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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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要爱你的敌人

男人心虚的时候就把脑袋埋到裤裆里,还冒充沙漠猛禽。

——《辣椒的观察心得》

雨滴打在车窗玻璃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视野逐渐模糊起来,外面的城市变得极不真实。

从公交车下来,步行几分钟,到了公司的台阶前。我仰脸朝公司顶层看了看。

这是每天早晨上班的习惯动作。在宏伟的楼宇前,感觉自己多么渺小。

一辆撒野的车子突然从旁边驶过,卷起一片水花,我跳起来躲到一旁,手里的红伞甩在地上。

还好,只是鞋子溅了点污泥。我拾起伞,正要走上台阶,斜对面过来一个老头。

“姑娘,在这里上班?”他观察我。

“是啊。”我打量这老头。

他清瘦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睛眯着,目光犀利,一顶柠檬色的草帽盖着脑袋。

“你有事吗?”我问。

“没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看到你,想到一些事。你是哪年出生的?”

干嘛问这个?我疑惑地盯着他,嘴巴却自然而然说了出来:“1984年。”

“哦,1984年,甲子年,”他喃喃自语。“六十甲子大循环的第一年,不错的年份。今年正好是本命年,24岁。”他注视我,又问道,“24节气,你最喜欢哪个?”

“情人节。”我严肃地说。对付神经老头,我自有办法。

他打个愣怔,接着便笑了。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来东坡巷找我,找慕容老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正在发呆,身后传来小欧的声音:“辣椒,干什么呢?”

“没事。”

“在街对面看到你跟那老头说话,”小欧使劲朝前张望,老头已消失在雨幕中。“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和小欧走上台阶,“一个神经病老头,号称慕容大侠。”

“你的芳名都惊动精神病院了!”小欧用力甩了甩胳膊。

“别闹,烦着呢。”我说。

“怎么?又遇到感情问题了?”

“我操心的事多了。房供,薪水,压力,没一样省心的。”

“你的思想水平都快超过希拉里了。”

“拉稀还差不多。”

小欧捂着肚子,嘴里迸出一阵压抑的笑声:“每天早晨听你讲讲课,一天的心情都是好的。辣椒,你就是我的光、我的电。”

“你呀,少年不识愁滋味。”

“嘁,你才多大啊?”

“我36D。你呢?”

“恶心。”小欧使劲推了我一下,我们两个都笑翻了。

好不容易走进电梯,两个人都清了清嗓子,严肃起来。现在感觉整个大楼都压在身上,门廊里的光线变得明亮刺眼。

电梯升到二楼,门一开,唐娜走进来。

“真巧啊,你们好。”唐娜淡淡地笑了笑。

“唐娜,你好。”小欧显得有点紧张,好像自己做了错事。可能是唐娜身上那种风骚又冷艳的气质让小欧感到不安。

唐娜看了看我,我也笑笑,“你好,这么早就上班了。”

“最近工作很忙。你们二组怎么样?”

“还好,按部就班。”

“加油啊,我们可是公司的支柱呢。”唐娜做了个手势。

“会的。”我说,“我最喜欢玩龟兔赛跑。”

唐娜咧开嘴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的牙齿在电梯间闪着光泽,鲜润的唇膏变成了梦幻色。

电梯停在11层。“哦,我先去办点事,回头聊。”她走了出去。

她今天穿着一条淡紫色长裙,裙摆的荷叶边显得十分娇艳。她喜欢留短短的头发,从背影看,确有一种洒脱干练的风采。

电梯重新上升,里面只有我和小欧。小欧轻轻吁了口气:“我到现在都猜不透,唐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

“有时候看起来阴冷,有时候温柔妩媚,开会的时候却又咄咄逼人……”

“特别是和老朱顶嘴的时候,你特别心疼吧?”

“说什么呢?”小欧又羞又喜。

15层到了,我们从电梯出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从走廊拐角传来,那后面是企划一组的办公室。程辉正在大声说着什么,不断有员工三三两两过去看热闹。我们跟着往前走。

“25个名额啊,领到请柬才能参加!”程辉挥动一叠红色卡纸。

“又起什么妖娥子?”小欧低声咕哝。

程辉最喜欢这样的表演,号称深蓝广告的巫婆先生。

“今天晚上8点整,世纪金华酒店,拿到请柬的同志们可以畅饮美酒。”程辉手舞足蹈,好像癫痫发作一般。

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企划一组要摆庆功宴,祝贺他们抢单成功!

“辣椒,他们居然玩这个?”小欧也猜了出来。

“好啊,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我咬牙切齿地说。

“看程辉的德行,真像唐娜的一条哈巴狗。”小欧恨恨地说:“真不明白,小岑怎么喜欢这种货色。”

“爱情就像市场,永远不可理喻。”我深沉地说。

“辣椒,你好像看破了红尘。”小欧担忧地说,“你不会因为这件事,遁入空门吧?”

