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见秦氏竟与贾母一般待遇，宝钗对一旁的探春叹道：“怪道人说‘礼出大家’，这小蓉大奶奶原出身寒微，到底缺些个礼数。”她本说得很轻，偏因贾母在场，这会子众人皆不敢胡乱说话，竟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贾母只摇了摇头便径自上了轿，秦氏似笑非笑看了宝钗一眼，亦低头上了轿，王夫人和尤氏却白了脸，惟独邢夫人一脸的不明就里。宝钗见众人反应各异，便知自己失言了，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自扶了莺儿上车，探春与贴身丫头侍书已坐定。

贾母的轿子刚到怡亲王府门前，早有云珠嬷嬷带人接了出来，问候寒暄了几句，只接了贾母、秦氏和黛玉英莲进得正门，余者则被接至西侧角门。

一时贾母一行到得银安殿偏殿，却见满殿皆是些华衣丽服、金莲凤头的贵妇人，三五个一群围坐了正说笑，上首的兆佳氏则是穿戴一新，正满面春风的与几位差不多年纪的贵妇人说话儿。见得黛玉来了，她笑着招手道：“黛丫头，过来让我好生瞧瞧，才几日不见，竟越发出挑了。”

黛玉忙行了礼，笑道：“祝福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贾母与英莲亦行了礼，那秦氏却只福了一福，又笑道：“十三婶儿，您可真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兆佳氏亦笑道：“可儿这张小嘴儿，敢情是抹了蜜不成，时时都这么甜？”一面又招呼贾母坐下吃茶。秦氏先献了寿礼，随即便似穿花蝴蝶儿一般，满殿与众人打招呼。

黛玉拉了英莲上前，笑道：“福晋，你瞧我这位姐姐可还好？是不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兆佳氏细细瞧了英莲一遍，笑叹道：“怪道人常说江南出美人，这孩子真真水葱一样儿，让人竟不知夸什么好了。”之前黛玉已遣雪雁到王府送过信儿，将英莲的来历悉数说明了，故云珠嬷嬷连她一道迎了进来。

“这是我和莲姐姐献给您的寿礼。”黛玉一面打开一个锦盒，一面道：“虽则不值什么，却是我姐妹的一点子心意。”说罢与英莲一人拉了一边，将那礼物摊开来，原来是一幅松鹤图，端的是形神兼备、栩栩如生，这是黛玉与英莲熬夜一月方绣出来的，本欲献予贾母，因不知该送福晋何物，故先用在此处。兆佳氏喜道：“这个好，比那些个珍珠翠玉不知强了多少。”云珠嬷嬷忙与另一个嬷嬷接到她面前，细看一番后，她更是喜得了不得，笑叹道：“今儿我方明了‘巧夺天工’的含义！”

原来这副图竟是用丝线绣在布幔上的，其中一些丝线的颜色，连皇宫里的绣房也找不出，怪道见惯好东西的兆佳氏亦忍不住叹息。一时又命那些个作陪的贵妇人依次看过了，皆是啧啧称奇、赞不绝口，直夸姐妹俩不但人生得好，还这般心灵手巧，真真是天山仅有，地上无双！兆佳氏与贾母听了这话，皆是一脸的骄傲和喜悦。

且说黛玉与英莲献予兆佳氏的寿礼，博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贾母亦觉面上有光。一时秦氏与殿内众人厮见完毕，硬拉了黛玉与英莲各处介绍，这些个贵妇皆是皇室直系的亲王、郡王府之嫡福晋或少福晋，自是见多识广、气象万千，见了二人亦忍不住赞叹不已，尤其折服于黛玉的高贵气度和典雅气质。早有随行的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来，两人道谢接过，少时便两手不空，云珠忙命两个丫头接过了。

黛玉本不喜人多，偏秦氏兴致极高，少不得打点起精神应酬一番。好容易回至贾母身旁，云珠嬷嬷忙各递了一碗茶与她二人，才啜了一口，就有四个执事媳妇来回：“正殿报吉时已至，请老福晋及各位福晋主子们过去。”兆佳氏方起身，右手扶了云珠，左手携了黛玉自出了偏殿，贾母则携了英莲紧随其后，众人忙跟在后面，少时到得正殿，早已恭候多时的各公侯诰命忙起身迎接问好。

兆佳氏并不理会众人，径自到上首的主位坐定，方笑道：“各位免礼，还请各自归坐。”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入席。上面两席是与兆佳氏平辈的妯娌们，即履亲王福晋、果亲王福晋、庄亲王福晋等，兆佳氏与贾母、秦氏、黛玉并英莲又一席，左边下手一席则是与弘晓一辈儿的亲王、郡王福晋等，作陪的乃兆佳氏之长子弘昌之妻纳喇氏与次子弘憞之妻富察氏，右手下边一席乃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异姓王之福晋，作陪的乃宁郡王弘皎之妻西林觉罗氏。

