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半晌,黛玉的情绪方渐渐好转过来,见弘晓手足无措的样子,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清雅绝俗的脸上犹挂着不及擦拭的泪珠,直看得弘晓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弘晓哥哥,弘晓哥哥!”黛玉软软的叫了两声,方唤回弘晓的神智,他不好意思道:“这会子可好些了?”这下换成黛玉不好意思了,脸红道:“也不知缘何一下子忍不住,让你见笑了。”
“说什么傻话儿呢?”弘晓已恢复常态,温柔一笑,道:“不是说过,有什么需要或不开心,一定要说的吗?为何在贾府呆得这般不开心,也不与我说道说道呢?”他的话虽然很轻柔,黛玉却听得出其中的责怪和受伤,幽幽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如同我不想让外祖母为难一样。你和外祖母是这里对我最好,疼惜我最多的人,我却不能为你们做点什么,甚至有可能成我你们的负担,因此便想着尽量少让你们为我担心……”
“小傻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话犹未完,已被弘晓打断,“即便是负担,亦是甜蜜的负担……”见黛玉羞红了脸,他方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却不再觉得难为情,反而更自然道:“等阿玛和世伯伯母从西北回来后,我就去求皇伯父……!”黛玉忙打断道:“我明白的……”说完又低下头去,这会子连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她明白弘晓要说什么,虽然因害羞打断了他的话,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雀跃和欣喜。她与弘晓虽通共相处时间不长,情意却在初次见面时,已播种至彼此心中,几次相处过后,更觉情投意合,心意相同,又打小看惯父母的琴瑟和鸣,自是心中称愿。
弘晓待要再说,却听得屋外贴身太监小顺子叫:“爷,宝亲王与和亲王来了,这会子正在外书房,老福晋请您过去。”他低沉应道:“知道了。”又向黛玉道:“等我回来。”见她点头应了,他方抬脚出了门子,随即紫鹃雪雁便相跟着进来了。
见黛玉一脸的娇羞,雪雁先笑道:“我就知道,王爷啊,就是姑娘的万灵丹,不开心或者不舒服了,一剂药下去,管保复原如初。”黛玉啐道:“呸,就你能!”惟独紫鹃奇道:“为何老福晋偏今日打发人去接姑娘?竟知道姑娘心里不畅快不成?”雪雁只抿嘴笑,黛玉见她这般,已然明了八分,心里又是一暖,为有这两个亲如姐妹的、凡事皆为她考虑的丫鬟。
弘晓这一去,直至用晚饭时方回来,黛玉与兆佳氏已坐在桌前,单等他过来一道用饭。中午还只兆佳氏一人为黛玉布菜,这会子又多了弘晓,她的碗和小碟几乎在瞬间便堆得满满的,母子俩还不时问她合不合口味、明日想什么吃的之类的话,让她的心亦跟着满满的!
次日黛玉起身时,弘晓已经上朝去了,却于午时前赶了回来,陪黛玉用饭,下午两人则一起吟诗作画,题字下棋,直过得惬意畅快无比,以后每日皆是如此,那兆佳氏也不来打扰二人,二人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一展眼便是月余。这一日,贾母又打发人来接黛玉,这已是她到怡王府后的第三次了,她心里亦记挂着外祖母,只能忍痛作别兆佳氏和弘晓,收拾一番上了贾府的马车,兆佳氏又替她准备了送人的各色礼物,从书籍纸笔砚台到戒指珠钗首饰,应有尽有,不一而足,又命云珠嬷嬷亲自送她回去,母子二人直至马车绝尘而去,不见踪影后,方回了屋里。
才一进了贾府的门,黛玉的心情便低落起来,尤其见到来往的丫头婆子们,俱是一脸的谄媚和巴结后,更是添了几分厌恶,所幸与贾母的小别重逢,稍稍冲淡了她的坏情绪。好容易到了上房,甫一进门,黛玉便被贾母一把搂进温暖的怀里,如三年前她初来贾府时一般情况,泪水一下子便盈满了她的双眼。
这是自打黛玉进贾府以来,祖孙俩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自是悲喜交集,又哭又笑的,鸳鸯等人劝慰了好一会子方止住了。黛玉又见过了邢、王二夫人及李纨凤姐儿妯娌,命紫鹃雪雁将各色礼物酬献了,待说了一会儿闲话,贾母便命她先回去整理卧房,安插器具等,她告罪辞了众人,方回了听风轩。
刚收拾完毕,便见迎、探、惜三姐妹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来了,三人之前因在夫子处习学,故这会子才来。黛玉忙笑着迎上去,青年姐妹经月不见,一旦重逢,其亲密自是更胜往昔,泣笑阔叙了好一阵儿,方依次坐了吃茶说话儿。不待黛玉吩咐,紫鹃自将三人的礼物呈上,交予其大丫鬟们各自收了。
一时贾母屋里的丫头来请吃饭,姐妹四人方相携着过去,因着谈兴正浓,皆是无心吃饭,只胡乱应付了一下,又忙忙的回了听风轩。适逢紫鹃到各处送礼物回来,却是一脸纳罕道:“姑娘,你道奇不奇?才我到绛云轩去与宝玉送东西,却是晴雯、麝月、秋纹几个大的都在,惟独不见袭人,一问及她,偏众人都不言语,这可真真是奇了!”
