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相毕露
第一节 一击必杀的手术刀
“我明白,长官!”罗拔的笑容更深,并且迅速用一柄短枪指向了铁娜的太阳穴。冰冷的枪身闪着凛凛的寒光,映着他脸上得意的笑,三角蛇眼越发显得无比邪恶。
此刻,我跟苏伦站立的位置,距离铁娜还有十五步左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救援反应。
“罗拔,你这是什么意思?”铁娜冷笑着。
罗拔狂笑起来,把手里的遥控器轻轻抛起来,又潇洒地接住:“我的意思,从现在起,彩虹勇士部队,已经完全由我接管。而你——我美丽的铁娜将军,跟你的糊涂蛋总统老爸,将成为埃及的罪人,最终被押赴刑场……”
我的预感完全准确,因为从见到罗拔的第一眼开始,就在直觉上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终于忍不住发难了。
营地里的形势又一次急转直下,控制权落在罗拔这个不动声色的小人物手里。退开的士兵们一直保持沉默,上层政权的更替,对他们的影响很小,只要生命还在,无论归谁领导,都能顺利活下去,这就是做无名小兵的唯一好处,任何时候都可以像墙头草一样倒来倒去。
纳突拉发出狂喜的吼叫:“原来……罗拔,内政部、国防部方面说的暗藏高手就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把遥控器给我……给我……”
他一阵手舞足蹈,像是蹩脚的踢踏舞演员,连蹿带蹦地去抢罗拔手里的遥控器。
此时此刻,掌握引爆炸弹的权力,才是最终控制营地的要点,无论是铁娜还是大祭司纳突拉,他们的任何个人威信、个人魅力在数群叛军心里,已经一钱不值。
“三、二、一……”苏伦在翕动着嘴唇,轻声倒数着。
“砰”的一声,纳突拉的身体陡然向后弹射起来,像只被左勾拳击中的巨大青蛙,仰面跌了出去,随之半空划过一阵血线。那一瞬间,苏伦突然向右侧横移了两步,让我们之间原先仅仅半米远的距离,增加到接近两米。
当纳突拉身体落地时,额头上已经添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去你妈的什么大祭司!现在我是行动的指挥官——”罗拔轻蔑地骂了一句,并且迅速移动枪口,重新指向铁娜的太阳穴,制止了她要拔枪怒射的冲动。
高手过招,胜负可能只是在拔枪快慢的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铁娜的枪已经握在手里,角度却是指向地面的,根本来不及举起。
“请把枪丢在地上,乖乖丢在地上……呵呵,我不得不警告你,铁娜小姐,我对你的所有特长都有过研究,并且针对每一项都做了周密的应对策略。你该知道,论射击技术,我会比你略高一筹……”罗拔得意地笑着。
铁娜的脸终于忍不住变成一片铁青色,松开手指,让两柄枪都落在沙地上,昂然地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问:“叛军方面给了你什么好处?难道仅仅是一个特种部队的队长就能收买你?若是这样,我完全可以向总统申明,把这个队长的位子送给你,怎么样?”
这个队长职务虽然级别极高,真实地位,却只不过是保卫总统、保卫埃及国家安全的一条狗,就算将罗拔由教官提升到这个职位,也根本是没有丝毫困难的。
罗拔越发得意,大功告成的喜悦让他忘记了旁边还有我和苏伦存在:“哈哈,队长?不、不,国防部方面许诺给我的是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的职务,并且即将组建的空军快速反应部队,将在我的领导下重组扩充,我们的计划,是要绝对控制非洲大陆的所有领空……”
这样的想法,乍听起来有些疯狂,但若是按照起初埃及军方的战斗机购买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并非不可能实现的绝对幻想。
太得意的人总是容易露出破绽的,当罗拔的枪因狂笑的动作而稍微离开铁娜的头部时,苏伦骤然侧向翻滚,双枪在口袋里同时射击,连续六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全部射入了罗拔握枪的那只手,从手腕到肩膀,几乎是等距离地射入了六发子弹,将他控制手枪的力量全部卸掉。
苏伦有足够的聪明,如果子弹射向罗拔的头部,即使罗拔中弹身亡,但临死前的几秒钟里,残存的意识肯定还能来得及扣动扳机,射杀铁娜。现在,瞬间废掉了罗拔的胳膊,让他在剧烈的痛楚下,只会下意识地丢掉手枪,而不可能做出另外的反应。
枪响的一瞬间,我已经把自身的轻功发挥到极限,脚尖向沙地里猛踩,身子像是在玩沙滩蹦床的花样表演一般,与地面呈三十度夹角嗖地飞了出去,抢到罗拔与铁娜之间的不到一米的空隙里,用自己的身体把他们两个隔开,真正成了铁娜的挡箭牌。
罗拔不愧是彩虹勇士的教官,在右手失控、手枪下落的过程中,几乎是同时伏身,左手丢掉那炸弹的遥控器,顺势接住半空跌落下来的手枪,第一时间连续扣动了扳机。
