人类的吊篮,切叶蚁的花园和人类的花园,本质上都来自自然。我们往往会把制造技术与自然分开,甚至认为前者是反自然的,仅仅是因为它已经发展到可与自然始祖的影响和能力相匹敌。不过,就其起源和本质来说,工具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具有自然属性。人是动物--毋庸置疑,也是非动物--毋庸置疑。这种矛盾性质是我们身份的核心。同样,技术是非自然的--从定义上说,也是属于自然的--从更广泛的定义上说。这种矛盾也是人类身份的核心。

工具和容量更大的脑明白无误地宣告进化史上人类时代的开始。第一个简单石器出现的考古时期,也就是制造该石器的类猿人(具备人的特征的猿)的大脑开始向目前的大尺寸发育的时期。类猿人250万年前降生到地球上,手里拿着粗糙的、有缺口的石刮削器和石斧。大约100万年前,这些智力发达、挥舞工具的类猿人穿越非洲,到南欧定居下来,在那里进化成尼安德特人(脑容量增大);后来又进入东亚,进化为直立人(也有更大的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类猿人的三条支线全部都在进化,留在非洲的那支进化为现在我们看到的人类形式。这些原始人类成为完全的现代人的确切时间存在争议,有人说是20万年前,而无争议的最晚时间为10万年前。10万年前,人类跨越了门槛,此时从外表上看,他们已与我们相差无几。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打算与我们一起去海滩散步,我们不会注意到有什么问题。另一方面,他们的工具和大多数行为与欧洲的尼安德特人和东亚的直立人难以区别。

此后的5万年变化不大。非洲人的骨架结构这一时期保持不变,他们的工具也没有多少改进。早期人类使用草草制成的带有锋利边缘的大石块切割、戳刺、凿孔和叉鱼。但这些手持工具没有专门化,不随地域和时间变动。在这个时期(被称为中石器时代)的任何地方或任何时间,某个类猿人捡到一块这样的工具,它都会和数万英里之外或者相差数万年的同类工具--不论其制造者是尼安德特人、直立人还是智人--相似。类猿人就是缺乏创新。正如生物学家贾里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评价的那样:“尽管他们的大脑不小,但少根弦。”

接下来,大约5万年前,缺的那根弦被安上???。虽然早期非洲人类的躯体没有变化,但是基因和思维发生了巨变。类猿人第一次满脑子主意和创新意识。这些新生的充满活力的现代人,或者说现代智人(我用这个称谓来区分他们和更早的智人),离开祖先在东非的家园,进入新地区。他们在草原上分道扬镳。就在1万年前农耕文明的历史即将拉开帷幕时,他们的人数出现了相对短暂的爆发式增长,从非洲的数万人猛增至全世界的约800万。

现代智人在全球迁移并在各大洲(除了南极洲)定居的速度令人吃惊。他们用5000年的时间征服欧洲,又经历15000年到达亚洲边缘。现代智人的部落从欧亚大陆经大陆桥进入现在所称的阿拉斯加后,只耗时数千年就占据了整个新世界。现代智人以执著的精神进行扩张,此后的38000年里他们的征服速度达到每年1英里(2公里)。他们不断前进,直到能抵达的最远处才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就是南极洲的最北端陆地。智人完成在非洲的“大跃进”后,历经不到1500代,成为地球史上分布最广泛的物种,居住地遍及这个星球的所有生物带和每一条河的流域。现代智人是前所未有的最具侵略性的外来生物。

今天,现代智人分布的广度超过了已知的任何大型物种,没有其他任何可见物种占据的地理和生物生态位比智人多。现代智人的占领总是迅速的。贾里德·戴蒙德评论道,“毛利人的祖先抵达新西兰后”,只携带少量工具,“显然在不到1个世纪的时间内就找到全部有价值的石料来源,又用了几个世纪就将栖息于世界上某些最崎岖地带的新西兰恐鸟屠戮殆尽”。这种在数千年的持续稳定后突如其来的全球扩张只有一个原因:技术革新。

当现代智人的扩张刚刚起步时,他们将动物的角和长牙改造为矛和刀,巧妙地以动物之利器还治其身。5万年前扩张序幕开启的那段时光,他们制作小雕像和最早的首饰,绘制最早的画,将贝壳制成项链。尽管人类用火的历史很长,但最早的炉床和避火设施大约是在这个时期发明的。稀有贝壳、燧石和打火石的交易出现了。几乎同一时间现代智人发明了渔钩和渔网,以及将兽皮缝制成衣物的针。兽皮精心剪裁后的余下部分被扔进坟墓。从那时起,一些陶器上开始出现编织的网和宽松织物的印记。同一时期现代智人还发明了狩猎陷阱。他们的垃圾中有大量的小型毛皮动物的骨骼,但没有脚;现代使用陷阱的捕猎者仍然按这种方式剥掉小动物的皮,将脚部与皮留在一起。艺术家们在墙上描绘身着皮大衣、用箭和矛猎杀动物的人。重要的是,与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的简陋发明不同,各地的此类工具在细节上体现出不同的风格和技术。现代智人已经开始创新。

现代智人制作保暖衣物的思维能力打开了通向北极地区的大门,钓鱼器械的发明使人类有能力开拓世界上的海岸和河流,特别是热带地区,那里缺乏大型动物。现代智人的创新让他们能够在很多新气候带繁衍壮大,而寒带地区及其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尤其有助于创新。对于历史上的采猎部落,家园的纬度越高,需要(或者已经发明)的“技术单元”就越复杂。与在河中捕捉鲑鱼相比,在北极气候条件下捕猎海洋哺乳动物使用的工具明显先进得多。现代智人迅速改进工具的能力使他们得以很快适应新生态圈,其速度远远高于基因进化曾经达到的速度。

