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18∶00我们分队为了这句话付出了比别人多出一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小朱经过反复侦察仍然没有捉到真凶,就把体罚让我们全体均分。看着天边的晚霞和别的队收操的高兴劲儿,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字:恨!不是恨自己,而是恨小朱太过残忍。那位同学的勇气和胆量确实值得钦佩,我们这些中华子孙此时也是异常团结,坚决不出卖说实话的战友。可他的话虽然得到了大家的共识,但与受尽折磨的一个小时相比确实显得不值。这时我们会在心里重复:小朱确实是一孙子!黎勇收操后感悟颇多,最主要的就是说还是当女生好,小朱虽然屡屡对男生痛下黑手却不敢碰女生一根指头,小朱能让男生头顶帽子却拿女生的贝雷帽没有办法。此时黎勇也许忘了,自己在不久前还曾称呼戴贝雷帽的警花们"孙悟空"、"大厨子"。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没了食欲,与中午的大快朵颐相比,晚上食堂剩下的"烧红根"实在让我们难以下咽。"烧红根"就是炖胡萝卜,这哪能满足我们这些饥肠辘辘的饿狼的需要。但是校门不让出,饭还得吃,馒头依然消灭殆尽,胡萝卜却仍"逍遥法外"。饭桌上,黎勇打开了话匣子:
"楠子,你说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我用馒头蘸了一口菜汤说:"不知道,咱们都站在第一排怎么能知道是谁说的,再说大家现在都还不熟也听不出口音啊。"
"哈哈,说的好,要是平谷口音一定是丫胡铮......"
"去你的!别老拿我开心。"胡铮假装要打黎勇。从那次小艾说胡铮放屁平谷口音以后,这段子就算落在他身上了。
"据我分析,说这句话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啊......"那海涛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不简单?说说说说......"黎勇的好奇心一下被刺激起来。
那海涛仍旧不慌不忙地分析:"你说啊,谁有胆量在队伍中这么明目彰胆地说这句话,你敢吗?反正我是不敢。所以说这位说话的朋友一定是位大侠。"
"大侠?太夸张了吧,大侠怎么会考警校呢?"小艾天真地说,并没发现那海涛只是在信口开河。
"去......"大家异口同声地嘲笑小艾幼稚。
"非也非也。"那海涛吃了口胡萝卜,"那位同学使用的武功叫腹语,看过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吗?那里面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就会使用腹语,他说话从不使用声带而是靠腹部气功的振动发声,所以说刚才说话的同学一定是位说话不张嘴的大侠。"
"哈哈哈哈,说得好!一定是大侠,一定是大侠。"那海涛的分析得到了大家充分的肯定,饭桌上也更加热闹了。
秦天则不以为然,他在旁边看了一眼那海涛,语气高傲地说:"不就是一句话吗?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们,刚才那句'孙子'就是我说的。说他怎么了?气急了我还揍他呢!"
"啊?你说的?"小艾认真地说,"你可真了不起,要是我可不敢......"
"那是......"秦天不屑一顾地说,"本来'小猪头'的招就太损,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明天还得说......"秦天说着说着,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变了,刚才生龙活虎的舍友此时都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后,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慢慢回过头,发现了身后正对他冷笑的小朱......