苏伦侧翻开枪、我前冲挡住铁娜、罗拔俯身开枪,三件事发生在同一秒钟里,所以,我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已经连遭五次重击,而后才听到罗拔手里的枪,发出撞针击空的“喀喀、喀喀”声。
我惶急地低头看自己的伤势,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只瘦削的女式战靴,从我两腿之间伸出去,脚尖勾到遥控器,轻轻一挑,便令遥控器直飞起来,在罗拔气急败坏的表情里,落在一只修长有力的女孩子的手中。
随即,我的胸口在枪弹的巨大冲击下,感受到连续的剧痛,身不由己地向后直跌出去,连同铁娜一起撞翻。
“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罗拔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不过,苏伦的反应更快一步,在那跟随罗拔的六十余人还来不及动手之前,已经双枪连射,打倒了距我最近的十几名士兵。
罗拔倒退了几步,凶悍地俯身捡起了一名士兵手里的冲锋枪,暴怒地向苏伦射出一梭子子弹,枪口喷射出的闪亮火花,仿佛是他满腔怒气的宣泄。本来一个好好的反叛挟持计划,在我跟苏伦联手攻击下,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怎么可能不恼火?
在整个哗变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叛军似乎都忘记了手术刀的存在,这不能不说是纳突拉与罗拔的一个最低级失误。为了这个失误,罗拔付出的是失去生命的惨痛代价。当他丢弃了手里的枪,向右侧扑倒,准备拾起另一支冲锋枪时,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嗥叫,连续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单手支地跳了起来。
他的喉咙上已经多了一柄贯穿喉结的小刀,像是被悬挂在架子上的烤熟的鸭子一样,可笑又可怜,只不过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两柄同样的小刀,飞旋着,瞬间已经掠过了十一名叛军的喉咙,将这十一人的喉结全部割裂。
三柄刀同时迸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正是手术刀的招牌动作。
与此同时,铁娜在我身子下面按动了遥控器上的开关,第二次爆炸发生了,就在方才那六十人隐蔽的中心位置……
根本没有借助过多的士兵的力量,只凭苏伦、手术刀、铁娜三个,已经把六十名叛军全部消灭干净,犹如风卷残云一般。
手术刀出现在帐篷门口,身上披着厚厚的军用大衣,目光凌厉之极地向我这边扫了几眼,不向我发话,却是在问铁娜:“可以了吗?”
他的样子,跟原先的手术刀在外形上毫无两样,但内在的气质涵养却完全改变了,属于原先那个手术刀的深沉、老练、幽默一点都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令人心寒的彪悍野性。
近五年来,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手术刀已经基本弃刀不用,极少出手杀人。像他这种地位,要干掉什么人,早就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打一个电话出去,自然而然会有几千个江湖高手拼死为他效力。于是,所有人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飞刀神技,罗拔的死,自然也是这种“遗忘”带来的直接后果。
“你还好吗?”是铁娜冷淡矜持的声音。
“风哥哥、风哥哥、风哥哥……你怎么样?”接着响起的是苏伦关切无比的轻呼,并且她正匆忙地扯开我胸前的衣服,露出那件防弹背心来。还好,我并没有死,防弹背心卸掉了弹头的冲击力,嵌入最深的一枚,也只不过刚刚射穿防护板的一半。
我在苏伦的搀扶下坐起来,强装笑脸:“还好,有这件背心,死不了……”
刚才的情况,防弹背心穿在我身上,铁娜的身体自然没有丝毫防护,这一梭子子弹若是射在她身上,后果就会糟糕得无法设想了。
“没事就好,谢谢你救我——”铁娜并没有说太多肉麻感激的话,她与苏伦同时在场的时候,自己总会表现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性,或许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出来她要跟苏伦争什么。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矜持而骄傲的,她虽然贵为将军,却也毫不例外。
一想到“情窦初开”这个词,我心里未免轻轻一动:“她对我动情了吗?或许是吧?若不动情,怎么会把自己的贴身防弹背心拿给我穿?”