惜春嗤笑道:“这有何可奇的?不就是一夜之间,被人剃净头发罢了,还有更奇的事在后面呢!”黛玉好笑道:“真个有这等事?被剃净了头发,可不就成姑子了?是谁背后使促狭不成?”探春接道:“太太亦是这么说,还命二嫂子好生盘问了绛云轩所有的丫头婆子,到底没问出什么来。再问那袭人,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人剃了头发,竟没有一点子感觉!那些个饶舌的婆子们,便开始乱传,说是鬼神之作,直闹得人仰马翻,太太因想撵了她出去,不想二哥哥百般不舍,好容易太太松了口,命她先家去,待头发长出来再进来。”众人皆听得大笑不已,雪雁更是笑得直嚷肚子疼,扭着紫鹃与她揉肠子。
黛玉忽然想起回来后,竟一直不见薛姨妈和宝钗,因问三春,惜春拍手道:“我才说更奇的在后面,却是那家子的事。姐姐你离开的第三日,便有户部的官员上门来,说宝姐姐被选中入宫做女史,命好生准备几日,自有人来接。姨妈一家喜之不禁,各处皆报了喜信儿,又整治了酒席准备庆贺,不想几日后,那户部的人倒是来了,却不是为接人而来,而是说弄错了,户部待选的册子里,并没有宝姐姐的报名记录,既不曾报名,何来选中之说呢?”因说得太急,她只觉口干舌燥,丫鬟入画忙递了一钟茶与她,她忙忙接了大口饮尽。
迎春笑着接道:“这下子可好,姨妈与宝姐姐皆挂不住脸子,竟好长时间不曾过来,咱们都觉清净不少。”黛玉正要接话,忽听外面一个声音道:“林姑娘在家呢吗?”紫鹃忙掀帘出去,少时进来道:“姑娘,姨太太打发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黛玉笑道:“咱们的东西还未送过去,倒先收进来了。”
惜春冷笑道:“姨妈好灵醒的耳朵!”见黛玉不解,探春亦是一脸冷笑,道:“当日怡亲王府来人接姐姐时,姨妈和宝姐姐那一脸的艳羡,别人没有瞧见,咱们姐妹可瞧得分明。这会子既听得姐姐来家了,自是巴巴的赶着来巴结。”
黛玉心里虽不喜薛家母女的做法,到底不忍带累外面的人,示意紫鹃让她进来,随即便见一个穿掐肩月白背心、手捧一个精巧盒子的丫头进来了,行礼后低头道:“回各位姑娘,我们奶奶和姑娘命我送花儿来姑娘们戴!”惜春先道:“什么花儿?拿来我瞧瞧。”那丫头仍是低着头,道:“是宫里的新鲜花样儿,奶奶说每位姑娘四支。”说罢捧着那盒子到得惜春面前,随即迎春探春亦各自捡了一支,到得黛玉面前时,她忽然失声叫道:“莲姐姐……”手里的珠花亦掉落到地上,拇指大小的珍珠滚得满地皆是。
原来这丫头不是别个,却是当日被薛蟠强买后带进京来,如今跟着宝钗的香菱,昔日的甄英莲!
且说黛玉见了香菱,先失声叫道:“莲姐姐……”随即一把抓住她的手,泪亦跟着掉了下来。当年英莲走失时,她虽然仅三岁幼龄,却因着天生的聪明和由此而衍生的一系列变故,使得此事犹如刻在了她的脑子里,虽则已过了近乎十年之久,却至今记忆犹新。况英莲虽长高不少,大概相貌并无变化,尤其眉心那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原是胎里带来,常人罕有,要她如何能忘?
那香菱见得黛玉如此神态,只当自己哪里做错了,慌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仓惶道:“林姑娘,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请姑娘恕罪!”说着就要磕头,黛玉忙亲搀了她起来,哽咽道:“莲姐姐,我是黛儿,我是黛儿啊……”见香菱仍是一脸茫然,她复又道:“你不记得我吗?小时候咱们日则同息,夜则同席,好得一人似的,你再好好儿想一下。”说罢满脸期待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