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罩训地
“天桥出了个变戏法的奇人,叫作张贤,他的戏法简直不可思议,要是亲眼看了,一定会把下巴都吓脱了!什么戏法?一个是济公喝酒!从画里变成一碗酒,喝上几口,还能给送回画里去,画里的酒就真的少了。另外,那画里的济公活佛见了酒,真的会笑咧!你可听清楚了,是画里的济公活佛,可不是真人能咧着嘴笑。我瞎说?我这可不是瞎说,好多人亲眼目睹!我要说的是假话,你随便抽我大嘴巴。今天上午我可是去了,这个奇人张贤,变了个木偶计的戏法,你猜怎么着,刷的一下变出一个铁笼子,两个脑袋大,然后一巴掌拍出一个又能讲话、又能乱蹦跶的木偶人,站直了不到二根手指长短,这木偶人能够自己在铁笼子变戏法,竟能从裤裆里变出五个鸡蛋!五个鸡蛋啊,你说是怎么变的?从那么大一点儿的小木偶人身上?乖乖,你是没看到!看到了你不佩服都不行!非要叫爷爷奶奶,菩萨显灵不可!在哪里表演?一个偏僻的地方,寻常还没有人去,大刘茬子胡同口,听说过没,城南市场还往南呢!你要去看?行啊!明个中午,我带你去!你可早点儿来,那个奇人张贤就演一场,不带重样,演完了就走,绝不返场的!”
这种类似的话语,变着花样地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看过的人能够说个实在,听说的人则添油加醋,一个下午加上晚上的工夫,天桥一带凡是经常转悠的,喜欢看戏听书看杂耍的、茶摊倒水的、摆小买卖的、杂摊卖艺的、跑堂的、擦鞋挖鸡眼的、开茶楼饭店的、管人的、当老板的,凡是有闲工夫,能够聊天唠嗑的,几乎人人皆知。
版本越传越邪乎,出了十几个不同的说法,有说张贤是个道士的,会抓小鬼来唱戏;有说张贤会口吐十多个鸡蛋,蛋里面咔嚓生出来一个能说会跳的小人;有说张贤一表演,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有说张贤啪的一跳,能变成济公活佛的。五花八门,越是邪门的传得越快!
别看最后邪门得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但张贤这个人还是引起了大家足够的兴趣,十个人里面有一成动了第二天去看看热闹的心思。上百家茶楼、落子馆、杂耍馆,这些需要请人表演的老板,晚上的时候都琢磨着这事是真还是假,没准是哗众取宠之辈妖言惑众也说不定。自然有精明的,知道这事不简单,连夜去找源头,真给问到一两个看过张贤表演的,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早就明白的,少不了旺风楼的陈国,他派自己店里的伙计二毛盯着张贤,二毛可是两场张贤的戏法都看了的人。这个二毛从第一场看完就飞奔回来禀报了陈国。陈国又惊又喜,却担心张贤第二天还是老花样,让二毛第二天再去看,二毛看了以后回来再报张贤表演了一个木偶计,可把陈国惊得坐立不安,这个张贤要是被别人请了去,段士章没准都不来自己店里了,那可不得了,脑袋都不见得保得住。陈国打定了心思,只要张贤愿意挪窝,无论如何都把张贤请来,哪怕是玩阴的,绑也要给绑过来,到时再威逼利诱一番,不怕张贤不演。
张贤在天桥现身后的第三天中午,平日里都没有几个行人的大刘茬子胡同口,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都不为过。不大的一条小街上,黑压压的人头,闹哄哄地各自站定,三五成群,二人一对,议论纷纷,全都盯着胡同口里。
这些人里面,除了看热闹的,就是各大茶楼馆子的当班、管事、掌柜。店头小一些的,就是掌柜老板亲自带着人来。大家看到这种阵丈,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是来看张贤的表演,打心思想把张贤请过去的。