望着她的背影走向北面的军车,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苏伦在我耳边一声轻叹:“风哥哥,你太……鲁莽冲动了……”她的发香随风钻入我的鼻翼,痒痒的令我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铁娜登上一辆军车的车顶,亲自挥动着红、白、黑三面小旗向气势汹汹杀过来的装甲运兵车打着旗语。
苏伦略有些奇怪地自语:“嗯?原来他们是自家人?这可怪了,到底沙漠军团的大规模行动是为了什么?军方与政府不是已经剑拔弩张了吗?怎么又会联手在一起?”
我挣扎着站起来,既然铁娜没事,我该先回帐篷去,探看谷野与藤迦才对。“死而复生”,是个巨大的神秘话题,等到明天大局已定,铁娜肯定会过来关注询问,所以我得先弄明白谷野到底是……
奇怪?我为什么一行一动都会想到铁娜?好像在营地里的很多事,都是为她做的……我的思绪有些混乱,踉跄着向前走。苏伦紧紧跟在后面,此时所有的士兵已经开始自动散开,收拾残局。
这种场面,给我的感受是:一切都是按某个计划进行的,就像一场按照分镜头脚本演出的战争片。这么一想,我嘴边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苦笑,那种“被人愚弄”的奇特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帐篷的门帘深垂着,里面安安静静。
苏伦皱眉:“风哥哥,谷野……真的……复活了?”方才如果不是有狙击手虎视眈眈的高处制约,她可能会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到帐篷这边来了。这种天方夜谭似的“复活”场景,并非任何人都能遇到的。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他死,是真的;复活,也是真的。不信,咱们进去看好了——”我的手已经触到门帘,陡然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随风卷出来,瞬间塞满了我的鼻腔,几乎让我有要猛烈呕吐的激烈反应。
苏伦倒吸了一口凉气,刷地拔出手枪,猛地切在我前面冲了进去。有血腥,当然会有危险,她抢先一步进去,跟方才我冲出去为铁娜挡子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翻版。
门帘掀起时,我首先看到了詹姆斯的背影,双手举在半空中,仿佛要抬手去捂自己的嘴巴。那是一个“震惊、骇然”的动作表示,当然任何人看到谷野现在的情形时,似乎都会惊骇万分。
谷野背靠行军床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双手耷拉在膝盖侧面。淋漓的血,从他胸口一直滴到脚边,然后落在沙地上,被干燥的黄沙吸收得只剩下一层浅褐色的痕迹。鲜血的另一头,出现在藤迦的床上,而且是藤迦的手上——
藤迦身上的绳索、被子都不见了,平静地躺着,呼吸匀称,仍旧昏睡。
灯光下,她身上形式古怪的黄金套筒,发出诡异莫名的光。血最初是出现在她手上的,等我绕过詹姆斯的身体遮挡,才发现她的嘴边也有鲜血。
苏伦的枪口先是对准了谷野,接着指向藤迦,随后掉头指向詹姆斯。
从我离开到急匆匆地赶回来,中间耽搁的时间,大概在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之间。其间,全部注意力都在营地里两军对峙之上,根本无暇顾及这边帐篷里的状况。
“博士,这是怎么回事?”苏伦打开手枪保险栓,全神贯注地盯着詹姆斯。
谷野死了,藤迦是植物人,要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当然只能询问詹姆斯。我走到藤迦床边,凝视着她嘴角的鲜血,一股惊心的战栗不由分说袭击了我的全身。因为目前看起来,最直观的联想,就是她曾用手捧起过什么东西,吞进了嘴里。
“是什么东西?一个植物人能做什么?能随便爬起来吃东西吗?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自己不该再使用“不可能”这个词汇,但刚才的联想,无论谁听了都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詹姆斯摊开双手,大梦初醒似的满脸无辜:“我……我只比你们早到一分钟,甚至不到一分钟……我进来,现场就是这个样子!苏伦小姐,别用枪指着我,当心走火……”此时,至少他的手、嘴是干干净净的,脚下踩着的沙子位置也略微凹陷,与“站了一分钟”的情况基本吻合。
他皱着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停地又是耸肩又是摇头。
毫无疑问,藤迦仍在昏睡中,跟我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苏伦收起枪,蹲在谷野身边看了看,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凉气:“风哥哥,是心脏……是心脏不见了!”
