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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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门悄然开启(3)

那是个什么年代?那是个激情燃烧的年代!在“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的影响下,全国上下一片热血沸腾的年代!川中连续冒出高产油井,谁不欢欣鼓舞?毛泽东欢欣鼓舞,朱德等四川人欢欣鼓舞,全国人民欢欣鼓舞。肩负毛泽东交付重任的新石油部长余秋里更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可就是这时,川中那几口高产油井突然再也不见冒油,甚至最后成了枯井。石油部党委统一布置的第一个石油大会战打的20口关键井,也一一泡汤时,秦文彩和地质师李德生两位年轻人向余秋里和石油部领导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川中地质复杂,找油前景不会乐观,甚至建议在没有能力完成对地下情况十分了解的情况下,停止大会战。

“尤其是一些单位的党委书记,不懂业务,却在现场瞎指挥……”秦文彩的话传到了余秋里耳朵。这位急于想拿下川中这个“大家伙”的“独臂将军”愤怒了,拳头把桌子敲得咚咚直回音:这是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

“瞧秦文彩、李德生他们能耐得!彻头彻尾的大右派!”有人总算等到了机会,于是他们趁机欲将“右派”的帽子扣在秦文彩头上,以此在领导面前捞点政治资本。令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余秋里一直是个特别讲求实事求是的人。当川中会战不再有希望时,他断然做出决定:将近4万人的队伍全部撤回原单位,会战停止!

“主席,川中的情况不好,我们碰到了‘遭遇战’,我没有完成好主席交给的任务……”上海锦江饭店的走廊里,余秋里低着头,向毛泽东检讨。

毛泽东轻描淡写地对爱将说:“一次‘遭遇战’的失败算不了什么,中国那么大地方,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是,主席!”“独臂将军”回到石油部,在北京华侨饭店召开的石油工作会议上,他当着全国石油系统的矿长、局长的面,直挺挺地站起来,对台下的秦文彩说:“过去批评你批评错了!”然后抬起右臂,向秦文彩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这一幕让秦文彩记住了一辈子,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秦文彩自然知道,另一位在川中问题上与他一样态度的李德生,同样得到了余秋里的正式道歉,并很快被一纸调令调到石油部勘探司任总地质师。李德生后来在大庆油田、胜利油田等诸多大油田的发现中建立了卓著功勋,现在是中科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身体康健,且仍在为中国石油勘探做些研究工作。

西山的一缕晚霞,映照在人民大会堂的玻璃窗上。东大厅的会场上,汇报会仍在进行。中央领导们继续不时地插着话。而在插话的当口,也有个别领导之间在悄声私语……

“石油公司?我们有石油公司吗?”老将军王震与身边的余秋里嘀咕着。“老首长,是这样的……”余秋里赶紧侧头,向王震悄声解释,“去年8月,美国的能源部长施莱辛格先生有一天约见我们驻美国的联络处主任韩叙同志。他在白宫对韩叙说,卡特总统希望我们中国政府派一个石油代表团考察美国石油工业,他们很愿意与我们石油行业合作,帮助我们一起发展石油工业。”

“美国佬又想玩什么把戏?”老将军王震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睛左右扫着,像在寻找答案。

“美国人有他的战略考虑。他们害怕苏联在中东的势力不断扩大,所以希望我们也能多整出点石油来,以平衡世界的石油供应,从而达到全球战略的失衡。”挨着王震另一边的聂荣臻元帅说了一句。

“我说嘛,他美国佬咋对我们中国发起善心来呢?”王震耸耸瘦削的肩膀,重新把耳朵侧向另一边的余秋里:“你再跟我说说清楚……”

“是这样--后来康世恩同志他们的石油化工部进行了慎重研究,认为美国的石油工业历史悠久,尤其是他们的海洋石油技术比较先进,正好我们正在部署海洋石油工作,所以赴美考察石油,对发展和提高我们的石油工业是非常有利的。这事就定了下来。我也完全同意康副总理他们的意见。后来这个报告送到了国务院,因为中美两国之间还没有建交,所以我们的代表团只能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石油公司的民间身份出国考察,这个报告是得到党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小平同志批准的,先念副主席还特别作了重要指示,要求派懂业务的同志去,学回真东西……”余秋里轻声地娓娓道来。

老将军似乎明白了,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坐在另一侧的康世恩。

康世恩朝他点点头。于是老将军不再说什么了,竖起耳朵听孙敬文继续汇报……

“美国能源部这次邀请我们访问,是出于卡特政府需要。从我们和各方面接触来看,美国政府和企业界对石油问题非常关切,对我国搞十来个‘大庆油田’很注意。他们从争夺霸权的需要和稳定国际石油价格出发,企图利用我们石油的发展和出口,同苏联相抗衡;同时通过做买卖,从中取得经济实惠。因此,美国政府和政界人士对我们这次访问是重视的,一些头面人物出面接待,表面友好……”秦文彩注意到,与会中央领导对孙敬文的这段汇报格外注意,一个个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卡特政府的高层领导对“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访美时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有什么漏掉的?秦文彩也在认真地听着孙敬文副部长的汇报,尽管这个报告多数内容是出自他秦文彩和李天相的手,但他还是生怕仍有什么内容可能会引起中央领导的关注……

我们“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是怎么去美国访问的?还有什么在汇报稿中没有提到的?秦文彩的脑子迅速地开动起来,回忆起两个月前的那次难忘的经历--

