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烛高燃,喜庆广布。
喜房外面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困倦难耐。江雪也倍感乏味,出出进进溜了几圈,美味佳肴也偷偷品偿了几次,焦燥的心绪稍稍平缓。回到喜房,看到沐云露还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一天水米未进,她仍能端正坐姿,令江雪佩服不已。
“七姐,你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要不先吃些点心?”
“你懂不懂规矩?在王府该怎么称呼,你不知道吗?”
江雪弯起嘴角摇了摇头,刚刚过门,洞房未入,沐云露就摆足侧王妃的架子。这才是沐家用来联姻、引起为荣的好女儿,她只能感叹自愧不如了。
“回沐侧妃,奴婢明白。”
她微微摇头,暗叹一声,新房成片的红彤彤的喜色入目,余留在她眼底的艳羡渐渐褪去,奚落与嘲讽不知不觉覆盖眼底,沐云露大概不知道南成远五天之后又要娶侧妃。柔红帘帐之外,一张红木方桌之上罗列着八样糕点、八样鲜果,还有热茶美酒。她瞄了沐云露一眼,自顾靠坐在红木方桌一旁,慢条斯理地吃喝。
沐云露的贴身丫头司琴和司画进来,看到江雪坐着吃喝,都沉下脸。
“沐姑娘,杨嬷嬷正找你呢,你出去问问,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骂人。”
江雪拈起一块酥点放进嘴里,很优雅地咀嚼,慢慢咽下点心,又掸去碎渣,才说:“那你就去告诉她,我在新房伺候,别让她等急了骂你们。”
“有什么事?”沐云露掀了掀喜帕,轻声问。
“回侧王妃,没事,杨嬷嬷找沐姑娘询问一些王府的闲事。”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奴,沐云露的丫头称呼恰当、恭敬有礼,令江雪心服口服。
“沐姑娘,那你就出去看看,有司琴和司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江雪笑意盈盈地浅施一礼,嘴角讥诮浓郁,“是,沐侧妃。”
夜色阴寒深浓,王府内灯火通明,却显淡漠疏离。
吆五喝六、斗酒猜拳的热闹渐渐冷却,除了酒醉正酣的,多数宾客宗亲都已散去。下人来往穿梭,正在收拾宴席上的残羹剩菜。
从喜房出来,江雪裹紧斗篷,笑叹一声,走出莹露阁,暖香提着灯笼跟上来。两人刚走上门口的小路,就碰到杨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急匆匆迎面走来。
“沐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呆得这么轻松。”
没等江雪说话,暖香就提着灯笼上前,瞪了杨嬷嬷一眼,“你老人家说话真不懂眉高眼低,九小姐又不急着入洞房,为什么不轻松?真不知道你急什么。”
“你……”
江雪瞄了暖香一眼,目露赞许,暖香轻易不说话,一开口能把神仙咽个半死。
“听司琴说你老人家正找我,有什么事?”
“我让你去看看王爷,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入洞房。”
“好,你先回去宽慰沐侧妃,我去前院打听打听。”
江雪带着暖香绕过迂廊,向薄园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内院的转角处,看到王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迎面走来。看到是她们,王公公松了口气。
“沐姑娘有礼。”
“王公公要去莹露阁吗?”
“王爷吩咐奴才先请沐姑娘到薄园,再去知会沐侧妃,请她今夜独自安歇。”
南成远请她去薄园,并没说让她侍寝。可今天是沐云露大喜的日子,一生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南成远不入洞房也就罢了,还让她去薄园,并且还要让沐云露知道。人渣这份寿礼太厚重,让她难以承受,更无从拒绝。
“多谢王公公。”江雪浅施一礼,“王公公连日劳累,太过辛苦,不如你稍做休息。我去知会沐侧妃,服侍她安歇之后,再去薄园。”
王公公别有意味地一笑,“哎哟,难得沐姑娘体谅奴才,有劳沐姑娘多跑一趟,奴才拜谢。小桂子、小圆子,给沐姑娘磕头,我们回去了。”
“王公公太客气了,暖香,我们也回去。”
江雪暗自一笑,王公公是聪明人,让她代为知会沐云露,等于卖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南成远不入洞房,却让她去薄园,怎么跟沐云露说,还要费一番心思。
“九小姐,王爷他……让七小姐知道,她会……”
“暖香,你记住,王府没有七小姐,只要沐侧妃,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只是觉得、觉得这样太对不起沐侧妃,毕竟……”
“暖香,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不明白这是王爷的圈套吗?”