说来奇怪,天桥一带,数十年变戏法都是不痛不痒的折子(演出细目的一项),变戏法的地位不高,甚至卖座程度还赶不上玩头裂大石、大刀砍背的这些硬把式的,偶尔能出几个有新花样的戏法,大多是昙花一现,翻来覆去地表演,最多支撑半个月的光景,不是被同行破解了门子,就是腻味了,没有人愿意看了。
所以这次这么多掌柜老板亲自到此,彼此都是吃了一惊,无不心想居然和我琢磨到一路上了,越是冷门的变戏法,越要抢啊?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其实这不是碰巧,中国戏法在唐宋时期极盛,本就是中国人最喜爱的一项表演,连皇帝都曾经乐此不疲。中国老百姓对戏法,其实心里都有深厚的感情,就是哀其不争,千百年间,居然很多古代极负盛名的戏法都失传了,不仅没有人能够重现,甚至也没有人能琢磨出一个新花样来,正反来回折腾,都是换汤不换药,熬得连味道都没了。
天桥的人倒是听说“洋利子”精彩得很,也就是西洋魔术,但没多少人真的看过,只听说过一些,也都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这些西洋魔术师面子也大,在国外都是受人尊敬的,地位很高,当时中国还是被洋人欺负的时代,剪掉脑袋后的“猪尾巴”还没多久,西洋魔术师根本不屑于表演魔术给中国人看,所以连旺风楼这样数一数二的杂耍馆,都从来请不动一个洋人过来。
笔者颇多感慨,2009年春晚一个刘谦鸡蛋中变出戒指的新鲜魔术,就在中国大地上猛地刮起了一股子魔术超级台风,势头之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说春节联欢晚会上从来没有表演过魔术,刘谦是春晚史上魔术表演第一人,那肯定是骗人的,大家都看过以前春晚里什么把万剑穿箱、头身分离、纸牌乱飞的魔术,简直是看了都犯困的老把式,真当中国人没有见识、好糊弄不成?所以刘谦玩出一个新鲜的,又足够离奇的魔术,就把几亿中国电视观众迷得七荤八素。
所以在九十多年前的1926年,张贤出现后,短短两天,便在天桥造成了爆炸效应,众多人争先恐后来看张贤,便和2009年春晚刘谦的出现,有异曲同工之处。
豁牙金、李易和一干流氓,悦客茶楼的李奉仁,旺风楼的二毛,都在人群中,也都是翘首期待张贤的出现。
豁牙金早就问过李易跟踪的结果,张贤住在何处,李易坚决不说,推托说怕打草惊蛇,反正事成之后,定会拿来给豁牙金。豁牙金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事已至此,没必要现在和李易翻脸,嘻哈了几句,就算先这么着了。
人群喧哗了起来:“来了!来了!就是他!张贤!张贤!”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胡同口看出,已经有人围了过去。
张贤还是昨天的打扮,就是空手而来,并没有提自己随身的大皮箱。这让豁牙金看在眼里,一捅李易,低声说道:“看到没!没带皮箱来,这是你的机会,别等着了,去啊。”
李易皱了皱眉,还是听了豁牙金的差遣,从人群一边溜出去,离开了此地。
张贤并未注意,见这么多人等着他,满脸笑意,团团抱拳,不住称谢。
众人把张贤迎到场地中,张贤高声道:“今天这么多人啊,热闹热闹!大家实在太抬举我了!大家别挤,大家别挤,往后退退,站在白线以外。”
张贤说着,从衣袋中摸出一包白面,在地上画出一道白线。有热心肠自愿帮着张贤办事的,嚷嚷着请大家后退,张贤一路画下一个大半圆,将众人隔到白线之外。
张贤高声说道:“今天给大家表演预测之术,大家千万不要进到圈内,要不我可没法表演啦!”
众人应道:“是啦!是啦!”