再下面几席，方是众公侯诰命及其千金等，云珠嬷嬷带领众丫头婆子，两溜雁翅似的站在贾母身后侍立。另一个执事嬷嬷玉珠则带领众媳妇丫鬟，侯在围屏外面，侍候上酒上菜。至于跟着来的丫鬟们，早被专人领至别处管待去了。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大家便到得花园里，早已搭好的戏台上，这会子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兆佳氏命众人坐了，丫头们忙献了好茶来，须臾，一个小太监捧了戏薄，单至阶下，先递与回事的媳妇，这媳妇接了，才递与一个丫头，丫头接过用一小茶盘托上，递与云珠，云珠方托着走至上席递与兆佳氏，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让几位妯娌点，几位皆谦让了一回，到底各自点了一出。兆佳氏又命黛玉与英莲点，二人推辞不过，也点了一出，云珠便命依次唱将起来。

看过几出戏后，几位老亲王福晋和南安王妃便要告辞，说身上不快，兆佳氏劝留了一会，起身亲自送至二门外，看着几人坐轿而去。接着北静王妃及几位弘字辈儿的亲王福晋亦告辞而去，兆佳氏不再亲送出去，命儿媳们代劳，余者也有终席的，也有不终席的，到底照管不过来，只命云珠嬷嬷一一送出去。

少时，邢、王二夫人带着尤氏并三春宝钗姊妹过来请辞，兆佳氏并不瞧她们，只笑问贾母：“平日里想请老太君来府里做客也不能够，这会子既来了，不如小住几日再去？”贾母忙推辞道：“饶是如此，已与福晋添了不少麻烦……”话音未落，已被兆佳氏打断：“咱们都是自己，没的白说这些个客套话，让人觉得咱们生分。”她的几个儿媳与云珠嬷嬷也帮腔着劝留起来，贾母推辞不过，只得含笑应允了。

贾母随即对邢夫人和王夫人道：“福晋如此美意，我少不得要叨扰几日，你们便先家去吧。”王夫人忙点头称是，又恭声道：“是否遣人与老太太送些随行之物？”贾母待要答话，那云珠嬷嬷先冷哼道：“二太太认为咱们怡王府连多余的衣物被褥都没有？”王夫人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做声。

见王夫人当众没脸，贾母到底顾及荣国府的面子，忙笑道：“我这个媳妇儿生性老实，原不大会说话，心地却还好，还请嬷嬷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了。”云珠方冷哼了一声儿，再不言语。贾母又道：“给福晋磕过头后，就赶紧家去吧，不过三五日，我自带了林丫头与英莲丫头家去的。”邢、王二夫人方带着众人向兆佳氏磕了头离去。

见众人都离去了，兆佳氏方嗔道：“云珠丫头，何苦当着小辈儿们与她没脸？好不好，到底是老太君的媳妇儿，黛丫头的舅母。”云珠笑道：“我只瞧不上她那张狂样儿，那大太太才是正经的诰命夫人，那里轮到她说话？”说罢又向贾母道：“老太君，才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痛快，竟忘了您还在。”贾母笑道：“嬷嬷外道了。这原怨不得她，当日我那大儿子袭了爵，因怕二儿子心里不痛快，特命他那一房住了正房，兼之管理家务，故她才会越过我那大太太，有此一问。”

好容易天黑下来，兆佳氏命人早早传了饭，众人一道吃了复入园里，早有小厮们抬了几担烟花爆竹来，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兆佳氏对黛玉道：“黛丫头，这烟火皆系各处进贡之物，系皇上前儿赏下的，不但大且极精巧，各色花样儿皆齐全，你可要好生赏玩一番才是。”说罢冲云珠点了点头，云珠又命一个婆子过来吩咐了，俄顷便见外面满天的五光十色，直衬得有如白昼。

黛玉和英莲都看得拍手叫好，叽叽咕咕说个不住。直放了大半个时辰，方消停了，兆佳氏怜贾母年纪大，命云珠嬷嬷将黛玉二人安置到上次居住的院落后，自与贾母相携着去了。

又玩了一会子，二人方在云珠嬷嬷的催促下回房，却见紫鹃雪雁春纤早已侯在屋里。一番梳洗过后，黛玉歇了东厢房，英莲歇了西厢房，三个丫头各在外间榻上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