此后的故事不必多讲,秦天那天是如何度过的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惨"和"冤"。"惨"自不必说,"冤"就是他自找的了,大家都知道那句话不可能是秦天说的。但谁让他吹牛恰巧让瘟神小朱碰上了,所以就"是也是、不是也是"了,秦天替那位会用腹语的大侠铁铁地顶了一回罪。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小兵张嘎》里胖墩替嘎子顶罪的经典镜头,所以我对秦天的这种舍己为人行为肃然起敬,至今仍念念不忘。
天气依然炎热,时间悄然逝去,我们继续着这样的日子。我们那曾经充满战斗力的身体已渐妥协。宿舍的夜晚开始鼾声四起,再也听不到集百家之所长的"卧谈会"了,取而代之的是胡铮充满节奏、强烈似牛的呼噜和黎勇的夜半歌声。我常常刚一倒在床上就猛地听到起床的闹铃声了,每当这时我会骂:他妈的集体生活。
1996年9月10日,我们这群在警校关禁闭的苦孩子迎来了入校后的第一个教师节,按照以往的经验,过节就等于放假,我们便翘首盼望即将到来的放松和休息,但始料未及的事情却发生了。
上午的训练仍然是拔军姿,10点的太阳照得我们睁不开眼,晴朗的天空上竟然没有一丝云彩。我们并排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操场上,任阳光狠毒地把我们慢慢烤焦。小朱今天心情还不错,也许是那天秦天痛苦的表情让他感到满足吧。从那天秦天替某大侠顶罪以后,小朱就认准了秦天,我们这些苦孩子都小松一口气,毕竟每次第一个从队伍里飞出去的不再是自己,而秦天就难免飞来飞去了。秦天来警校前是体校田径队的,生就一副男子汉标准身材,但在小朱面前仍然显得有些单薄。20分钟以后,秦天的麻烦来了。按照站军姿和着装的要求,我们扎在腰间的武装带要扎紧到不能伸进两个手指的程度,但秦天在被小朱检查的时候,却不幸被伸进了一个拳头。
"秦天,你这腰带是怎么扎的?规定是不能伸进两个手指,你为什么不执行?"小朱义正严词地说。
"我......"秦天知道难逃厄运,但他那股牛脾气又开始了。"报告教官,我腰细所以系不紧。"
"系不紧?"小朱可不容秦天与他顶撞。"好,你看林楠和胡铮的腰带,他们怎么系得紧?你看......"小朱说着就伸手拽我和胡铮的腰带。我们二位可不是吃素的,别看咱们年纪小,腰围数字可不少,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哥俩气运丹田就开始鼓肚子,结果小朱愣是没伸进一根手指。结果可想而知,倒霉的还是秦天了。所以说胖有胖的好处,瘦有瘦的难处,这次秦天的英俊细腰比起我们那收放自如的救生圈腰还是要吃亏许多。但小朱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让秦天做强制锻炼或队前现眼,而是指着操场边对秦天说:"快,去那里捡一块砖头过来。"
秦天一愣,不知道小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军令不可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大家众目睽睽的疑惑眼神中捡了一块红砖回来。小朱接过红砖,熟练地一勒秦天的武装带,在"啊"的一声喊叫过后,红砖被严丝合缝地塞在了秦天腰间。在我们义愤的眼光里面,秦天更加笔挺了,小朱环顾四周,我们的眼神便迅速地由义愤转化为讨好,那位会用腹语功夫的大侠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阳光下站满400人的操场此时只有虫鸣和鸟叫,我们安静地感受着时间如抽丝般的缓慢冗长,在我们忍耐到第二次原地踏步走之前,命运之神临幸到那海涛头上了。
此时那海涛大侠正静静地独自闭目数羊,据他所说,拔军姿时最好的度过方法就是让自己处于半睡眠状态。当不知第几千只羊跳进他脑海里的时候,那大侠突然感到武装带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那海涛,出列!"小朱几乎是把大侠拽出了队列,"快,去那里捡一块砖头过来。"小朱说。那大侠那个后悔啊,习武讲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他这么大一侠客竟然疏忽了小朱的动作。那海涛当然不会像秦天一样与小朱硬碰硬,他明白"真理在人家手中咱们只能挨整"的道理,正当我们疲惫地看着又一个同伴即将笔挺之时,那大侠却搬来了一块不能称之为砖头的砖头,确切地讲那是一块半大石碑。小朱一愣,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哈,这下小猪头没办法了......"胡铮在我身旁用纯正的平谷口音说道。他的想法确实代表了我们队伍中的一部分群众,但我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朱有些生气地说。
"报告教官,你不是让我拿砖头吗?我刚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的,就只能拿这块大的了。"那海涛特正经地回答。
"好......好......"小朱被那大侠噎得有些尴尬,"真有你的,那海涛......"
那大侠为了给小朱的这个下马威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此后的一个小时里,那大侠被小朱惩罚抱着这块石碑绕操场慢跑,那大侠就这样在400人惊异的眼神中开始了搬家公司工人的基本功训练,11点的时候,胡铮说出了他入校以来又一句至理名言:胳臂拧不过大腿。
中午时间匆匆而过,下午训练的时候那大侠的胳臂仍然有点显长,毕竟石碑的重量不轻,大侠胳臂的长度虽比不了玄德公的双臂过膝,也差不多近膝了。站在我前面的黎勇最会察言观色,他远远地看着小朱说:"兄弟们,丫脸色可不好看。"按原定的训练时间,教师节下午的训练应该减半,结果我们96级1队不但没有训练减半,而且还对换了教官,负责1分队训练的小楚和负责我们的小朱自行进行了对换,此时站在我们面前的是被1分队称为"板栗脑袋"的楚平。
小楚走到我们面前,声音洪亮地训话:"同志们,我今天第一次负责你们分队的训练,希望你们好好配合我!下午的训练科目是长跑!谁都不许掉队......"