经常逛天桥的人都知道这么个规矩,街头卖艺的,画地为锅,算做自己的场子,一般人都不会贸然入内,否则会被其他人责骂,说这人不长眼力见儿,没家教欠收拾。所以张贤画了个大半圆,大家都守规矩,站在白线之外,相安无事。
各店掌柜老板,在伙计的帮持下,都挤到了前面,全都目不转睛,看着张贤。二毛早见到这种场面,早就派人去请陈国过来,生怕落了下风。
张贤画好白线之时,陈国也已经匆匆忙忙地赶来,挤到了最前面。
尽管围观众人都略有微言,但见都是些大招牌的、有头有脸的掌柜老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好在张贤画的圈足够大,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倒让店老板们人人都有个便于观看之处。
张贤见围观众人都已站好,团团一抱拳,朗声道:“张贤本事低微,能得到这么多兄弟朋友大哥大爷捧场,实在惭愧得很!”
有人高喊:“张先生,你好本事!我们都知道!”
张贤笑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今天的场景,许多贵人来给我捧场,我已经将梦见的内容记在了一张纸上,不知道准是不准?敢问今天,有哪些天桥开场子的老板来了啊?”
顿时有人高声道:“德宝楼赵光姚赵老板在此!”德宝楼乃是天桥颇有名气的茶楼,当属前十位。大家转头看去,呼喊的是德宝楼的伙计,赵老板高抬手,向众人抱拳,显然对自己伙计第一个报出自己的名号,十分高兴。
当然有人不愿落在下风,立即又有人高叫:“庆云轩常宝梁常老板,来给张先生旺场子!”庆云轩又是一家天桥有名的坤书馆。
“常兴斋刘培仁刘老板!”
“安乐居孙承德孙老板!”
眨眼工夫,便有人亮出了五六个天桥响当当的馆子招牌,摆明了是互相较劲,都是旗鼓相当的实力。有些小店的老板,知道这些人到场,估计想请张贤,已经难上加难了,都不敢出声报号。
“旺风楼陈国陈老板,听闻张先生大名,专程前来给张先生捧场!”二毛子高叫道。
陈国算是天桥的名人,未开旺风楼之前,就有个绰号叫百鸟陈,可是当年天桥有名的大腕儿。
陈国左右环视,笑眯眯地与四周的数个老板点头示意了,不动声色。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彼此暗哼一声。
张贤笑道:“好好!真是巧了,和我昨晚做梦,梦见的贵人一模一样!我那张纸呢?奇怪!”
张贤前胸后背地拍了拍,面露难色,又道:“怎么没有了?奇怪!我明明带出来的。”
众人不解张贤要做什么,都不说话。
张贤眉头一展,突然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金爷拿去看了!”
豁牙金正站在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张贤,忽听张贤这么一叫,顿时一愣,说道:“什么?我拿去了?我拿你的纸干啥玩意儿?”
张贤迎上一步,说道:“金爷,你好大的忘性,你摸一摸你怀中,是不是有一张折成几折的纸呢?”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识豁牙金这个流氓,见张贤找他要纸,哄的一声都笑了。
豁牙金骂道:“妈的巴子!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纸。”骂归骂,豁牙金还是一探手向自己怀中摸去,手上一顿,有些愣住,真的从怀中拽出一条折得正正方方的白纸。
豁牙金倒吸一口凉气,哼道:“什么时候弄的?真邪门了!”
张贤走到豁牙金身前,笑道:“金爷,还请把纸还我吧。”
豁牙金哭笑不得,把纸递了上去,哼道:“拿去拿去。怎么回事,弄得老子像你量活的了。”量活的,就是指魔术师安排在场下的助手和托。
众人哈哈大笑,连连鼓掌,叫道:“好!好!”
