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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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说你妈妈病了。”明樱强调了句中的“你”字,然后安静地看着她等待解释。溪川却没再说话。

“你说过你和你姐是双胞胎……”明樱试探道。

溪川从后排取过矿泉水拧开,大口喝起来。

“没有理由用‘帮我转告溪川,她妈妈病了’这种措辞的。”

“明樱!”溪川打断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许久,颤抖的声音才从下方蒸腾上来:“不要再问了。”

淡薄的日光逐渐从厚重的云层中泻出来,打在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身上。她们的神情如出一辙。

理容院二层透明的玻璃窗外,干枯的树杈像破镜上的裂痕将灰色的天空分割,视界被一根长长的旧电线横贯了。

水声在耳畔喧哗。

溪川闭上眼,那根电线的线条却依然滞留在视界中央。

曾经也又单纯又天真又可爱,和那个年纪的大多数女孩一样,鬼灵精怪,懒散又贪玩,爱臭美爱翘课爱恶作剧,做事没恒心,花钱没节制。

和大多数女孩不一样的是,小学起就一直挂着“三道杠”,只运用二分之一的努力也能将成绩维持在前三甲,始终被女同学羡慕着被男生们憧憬着,唯一苦恼的事情是八百米长跑总不及格,但幸好冲体育老师撒撒娇就能免去重跑把成绩改成合格。

可是,当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一次又一次抛下自己离去后,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终于丢失了她所有的从容,变得敏感、悲观、缺乏自信,变得计较所得害怕付出,变得一开怀大笑就感到惴惴不安。

和心中封印着狂风暴雨般的刻骨仇恨的明樱不同,溪川受到的伤害是日复一日清晰度不减的记忆的折磨。

无法找到一个敌人。

无法找到可以迁怒的对象。

无法因找到与过去相关的线索而感到欣喜。

也无法因报复目的达成而感到释怀。

已经造成的创伤不能愈合,但比明樱幸运的是不再会出现新的创伤。

回宿舍时,客厅的茶几上摞着一大堆信件和包裹,都是歌迷寄来的。溪川往沙发里一瘫,没有去理会那堆东西的打算。

“晚上在家吃饭吗?”明樱边问边随便拿起一封信拆看。

“不在,我有个朋友要见。你呢?”

“我也马上就出门。郑理事在万里大酒店等我。”

“郑理事?”溪川诧异。

“好像准备让我接部电视剧演,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里三言两语没说清。总之今天晚上只是去见见导演和编剧。”

“你演电视剧?”溪川笑着侧过头打量着明樱,“形象是挺好的,也上镜。可演什么啊?预感什么样的角色都会被你演成面瘫。”

明樱自己也笑起来:“我也觉得他们的计划有点不靠谱,虽然CF和MV拍过不少,但演技毕竟不专业。”

“最近是怎么了?好点的歌手都开始多栖发展。今天听理容院的人嚼舌根,说是大枫娱乐的邱盈盈刚接拍了SSTV的一个偶像剧,还巨资打造。看看她拍的CF,不管是少女造型还是熟女造型,演什么都只有一种装可爱的演技。”

溪川的直言快语使明樱觉得她太小孩子气,只好附和着:“是演技差。”

“不过,声音很不错,人气也和你不相上下,如果都接拍了电视剧,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已经替我决定接拍了?”

“为什么不拍?反正对手的演技也是半吊子。你比她漂亮,胜算更大。”溪川笑嘻嘻地站起来,“我去冲澡,你如果在我出来前出发,要记得把门锁好。”

“欸,总忘记关门的人好像是你吧。”

明樱把手里的信件随意扫了几眼,无非是“我很崇拜你”之类的单方面情感抒发,觉得索然寡味,扔在一边,继而被较远处的一个大纸箱吸引了注意。

没有寄信人,甚至连快件投递单也没有贴在上面。

拆开后被吓了一跳。

一家BJD娃娃社不久前曾经生产的限量版Luna娃娃。以明樱的长相为原型制作。而手中的这一个,脸部和身体被各种颜色的彩笔毁了容,衣服上全是红色颜料,像血液一样,在包装盒的底部写着“去死”两个红色的大字。

让人因恐惧而感到呼吸困难。

手机铃声突然不适时地响起,缓慢的曲调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异常尖锐刺耳。明樱颤抖着翻开手机盖,屏幕中心闪动的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名字--Whisky。

明樱几乎没有迟疑就把它挂断了。

空气凝滞了两秒,静止又被重新唱响的铃声划破。这次明樱没再掐断来电,而是直接将手机塞进包里,捂起耳朵。

--你在这里。

是谁的温柔低语,生长于挚诚天真却无法挽留的纯白时光里?