暖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王爷也真是,这么做太不通人情了。”
江雪摇头笑了笑,南成远要是通人情,就不是人渣了。五天后,关桑柔过门,热闹还在后面呢。她活了两世,跟南成远和关太后之流较量心思,也占不到上风。
主仆二人刚走到迂廊背阴处,一个人影飘过来,吓了她们一跳。来人抢过灯笼,照在江雪脸上,看清是南宇沧,江雪心里一暖,难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头。暖香看到南宇沧,忙借口回溢梅斋取东西,匆匆跑开了。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跟你说句话就走。”
“什么话?”
南宇沧握着她的手,丝丝暖意在她全身漫延,她鼻子一酸,眼泪盈润眼圈。在她心酸、落漠、无奈的时候,还有人记挂她,一点心意即是一片恩情。
“你先忍忍,最多一年,我会给你一个风光的婚礼,名正言顺地迎娶你。”
江雪轻轻甩开他的手,低声说:“天色不早,我还有事,你也该回去了。”
她看向深浓的夜色,撩起碎发时,趁机擦去眼角的泪花。华丽气派的婚礼于她索然无味,能有人情真意切地对她说这句话,便是充满诗意和真心的震撼。
“好,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要去莹露阁传句话,还要去薄园侍寝。”
她很想刺激南宇沧,是那种想发泄、想找平衡感而且要在他心里留下印痕的刺激。她想看他心痛,让他着急,让他知道南成远根本没守住承诺。
“侍寝?”
“对,成亲王刚传话过来,让我去薄园侍寝。”
“今夜?”
“对,王公公刚来传话。”
南宇沧不怒反笑,“成皇叔逗你玩呢,他没在薄园,晚上也回不来了。”
江雪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黄昏时分,太后去梅园赏雪看日落,不小心摔了一跤。脚扭了,手也拄了,鼻子一直流血,止不住,御医说鼻骨受伤了。我正好去请安,一直在安宁宫伺候。皇祖母不让告诉皇上和成皇叔,不成想还是走露了消息,半个时辰前,皇上、成皇叔还有太子等人全去安宁宫请安了,我就趁乱跑出来了。”
江雪皱了皱眉,南成远没在王府,却让她去薄园。他借机施放烟雾弹,不过是想把她置于刀锋之上,不只让王府成堆的怨妇怨恨她,也让沐府和沐云露把矛头指向她。她夺了亲姐的洞房,会被天下人耻笑侮骂。南成远这份谢礼太过厚重,她受之有愧,要想个万全之策把这份厚礼不动声色地还给他。
听南宇沧描述的状况,关太后倒不象有意破坏南成远的洞房。歪打正着,南成远借机调转剑柄,朝堂之上、几大家族之间又会掀起一场风雨。
“成亲王府刚办完喜事,太后又受了伤,王爷进宫伺候,我怕下人们借王府的喜事横生事端。你不如今晚留在薄园替成亲王照看,以免生乱。”
南宇沧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我跟你去莹露阁传话,再一起去薄园。”
“多谢。”
到了莹露阁门口,江雪让等在南宇沧门外,她去新房传话。看到她进来,几个丫头和杨嬷嬷都迎上来,问长问短,而沐云露还端坐床头,稳若泰山。
“王爷今夜通宵公干,请沐侧妃独自安歇。”
“洞房花烛夜竟然有公干?什么公干?这、这是什么道理?”
没等沐云露说话,杨嬷嬷就急着询问,几个丫头互看一眼,也一脸慌乱。
“什么公干我也不知道,王公公是这么说的,我只能这样传话。”
“你、你没见到王爷?听太监说你就信以为真?一个阉货知道什么?”
江雪不想跟杨嬷嬷多费口舌,“王爷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凡王爷的大事小情,一律由王公公经手,你不信以为真,可以自己去问。”
“你……”
“杨嬷嬷,”沐云露终于站起来了,她扶着床头,轻声说:“请沐姑娘转告王爷,妾身独自安息,也请王爷早点休息,无须挂怀。”
江雪觉得很好笑,她学着沐云露的样子,上前两步,浅施一礼,“奴婢自会转告,请沐侧妃早点安歇,奴婢告退。”
杨嬷嬷带着两个丫头送她到门口,一路喋喋不休,听得她满耳麻木。走出莹露阁的院门,看到南宇沧正蹬在雕栏之上仰望星空,她松了口气,心中压抑顿逝。
……
新房之内,沐云露掀掉喜帕,面色灰白,迷茫失落的眼底闪过嫉恨。她在喜房里转来转去,司琴递来的茶点都被她掀翻,洒了一地。杨嬷嬷进到喜房,仿佛被抽到了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哀叹几声,暗自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