张贤把纸收回,退回场中,将纸打开一半,露出毛笔书写的字迹。
张贤指着纸上的字说道:“德宝楼赵光姚。”并出示给四周的人看。
众人都看得清楚,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德宝楼赵光姚六个大字,正是刚才第一个报出名号的。
“咦!”人群一片惊叹。
张贤又向下指,看着纸上的文字念道:“庆云轩常宝梁。”
“咦!”人群惊叹,又是对了。
随后的常兴斋刘培仁、安乐居孙承德也都对了,连顺序都没有错。
众人惊叹连连,这也太巧了吧,这个张贤怎么知道这些人会说话,甚至连顺序都不错?
张贤指向最下一行字,说道:“旺风楼陈在国。”
有巴不得看到张贤“抛托”(就是指魔术变漏了,失手)的人,立即大声叫道:“错了错了!陈国陈老板,你可是写的陈在国!错了错了!”
张贤看了看,愁道:“嘿!真的错了?看来我的梦有些不准?”
众人看着张贤,都看他怎么对付。
张贤把纸翻过来,亮出另一面,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念道:“有人说陈国写成了陈在国。”
“哄”的一声,凡是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的人,都是大叫起来,这一番变的,实在出人意料。不禁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交头接耳。
张贤把纸上的字,亮出来走了一圈,给众人看毕,用手在这行字下面一抹,顿时现出新的一行字来。
张贤大声念道:“有人从屋顶掉下。”
众人可奇怪了,都左右看了看,哪有人从屋顶掉下?
原来张贤所处的地方,街道狭窄,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有看热闹的人挤不进去,便爬到对面的屋顶,坐在上面向下观望。
众人刚刚看了两眼,只听哎呀一声,一个刚刚爬上屋顶的人,没有扒稳,一下子从屋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鸦雀无声,这次谁都说不出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掉下来的那人哎哟几声,气呼呼地站起来,却看到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个从墙上摔下的人不知何意,叫道:“干吗干吗,我从墙上掉下来了,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我又没偷没抢的。”
张贤微笑不语,手在纸上一划,又现出一条文字。
众人赶忙看过去,张贤看着字高声道:“陈国陈老板举起了左手。”
众人听清楚看清楚了,都朝陈国看去。
陈国双手垂着,早就瞪大了眼睛,自己举起了左手?怎么可能,我就不举能如何?
陈国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身上不舒服,所有人都侧着头牢牢地盯着他。陈国冷汗直冒,只觉得左手微微发抖,竟不听使唤地向上举起,最后高举过头。
众人哗的一下,雷鸣般地赞叹:“好!”
陈国脸色发青,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赶忙用右手一把将自己的左手拽下来,牢牢按住。二毛在陈国身后忙道:“陈老板,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国低骂:“住嘴!我当然是真的!”
张贤还是微微一笑,手在纸上一抹,再现出一条文字。
张贤念道:“表演结束,大家使劲地鼓掌叫好。”
欢声雷动,好多人不住叫好,把手都拍红了,哪里还管张贤是不是预测出来的。
张贤把纸折起,捏在手中,对着众人抱拳行礼。
“好!好!”叫好声、掌声仍然经久不绝。
陈国笑不出来,还是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左手腕,看着眼前的张贤,简直无法相信张贤刚才真的是戏法,这个张贤,难道真的会法术?