谷野身体上的伤口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仿佛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劈胸击中,攫取了他的心脏后,瞬间死亡。这简直是个绝妙的讽刺,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怪人,竟然转眼间又被别人轻易杀死,还攫走了心脏。
苏伦站起来,伸手在自己前额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风哥哥,我怀疑……会不会是……青龙会?”她仍然向詹姆斯斜眼瞟着,神色间仍然怀有绝大的不信任。
帐篷在北方的肆虐吹动下,又发出一阵瑟瑟的抖动。看来,营地里所有的帐篷都受了刚才大爆炸的影响,明天需要重新加固一次才能用。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掉了藤迦手上的血痕。
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那就是藤迦虽然处在“植物人”状态,但指甲一直都在疯长。当前目测看,十指上的指甲都超过了两厘米,苍白锐利,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古怪。
“你说什么?”詹姆斯惊骇地叫起来,双手高举,像只受惊的大猩猩。
刚才苏伦的话说得够清晰了,是“青龙会”——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就是在反复想着这件事与青龙会可能存在的关联。
“不可能!”詹姆斯受了我的传染,也开始频频使用这句话。
“不可能——”詹姆斯的双手狠狠地在半空里挥舞着。
“为什么不可能?”我跟苏伦几乎同时反问他。同时,我蹲下身子,看着藤迦指甲缝里嵌着的某些乳白色的东西。
青龙会是个神秘的组织,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令北美和欧洲各国谈虎色变的恐怖组织。
在二十世纪近百年的时间段里,提到全球最鼎盛的三大跨国黑帮,毫无疑问应该是意大利黑手党、华人社会三联帮、东亚日本的山口组。有据可查的联合国国际刑警总部资料表明,每年在全球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暴力恐怖事件,有百分之八十七与以上三大组织直接有关,有百分之十间接相关。可以这么说,三大组织的一举一动,直接牵动着国际刑警总部的敏感神经。
不过,世纪之交钟声响起的当晚,三大组织里至少有超过三十名高层副职头目,突然遇袭身亡,而敢于同时向三大组织挑战的,就是这个“青龙会”。五年内,青龙会的势力以几何级数迅速膨胀发展,最终成为令国际刑警越发头疼的新一代恐怖势力,名声直逼总部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世家。
“我是说,青龙会的势力好像……从没在非洲这块蛮荒之地出现过,他们的地盘是在欧、亚、南北美……”
詹姆斯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否则也不会受到手术刀的隆重邀请而参与发掘金字塔这样的大事。他走到谷野身边,俯身观察了一分钟,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之前先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而后才语调艰涩地说:“你的意思,是青龙会的‘重生者’做的?”
说到“重生者”或许很多人感到陌生,但若是提起几年前在日本闹得沸沸扬扬的“奥姆真理教”组织,几乎所有关注新闻媒体的大众都耳熟能详。“奥姆真理教”的教义,是要教众通过“自杀”或者“杀人”来获得“新生”,并且这一邪恶理论在全球各地夺取了数以万计的人的生命。
邪教之所以能把自己的诡谲教义传播出去,其蛊惑人心的论调往往都会说得天花乱坠。我曾看过“奥姆真理教”的宣传册子,不但将“死而复生”的美好理论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引用了佛经中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的经典句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国际刑警组织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认定,“奥姆真理教”不过是青龙会的“重生者”这一派别的微小组成部分,而“重生者”的总部是设在南美热带丛林的某处,依托数个半原始部落遮掩行踪,并且跟所有的“猎头族”都保持着紧密联络。
第二节 谁是重生者?
其实,早在谷野提到自己会“死而复生”时,我若是警觉些,应该也能联想到“重生者”那个组织上去的。不过,从“万蛇之窟”里好不容易返回后,无论精神还是身体,全部疲倦之极,根本没精力考虑这些。
苏伦咬着唇冷笑:“不错!是‘重生者’!博士,你是闯荡江湖的顶尖人物,想必对那个邪教组织了解颇深吧?”
她对詹姆斯的这种敌视态度,让我微微有些不解。
詹姆斯摇头:“毫无了解,我只是个埋头于试验室的学术研究家,怎么可能跟青龙会、跟‘重生者’有打交道的机会?”