"我靠!今天的项目里没有长跑啊......"胡铮轻声叫苦。是啊,别的队都在练习齐步走,而我们却要长跑,怪不得下午集合的时候让我们统一换上迷彩服呢,原来是憋的这个坏。经过简单的跑前运动后,我们96级1队的100个难兄难弟便开始了在火热骄阳下的奔跑,操场是标准的400米跑道,脚下的路程显得那么漫长。小楚跑在我们队尾,看谁速度放慢便以对待逃兵的待遇处置,三圈过后,我们这帮祖国的花朵就已经快不行了。
"大侠,这俩孙子......玩的这叫什么啊?"我气喘吁吁地边跑边说。
那大侠两眼发直地回答:"你......你知道......古代穷人家为了不饿死而交换孩子的事吗?"
"啊?......"
"就是说......把两家的孩子对换,之后再吃了......明白了吧,这俩孙子是拿咱们对换着吃呢......"大侠英雄般地抹了抹流出的鼻涕继续奔跑。
30分钟后,我继胡铮之后晕倒在火热的训练场上。
到宿舍的时候大家已顾不得再脱衣擦身了,我只记得最后一个动作是把黎勇顶到上铺,之后就投身于那雪白的床单。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晚饭点,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男性味道,大家身上的迷彩服都已显出了斑驳的汗碱,周围的鼾声仍然响亮,再闭上眼,直到哨声响起。
许多天后我们才得知,那天被折磨的原因竟然出在李主任和萧干事身上。教师节那天,别的队都送给了武警教官一些礼品,而老李、老萧同志送出的礼品竟是每人一袋白糖,难怪小朱、小楚会心不平气不顺了。
傍晚的天边残留着一抹火烧云,6点到7点半这段一天中最值得珍惜的时间到来了。我漫步在初秋的校园里,痴痴地看着围墙外楼群间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个时候爸妈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忙着做饭和洗衣呢?在新闻联播内容摘要还没播完的时候,妈妈是否又会抢着换台呢?离开家已经十多天了,我还是会想家,在夜晚鼾声四起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念家里那柔软的席梦思。想着想着,我的眼睛不觉间湿润了。
"喂,双木林,干嘛呢?"我身后突然传来了纯正的平谷口音。
"没干嘛啊,我就是训练累了,随便走走。"我假装打了一个哈欠,随手把眼泪抹去。
"你干嘛呢?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我回过头反问胡铮。
"哈哈,我呀......"胡铮走到我身边,"你小子运气真好,我刚从传达室取来了我妈寄来的辣鸡翅就碰到你了,来,咱们见面一半。"胡铮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个油乎乎的塑料包装袋。"我妈就知道咱们这儿吃不好,看,多香。"
虽然吃过了晚饭,但我们那时基本是时刻处于饥饿状态的,一提到吃,我的唾液分泌系统立即开始工作了。
"咱拿回去吃还是......"我问。
"拿回去吃?别逗了,一共就这十几个,拿回去还不让他们都给分了?"胡铮边说边往前走,"上操场去,那儿现在没人。"
于是我们就这样不顾操场的风尘,鬼鬼祟祟地蹲在操场一个角落里龌龊地消灭掉十多个辣鸡翅,为了消灭痕迹、隐匿证据,我们在回宿舍前还认真地把手上的鸡翅渣子舔了个干净,试想如果我们当时再能戴上两顶棉帽子,那样子一定特像旧社会苦难的劳工兄弟。而恶补的结果往往都不会很好,在第二天晨跑的时候,96级1队出现了两个肿着嘴唇、满脸火泡的警校学员。不用多说,那就是我和胡铮。
之后几天的军训内容并无新意,无非就是直立时间再长一些,行走动作再齐一点,毕竟猿是要一点一点进化成人,直立行走也得慢慢来不是?正当我们开始适应这每天长达7小时的训练生活后,要劲的正步走科目开始了,而黎勇的外号也随之呼之欲出。
"手指靠拢,微微弯曲,拇指靠在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上,前摆......后摆......摆动时拇指内侧要紧擦裤线......"小朱认真逐一纠正我们的动作。我们每个班站成一排,每人间隔一米原地做摆臂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