点横撇捺,重重叠叠,自己的名字曾经那样安静地安全地平躺在他掌心的生命线上。

在那之后,是像不见尽头的河流般漫长的心碎分离。

你的世界充斥着变幻炫目的彩色光线,你在整个世界聚光的焦点,成为无数人狂热憧憬与追随的存在。可是我的人生却在一个转角突然失去了向心力,被甩向云端又重重落地,粉碎的残骸从此只能讲述黑白两色的续篇。

我在这里,我永远地注视着你。

我离开你,是为了你。

“她离开你,也是为了你。”

餐厅里播放的音乐恰是溪川自己的solo《太阳雨》,轻快的歌声和心境形成鲜明对比。溪川侧脸朝向落地窗外,暮色中的街道杂乱无章,路人们戴着厚厚的帽子低头迎风快步前行,整个路段的车辆横七竖八地拥堵在马路上互不相让,红绿灯变过一次又一次,直行和转弯的却都没有挪动分毫,依旧一边鸣笛一边僵持。

在柳洛川说出那句话后,溪川也一直保持沉默。身为姐姐的洛川有点担心地察言观色,继续劝说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妈,你不能恨她。”

“我不恨她,而是瞧不起她。”溪川固执地把头扭向一边。

洛川微怔,叹了口气:“你怎么还那么小孩子气?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像你那么优秀,智商高、长得又出众,她们不得已,必须要依靠别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溪川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不管她当初做过什么,至少结果是好的。这些年,我爸妈,还有我,都把你当做最亲的人,宠你爱你,给你一切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任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一般的女生也没几个比你幸福。相反,如果当初你跟着她在外颠沛流离为生计奔波,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你。如果我是你,我会感激,实在不懂你有什么不能原谅。”

“因为你不是我。”溪川为了掩饰自己变红湿润的眼眶,将目光斜向桌面,“不能功成名就也好,在外颠沛流离也罢,如果注定不是我的人生,我就没什么奢望。我在意的是和家人在一起,哪怕只活一天也好……”

女生说着说着就哽咽无法继续了。

洛川用自己的手覆盖在她放在桌面上的冰冷的手:“不要这么说,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上帝嫉妒我还是……我的命实在太硬……太硬……所以我爱的人全都……全都要离开我……”

洛川起身移到和溪川同侧的座位,拥住泣不成声的女生:“我知道,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谁,但是溪川,你不能再想他,不能再想他了。想想现在,现在的你,很快乐很幸福,不是吗?”

不能再想他们了。

不能再在梦境中一遍遍重演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渗着鲜血的玻璃碎落满地,无论起搏多少次也无法找回的不仅是心率;空无一物的房间弥散着冷漠猜忌,失望的反面是无法言喻的爱与恨的冲击;肆虐的台风从童话世界过境,终于卷走了憧憬幸福时所有笑与泪的声息。

因为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所以要心无旁骛地望着前方。

高高束起的棕色卷发,白色露肩针织衫,和季节不太相宜的是牛仔超短裤和白色中筒袜之间一截裸露的均匀长腿,价格不菲的墨镜揭示了她的明星身份。

虽然这高档酒店一向深受明星们喜爱,但当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时,对艺人驾临已经见怪不怪的服务生们还是禁不住纷纷侧目。

明樱出于礼貌比约定时间早到,没想到郑理事已经等在包间里。

“您好。”

郑理事抬起头,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下次再见导演和编剧,不要穿得这么普通。要记得你现在是一流的歌手。据说这次要演的角色本来就是个顶级歌手,你很适合。今天拿了剧本梗概回去看看。”

明樱点头的当下,服务生推开门,导演和编剧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