大约是半年前的1977年10月,部里有人告诉秦文彩:“中央要求石油部组织一个代表团访问美国,已经决定你老秦也要去。”

“到美国去?哎呀,我们还没有跟他们建交,怎么去?”这消息让秦文彩既兴奋又吃惊。

“听说是以中国石油公司的名义去,这样就是民间性质的了,可以避开一些麻烦。”

原来如此。刚从石油部生产司司长转为生产总调度的秦文彩对中央的这种灵活的“外交举措”很敬佩。

“什么,你们要到美国去?这是谁批准的呀?”还是在三四个月前,当秦文彩把出访美国的事跟身边的一些同事说开后,不少人感到惊诧,叽叽喳喳个不停:“老秦啊,小心掉进了美帝国主义者设计的圈套!”

“怎么可能呢?是小平和李先念同志亲自批准的啊!”秦文彩理直气壮地说。

“邓小平?他呀,又要搞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了。”

“你说什么呢?‘四人帮’把中国搞成这个样,不赶紧把经济搞上去,你我带着家里人都喝西北风?”秦文彩生气了,板着脸责问那些说着风凉话的人。

“老秦你别发火嘛!我们也是随便说说,只是提醒你:毛主席在世的时候,一直教导我们: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者总是想和平演变中国。你们到美国可要当心哟!”

“这还像一句咱中国石油人说的话。”秦文彩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哟老秦,你回国时别忘了给我带把那种折叠的小遮阳伞,我女儿也不知啥地方看到了这种伞,整天嚷嚷让我给她弄一把。”一位老同事对秦文彩说。

秦文彩哭笑不得,道:“我是出去看人家怎么找石油的,你让我给弄那玩意儿?丢不丢人呢?”

“看你--那你给我带个‘三大件’回来!”

“啥‘三大件’?”秦文彩第一次听说。

“电视、冰箱、洗衣机。”

“我们用得着吗?”秦文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许多中国人认为自己能够用上这“三大件”是不可思议的事。

“哈哈哈,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祝你美国之行成功!”老同事们看秦文彩那么认真,也就一笑了之了。

那个时候,中国人穷得可怜,连女孩想头上戴个发卡都买不到。羡慕出国和向往能够拥有“三大件”就像今天农民工向往有个城市户口一样难。曾经在康世恩上任副总理兼经委主任不几日,有位妇女因为在市场上买不到发卡,还专门写信给他,康世恩为此特意动员了几个部门才解决了这位妇女提出的问题。可想中国当时的市场情况是个什么样!

一切刚从寒冬过来。天空刚现一缕暖意……

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要访美,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石油系统破天荒的事。所以中央格外重视,当时正值四届人大召开前后,派谁出去?谁做领队的团长,秦文彩作为代表团的秘书长,情况是十分了解的。虽然中国与美国在1972年双方签署了“上海公报”,但两国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更何况此次美国政府邀请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访美,看起来“很主动”、“很业务”,而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意图?阳谋后面的阴谋又是什么呢?

“孙敬文同志是老石油,处事比较稳重冷静,而且能处理一些复杂关系,他当团长较妥。”康世恩同志向余秋里建议团长人选时,挑定了孙敬文。

“敬文同志我了解,红军老战士,在石油战线又是有名的蹲点调查专家。1962年我们在抚顺建石化一厂时,敬文同志在那里蹲点抓作风,还抓出了些名堂,工人们还为他编了首小诗:为人正派孙敬文,扎实肯干带作风……还有两句怎么说的?”余秋里敲着脑袋问康世恩。

康世恩笑着接上后两句:“严于律己树新风,关心职工似春风。”

“对对,这回让敬文率领代表团访美,就是要让他这中国的‘风’,去感受一下西方的‘风’……”余秋里的右臂在半空中有力地一挥,像在指挥当年大庆石油会战的千军万马。康世恩看着老战友精神依旧的豪情,心头异常欣慰。“那我就去通知敬文他们了。”他说。

1977年11月,来自石油部和大庆、辽河、华北、胜利、长庆、新疆、玉门、江汉和四川油田及海洋石油系统的17名代表团成员汇集北京民族饭店,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学习培训。那个时候出国成员一般都要进行相当长时间的学习培训,主要是纪律教育。当然秦文彩他们的这次出访美国,与其他出国代表团还不一样,石油看起来是工业产品,石油代表团看起来也仅是个经济业务代表团,然而美国人“热情有加”的真实意图与我们政府派代表团的目的是很不一样,甚至有些针锋相对。于是中央格外重视“中国石油公司代表团”的全部活动,甚至包括代表团的衣食住行。

时至12月下旬,一切准备齐全。秦文彩约了秦峰、李敬、姬永兴和邓礼让、姚福林等代表团中的几位在1952年一起转业到石油战线的“石油师”老战友,想出国前撮一顿“东来顺”的涮羊肉。谁知涮羊肉也吃了,定做的中山装也试穿了几回,上面却突然通知说出访时间推迟了,要到元旦后的1978年1月5日才出发。

“美国人要过圣诞节,现在去了没人管我们!”上面来话说明的理由就这个。

“什么叫圣诞节?”老石油师的几位“老土”问秦文彩。

秦文彩说:“我也是刚刚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圣诞节就是西方洋人们过的‘春节’。”

“哈哈,洋人们也过春节呀!这倒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大伙这才没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