“笑话!我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风流没染过?”

程辉忽然发现我们,大声打着招呼:“陈组长,你也来玩玩吧?”

“好啊,我们全组都参加!”我说。

“同志们热情都很高,只能分给你们两个指标。”程辉一脸正气地走过来,把两张请柬交到我里。

小欧拉着我从人群挤出去。

“辣椒,你没发烧吧?”小欧朝后看看,加快了逃跑步伐,“全公司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居然……”

“小欧,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真情诉求’?”

“什么意思?”

“做广告最难也是最有效的,就是情感诉求。”我目视前方,低声说:“像对待自己的至爱一样,真心实意地站在受众的角度和立场,了解对方心底的渴求,然后有计划地满足他们,或者引导他们。这也是人生的制胜法宝。”

“这跟酒会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说说。”

“那你还要去?”

“见见世面嘛。看看别人的庆功宴是怎么开的,我们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真服了你。500万的单子啊,又多了5个百分点。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飘走了。”

“单子就是一条狗,谁有本事谁牵走。”我冷冷地说。

“你真的受刺激了,辣椒。”

“《圣经》曰:要爱你的仇敌。《女儿经》也曰:面对伤害你的人,如果你一味抓狂,只会让那人更得意。”

小欧落荒而逃,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唐娜最渴求什么?”我依然在喃喃自语,“虚荣的满足?扭曲的尊崇感?自虐、受虐以及施虐的愿望?”

谁知道?

我经过朱世宝的办公室,门没关,他在里面喊:“辣椒,正要找你呢。”

我进去,呆呆看着他。

“你拿的什么?”他好奇地打量我。

“请柬。”

“哦?你也要去?”他有些惊讶。

“你去不去?”我平淡地问。

“晚上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他把桌上的资料整理一下,抬脸看着我,“辣椒,听说你昨天去找宋总了?”

“嗯,沟通一下思想,讨论一下观点。”

“你这是越权汇报啊,你知道吗?”朱世宝忧虑地说。

“员工找老总反映情况,怎么,踩到你的猪尾巴了?”我歪着脑袋,“据说深蓝广告公司是讲民主的。”

“这是工作原则问题。宋总那个人最看重制度,如果人人都做着超越自己范围的事,这个公司还怎么运转?”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这些草民受到欺压,就只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连他妈的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你可以把情况反映给我,我在开会的时候——”

“行了!我提醒过你,你根本不当一回事。”

“辣椒,”朱世宝朝门口看了看,“我是担心宋总对你有看法。”

“哼哼,这个你不用担心,宋总特别喜欢体察民情,我们谈得很融洽。”我冷笑一声,“有些同志欺上瞒下,妄图把宋总的七窍堵住,从而闷死大领导,这是非常可耻的。”

“你知道宋总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朱世宝耸着肩膀,像一只大蜥蜴。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经常在开会的时候说:我们不得不订立一些规矩来遵守。”

“这么无聊的话也用得着讲出来?”我气乐了。还以为是惊世骇俗的大道理。

“任何人能够承担的责任只有那么多。这里面有一种权威。”朱世宝说,“在自己的范围内,你可以放浪形骸,但是如果谁破坏了权威的边界,他会毫不留情地解决问题,哪怕只是小事。在这里,他代表了权威。权威也是一种自我约束。”

我目瞪口呆,朱世宝从来没用这种方式和我对话。

好像我在他心里不再是小女生,而突然成了一个谈判对手。

我喜欢这种变化,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辣椒,记住我的话,宋总是完美主义者,就像患了强迫症。你去他的办公室有没有注意一句话?”

“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天堂是细致入微的。”

“他说的?”

“爱因斯坦说的。”

“好吓人。”

“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担心,”朱世宝舒畅地伸了伸懒腰,他就有这种本领,能立刻从谈话氛围里挣脱出来,进入下一阶段,“宋总只是不喜欢别人破坏规矩。嘿嘿,人老了都是这样,也不算怪癖。”

“你担心……他开除我?”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朱世宝。

“这个……这倒没有。”朱世宝站起身,走到窗前,“他对你的印象好像很不错。”朱世宝转过脸,阴影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时会突然提到你,而且问我一些问题。”

“问什么?”我无端地紧张起来。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和宋品仁之间,或者说,宋品仁和我妈妈之间有什么瓜葛。

“都是些很可笑的问题。”朱世宝说。

“举个例子。”

“比如……”朱世宝模仿着宋品仁的口气,“小朱啊,陈辣椒和你顶嘴的时候,你就不抓狂吗?”

我呆了一下,立刻瞪起眼睛:“你欠揍吧!假传圣旨!”

“真的。”朱世宝看着我,“他就问过这样的问题。”

“一对神经病。”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