张贤答谢了众人,手中一抖,那张纸顿时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张巨大的丝巾。这丝巾乃是彩色,正中画着一个黑白的五行八卦图,四周则五彩缤纷,无数彩条彩团环绕着八卦,说是彩云,又不像彩云,反正看着眼花缭乱。
众人咦了一声,停下掌声、叫好声,眼都不敢眨地看着张贤要玩什么新鲜的把戏。
张贤面色猛然凝重起来,说道:“大家请安静,现在我要斗胆尝试一个中国古戏法,能够成功全靠运气,请大家切勿说话、不要走动,不然我抛托了,大家就不能看到这个古戏法的风采了。”
张贤说的话,有无形的力量,围观众人顿时紧闭双唇,大气都不敢出。
张贤把手中的彩色丝巾抖开,盖在自己肩头,向场地中间走了几步,慢慢坐下,正在自己画成的半圆中间。
张贤不言不语,把彩色丝巾盖在自己头上,从头到脚全部都藏在丝巾下。这丝巾一点儿光都不透,只能看到丝巾下有张贤一个人形轮廓。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落针可闻。
张贤在丝巾下不断蠕动着身子,好像正慢慢地躺下,却又不像,那丝巾之下不像只有一个张贤,更像多出了几个孩童一般,在张贤身边乱拱。
丝巾下张贤的轮廓越来越不明显,那丝巾铺在地上,波浪形的不断滚动,始终覆盖着地面,不露一点儿缝隙,而丝巾下的轮廓却越来越降低,逐渐低到根本不容一个人藏身在下。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嗓子里啊啊低嘶,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丝巾最后一点凸起处,骤然消失,平伏在地面之上,波浪形的翻滚也戛然而止。
张贤消失了,消失在丝巾下面。
众人惊得左顾右盼,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上前,眼前这奇迹一样的场面,谁敢相信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天罩训地法!”随着叫声,一个人已经从人群中跳出来,向着彩色丝巾冲了过去。这个人正是旺风楼的陈国!
陈国惊呼的天罩训地法,并不是陈国胡说八道的,而是出自一本中国古戏法的奇书,叫作《古彩杂源 张迎山演评》。
传说这本书乃是明末时期的一个戏法奇人张迎山所著,这个张迎山用尽毕生精力,收集整理了中国自古以来所有的戏法,详细描述了戏法的表演过程,据说一共有七百三十三个古戏法,张迎山在每个戏法描述后面,都加上了自己的一段评注,其实是破解出这个戏法的秘密。但每个戏法的评注,都极为深奥难懂,前后不成句子,根本不知道张迎山是不是瞎写的。
另一种说法是,张迎山惋惜中国戏法逐渐凋零,人才不济,为了保存中国古戏法的精髓,才写出了这部《古彩杂源》。但张迎山深知有的戏法若不知道奥秘,也就只能留存在文字描述之内,无人可以复原,张迎山又不能平白无故地把表演的秘密写出来,这有违戏法传承的古训。张迎山想来想去,只好用这种极为深奥难懂的文字,把秘密隐含在其中,等待日后有心人慢慢破解。
《古彩杂源 张迎山演评》传世本就极为稀少,张迎山死后,这本书被人手抄了百余份,流落在江湖各地。清朝入关后,施行文字狱,大肆焚毁明代书籍,《古彩杂源 张迎山演评》作为邪书,也在销毁之列。清朝对中国古戏法一直持否定态度,觉得是奇巧淫技,同受株连的还有火枪、火炮等明代兵器发明和物理、化学、数学等各种明代科技成果。可谓是一个大清朝,中华文明、科学技术不仅没有前进,反而比明朝还倒退了三百年。
《古彩杂源 张迎山演评》存世的只有几页残卷,还是焚书人觉得有趣,偷偷抄录下来的几页,其中就有天罩训地法这个古戏法。按书中记载,天罩训地法这个戏法初现于在唐末,为一个叫鸠末的道士发明,因为过于神奇,当时世人都以为是道术仙法,后来有人从施行的过程中发现了破绽,原来是一种障眼法,这才归于戏法,宋代时候,仍有十多人会表演。表演天罩训地法的人,不能在高台上,也不能让人平视,必须在一段距离外,居高临下地看,才有入地的效果。而且天罩训地法,严格规定不能向同一个人表演两次,这已经和现代魔术师戒条中的“不在同一观众前表演同一套魔术”一样。
陈国手中就有《古彩杂源 张迎山演评》的残卷,所以看了张贤消失在彩色丝巾之下,顿时想到的就是天罩训地法,便根本无法按捺住,他只要冲上来把丝巾揭开,就有可能破解出天罩训地法的秘密。
陈国冲出来,一把就要抓住地上的纱巾,岂知这时候纱巾猛地一抖,嗵嗵嗵作响,从纱巾下顿时涌出大量的浓浓白烟。纱巾在白烟中一晃,没有了踪影。
白烟无任何异味,就是浓郁至极,经久不散,而且扩散飞速,把人罩在里面,都看不清一步外的东西。陈国被这白烟吓退了一步,一回过神来,就在空中死命乱抓。
白烟突然涌起,向围观的众人弥漫过来,把大家都惊得四散逃开,乱成一片。
可白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几秒的功夫,众人眼前突然一亮,白烟顿时已经淡了,慢慢地消散不见。
陈国站在场地中间,两手空空,四处转着圈乱看,不住低吼:“人呢!人呢!张贤呢!”