在迅猛占领全球的过程中,现代智人取代了其他几个同时居住于地球的类猿人种(存在不同血缘通婚的情况),包括远亲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的规模很小,人数通常只有18000。尼安德特人作为唯一的类猿人统治欧洲数十万年后,携带工具的现代智人来到这里,此后前者又延续了不到100代便消失了。这是历史的一瞬间。诚如人类学家理查德·克莱因(Richard Klein)指出的那样,从地质学角度看,这个取代过程几乎转瞬即逝。考古记录上几乎不存在过渡期。按照克莱因的说法:“尼安德特人今天在这,第二天克鲁马努人(现代智人)就来了。”现代智人的遗迹层总是在顶部,从未出现在底部。现代智人甚至不一定对尼安德特人进行了屠杀。人口统计学家计算过,繁殖率只要有4%的差距(考虑到现代智人可以捕获更多种类的动物,这是个合理的期望值)就可以在数千年内让生育率更低的一方退出历史。这种数千年内灭绝的速度在自然进化史上没有先例。令人遗憾的是,这仅仅是一系列由人类造成的短期内物种灭绝中的第一次。

尼安德特人本应像21世纪的我们一样觉察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事件--一股新的生物学和地理学意义上的力量崛起了。若干科学家(包括理查德·克莱因、伊恩·塔特索尔和威廉·卡尔文,以及其他许多人)认为这个发生于5万年前的“事件”就是语言的发明。在此之前,类猿人一直是智慧物种。他们可以制作粗糙的工具(虽然是无计划的),使用火,也许就如同极其聪明的黑猩猩。非洲类猿人大脑尺寸和身高的增长已达到平衡,但脑的进化还在继续。“5万年前发生的,”克莱因说,“是人类社会运转系统的一次变革。也许某处的变异影响了大脑神经元的连接方式,导致语言的形成,按照今天人们对语言的理解,就是出现了快速生成的有声语言。”与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拥有更大容量的脑不同,现代智人发育出神经元重新组合的脑。语言改变了尼安德特人式的思维,使现代智人首次能够带着目的、经过思考后进行发明。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用简练的语言赞美道:“在思维的进化历程中,语言的发明是所有步骤中最令人振奋、最重要的。当智人从这项发明中受益时,人类进入一个跳跃式发展阶段,将地球上的其他物种远远甩在身后。”语言的创造是人类的第一个拐点,改变了一切。有了语言的生活对那些没有语言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语言使交流与合作成为可能,加速了学习和创造过程。如果某人有了新构想,在其他人了解之前,向他们进行阐述,与之沟通,新构想就能快速传播。不过,语言的主要优点不在于交流,而在于自动产生。语言是技巧,让思维能够自我质疑;是魔镜,告诉大脑自己在想什么;是控制杆,将思想转化为工具。语言掌握了自我意识和自我对照的捉摸不定的无目标运动,从而能够驾驭思维,使之成为新思想的源泉。没有语言的理性架构,我们无法获知自己的精神活动,自然就不能思考我们的行为方式。如果大脑无法表词达意,我们就不能有意识地创造,只能偶有收获。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思想零碎孤立,直到我们用可以自我交流的系统工具驯服思维,这种状况才得以改变。我们的思维需要驯化,我们的才智需要表达工具。

一些科学家相信,事实上是科技激发了语言。向运动中的动物投掷武器--石块或木棍,用足够的力量击中并杀死目标,这需要类猿人的大脑进行仔细的计算。每一次投掷都要求神经中枢大量连续的精确指导,这一过程只在刹那间完成。但是,与计算如何抓取空中的树枝不同,大脑必须在同一时间计算这一掷的若干选项:动物加速还是减速,朝高处还是低处瞄准。接着大脑必须描绘出结果,以便在实际投掷之前判断出最佳可能性--完成所有这些思考的时间不到一秒。诸如神经生物学家威廉·卡尔文这样的科学家相信,一旦大脑提高想象多幅投掷场景的能力,它就将真正的投掷过程转变为一系列快速闪过的念头。大脑用投掷语言替代投掷木棍。因此,技术被赋予的新用途就是创造原始但有益的语言。

语言难以捉摸的才能为现代智人部落的扩张开辟了很多新地域。与远亲尼安德特人不同,现代智人能够快速调整工具用以狩猎、设置陷阱捕捉更多种类的大型动物以及收集并处理更多类型的植物。有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局限于几种食物来源。对他们骨骼的检测显示,他们缺乏鱼身上具有的脂肪酸,而且日常饮食主要是肉类,但肉的种类不多,有一半的饮食是毛茸茸的猛犸象和驯鹿。尼安德特人的消亡可能与这些巨型动物的灭亡有关。

现代智人作为兴趣广泛的采猎者而发展壮大。人类子孙数十万年绵延不绝,证明只要几种工具就足以获取足够的营养繁衍后代。现在我们得以来到世间,是因为采猎在过去的岁月中发挥了作用。关于历史上采猎者的饮食的分析显示,他们能够摄取足够的能量,符合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针对他们的体型推荐的标准。例如,人类学家发现历史上的多比人(Dobe)平均每天采集含有2140卡路里热量的食物,鱼溪部落(Fish Creek)为2130卡,亨普尔湾部落(Hemple Bay)为2160卡。他们的菜单上有不同的植物块茎、蔬菜、水果和肉类。根据对垃圾中骨头和花粉的分析,早期现代智人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