等围观人群再次聚拢过来,无论大家怎么寻找,都找不到张贤在哪里。
张贤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张贤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时候,李易正蹲在张贤的房门前,用一段铁丝插入门锁中,轻轻搅了几下,门便打开了。
这种地下室的房间,门锁对于李易这种小偷来说,只是一个摆设,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李易昨晚上就已经打听到了张贤住在哪里,这次来只需躲过店老板或伙计,便能下到地下室,对李易来说,也都是小儿科,没有难度。
李易钻进房间以后,赶忙把房门关好。房间里没有人,一个硕大的皮箱打开着,随意地摆在床边的地上。
李易赶忙上前,在皮箱中翻找不停,可是皮箱中除了一些破旧的杂物、衣服,并没有什么看着有价值的东西。李易有点儿纳闷,他明明看见张贤提着大皮箱,显得十分沉重,怎么会只有这些东西?莫非张贤把重要的事物藏在别处了?
李易不敢耽误,又在四周的柜子抽屉里寻找,仍然毫无所获。李易退后一步,略略思考,奔到床边,伸手在被窝中细细摸索。
李易手一顿,在枕头边的床板上摸到了一件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个牛皮硬面的记事本,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六个字:张贤魔术杂记。
李易轻轻念了声:“魔术?”说罢赶忙把本子翻开查阅。
这个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楷,有的页面上文字整齐、有的却杂乱不堪,文字龙飞凤舞,还有不少手绘的插图,在插图边也都有文字批注。
李易喉头一紧,知道这上面写着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禁翻到第一页,细细看了几行文字,上面写着:
魔术师戒条
(一)要尊重同道同人。
(二)每日均要认真练习,不可懈怠。
(三)未练习熟练前不做表演。
(四)不无代价教授魔术。
(五)不公开魔术的秘密。
(六)不在表演前说出魔术的具体效果。
(七)不要在同一观众前表演同一套魔术。
(八)要以正途发展魔术,不可用魔术技法为恶。
李易看完这些戒条,眉头紧皱,赶忙把记事本合上,本想塞回床下,但略一犹豫,还是揣进怀中。
李易再看了房间几眼,静静地退了出去,躲过店家的注意,快步离开了客栈。
李易并没有回去立即与豁牙金相见,而是绕了个大圈,把这本“张贤魔术杂记”藏于一个树洞之内,才返回去找豁牙金。
豁牙金还坐在张贤消失不见的地方不远发愣。
张贤消失之后,在场的众人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张贤再次出现。于是众人着了慌,都撒开了欢地四处寻找,仍然毫无踪迹。有人害怕起来,指责陈国上前要揭开地面上的彩布,定是扰乱了张贤施法,张贤被困在地下了;有人觉得张贤可能就是个神仙,专门来给大家看看仙术,不便久留,于是遁地走了;有人说肯定我们这些人触犯了张贤的忌讳,这才离开。等等一番议论,还是不见张贤出来,也找不到张贤,众人只好都悻悻然地散去。
李易赶回来,见大家神色怪异,先问了问,才知道张贤突然这般如此地消失了。李易心中不安,惴惴然找到豁牙金,装傻不知道此事,直问豁牙金道:“金爷,张贤呢?走了?”
豁牙金哼道:“飞了,化成烟跑了!”
李易正想说话,豁牙金已经一把牢牢拽住了李易的胳膊,骂道:“李易,让你偷的东西呢?”
李易面露遗憾地说道:“我去了张贤房间,除了一些破衣烂衫,什么都没有啊。我看我下次还是直接在张贤身上捏捏,金爷,你想啊,变戏法的,重要的东西都要随身携带着啊。”
豁牙金斜眼看了看李易,哼道:“李易,你小子想骗我!”
李易忙道:“金爷,我怎么敢骗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找到啊!”
豁牙金手上加劲,将李易拉低,一把揪住了李易的前胸,狠狠道:“别以为老子好骗,今天打死你,也要你吐出来!”
李易叫道:“我真没有,吐什么出来,金爷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啊。”
豁牙金呸了一声:“反正张贤不见了,我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了!”
李易被豁牙金以及手下抓着,堵在一个小巷中,连打带踹。豁牙金不见了张贤,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肚子气,这下全都发在李易身上。蹦二狗这些个流氓,与李易和平相处难,打人是早就琢磨的事情,见豁牙金对李易不客气了,一个一个都凶神恶煞,大嘴巴使劲乱扇。
豁牙金他们搜遍李易全身,拳打脚踢了半天,逼问李易到底偷没偷到张贤的东西,李易就是紧要牙关,绝不说自己把张贤留在房中的记事本藏起来的事情。
李易被打得连昏了几次,几乎丢了半条命去,还是念着:“我没有偷,没有偷……”
豁牙金见李易如此嘴硬,心想可能真没有偷到,再打下去只怕李易性命难保,于是朝李易啐了几口,几个人扬长而去。
李易一直躺到天黑,才算缓过劲来,张嘴吐出两颗断牙,捂着胸口,扶着墙壁,哆哆嗦嗦地蹭回了自己栖身之处。所幸有所住之地的邻里照顾着,李易昏睡了整整一夜,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可一两天都爬不起来,下不了床。
张贤消失之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仍然不见张贤的身影,天桥的各种流言顿起,张贤消失的事情,仍然是什么版本都有,还是邪门的厉害。亲眼见过张贤消失的人,渐渐也懒得说了;没见过张贤表演的人,大多认为又是一个平白无故,好事之人编造的传说,谁也没当个真。
七天之后,张贤还是没有出现,反正天桥历来各种离奇的传说多了,多也不多张贤这一个传说。渐渐天桥一带也就再没有人反复谈论张贤,只是有人问起天桥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的时候,男女老少都能像模像样地说起张贤的奇事。
李易终于康复过来,算是好了大半,他趁着夜晚无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取回了张贤的记事本,仍然没有翻看,而是一大早带着张贤的记事本,去了父母坟头。
李易走到自己父母埋葬之地,却见到坟头前摆设着瓜果酒菜、祭祀用品,一摞子纸钱都还没有烧尽,但举目四望,见不到一个人。
李易跪倒在地,哭了一场,念叨了一通自己不孝,现在做了小偷,快丢了父母教化,偷了别人变戏法的门子,实在不该,感到自己愧对父母。
李易哭了一番,取出自己携带的纸钱来烧了,最后把张贤的记事本也从怀中摸出来,要将书本点燃。
“李易!不要烧!”有人叫道。
李易微微一惊,赶忙一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礼帽、戴着墨镜、身着长袍的男人,背着手向他缓缓走来。
李易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时,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这男人压了压礼帽,深深地看着李易,双眼之中,似乎有无数话语要说,但他只是平和地说了句:“李易,你想学魔术吗?”
他,就是七天前,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