我们三个几乎同时大笑起来,因为像詹姆斯这样的“学者”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并且玷污了“学者”这个高贵的称号。作为美、印双方的两面间谍,他的脸皮不可谓“不厚”。
外面的紧张局势明显缓和下来,看来,真正中了圈套的是纳突拉与罗拔这群叛军,而军方与政府间的剑拔弩张,只是一种假象,也是故意造势、让叛军跳出来上当的一步妙招。
苏伦忽然苦笑:“风哥哥,你又给人家利用了……”
的确,从手术刀发出飞刀的那一刹那起,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詹姆斯的神情一直都很古怪,仿佛提到“重生者”的问题后,实实在在将他吓住了,恨不得马上就退出漩涡。
等詹姆斯退出去,苏伦向我张开了左手,让三枚弹头叮当撞击着落在地上:“风哥哥,这些弹头根本没办法射杀你——弹头里的火药已经倒掉了四分之三,撞针激发这些先天性营养不良的子弹后,射击产生的杀伤力,比空包弹强不了多少。你又穿了最精良的防弹背心……所以,目前可以得到的结论是,有人不想让你死,但又想考察你对她的关心,所以才把咱们这样的、与大局无关的棋子,一起放在棋盘里……”
我弯腰拾起一枚弹头,伸手指一弹,果然感觉出里面填充的火药极少,虽然外表黄澄澄的极具威慑力,实际射击效果正如苏伦所说,根本无法对身穿防弹护具的人造成致命杀伤力。
“又是铁娜的花样?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换掉叛军子弹的人,肯定是铁娜,而且可以推断,所有的叛军行动,尽在她掌控之下,就算没有我跟苏伦的出手帮忙,她也绝对没事。
我的脸又红了,自以为拼死为她挡子弹是多么伟大壮烈的英雄行为,其实……
帐篷外,响起士兵全体集合的口令声,并且随着引擎再度轰鸣,那些外来的装甲车也缓缓退去。
苏伦开了帐篷后墙上的小窗,夜风扑进来,很快就把血腥气驱散干净。同时,她指着装甲车消逝的方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风哥哥,铁娜只不过是在考察你的耐性。我想,这次的考察结果,肯定是百分百满意。接下来,你在埃及境内的好运马上就要开始了……”
能为铁娜冒死挡枪,并不在我此前的计划之内,当时情急之下,不过是冒死一搏罢了,却实在想不到中间还有很多复杂的内幕。
这场兵变来得快,也收得快,事实证明,这只是一场铁娜清除内奸的闹剧,纳突拉与罗拔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在知情人眼里,不过是愚蠢可笑的跳梁小丑——而我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天亮时,营地里重新恢复了秩序,彩虹勇士方面,共损失了九十五名队员,剩余的士兵已经重新做了编队分组,并且全部是效忠总统、效忠铁娜的核心队员。
铁娜已经及时地派人通知安抚外来人员:“兵变平息,大家少安毋躁,不必惊慌。”
名义上的外来人员,只剩下我、苏伦、手术刀和詹姆斯,外加一个植物人藤迦。谷野的死,在营地里所有人的目光中,根本是比死掉一条野狗大不了多少的事。
我跟苏伦一直待在藤迦躺着的帐篷里,整晚都没睡。我们非常仔细地擦掉了藤迦身上所有的血迹,细心检视了藤迦的每一根指甲。至于谷野的身体,则已经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收敛进了巨大的尼龙裹尸袋里。
“风哥哥,你信不信是藤迦杀死了谷野?”苏伦的问题,始终都是围绕谷野之死的。在与詹姆斯对话的过程中,她始终存有怀疑,觉得詹姆斯才是凶手。
植物人杀人的怪事,此前根本没有听说过。若真的是藤迦猝然杀死谷野,之后仍旧直挺挺地躺回床上,这个过程听起来完全像是鬼神传说中的“炸尸”。
我的脑子里已经无数遍模拟着当时的情景——
谷野解除了藤迦身上的绳索,俯身去抱她的身体,要把她扶起来,丝毫没有提防藤迦会突然出手,迅猛地插入了他的胸膛。那一插之势,必定是又准又狠,准确无误地攫取了谷野的心脏。
谷野受痛之后,放开手,踉跄后退,撞到行军床后无力地坐了下来……
至少从现场痕迹来看,可以做这样的解释,此时有一个大的疑问就是:“谷野的心脏到底去了哪里?”
当然,我们有现成的答案,是在藤迦的肚子里,因为她手指上有血,嘴角上也染了大片血迹。
好几次,我拿纸巾擦拭藤迦嘴角上的血迹时,忍不住胃里有一阵阵地剧烈抽搐,因为我不相信这么漂亮的日本女孩子会是杀人噬心的“重生者”党徒。在“重生者”的指导思想里,杀死一个人,吃掉他的心脏,会增加自己的重生能力。杀人越多,重生的可能越大。而“同门自残”,则更是快速提高能力的捷径。
“风哥哥,你在想什么?”
已经记不清这是苏伦第几次问我了,整晚我都精神恍惚,一方面是来自铁娜匪夷所思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谷野死而复生、生而又死的际遇。
“这个……或许能证明我们的某种猜测……”苏伦从谷野先前躺过的行军床下取出了一架烟盒大小的微型摄像机,在手里扬了扬,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
“整晚的资料都在里面,我想……半小时后,真相就能天下大白。别担心,我总觉得真正值得怀疑的应该是詹姆斯博士,而不是这个什么藤迦公主。”苏伦的跟踪监视无处不在,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一个好习惯。
苏伦是个极为细心的女孩子,她之所以要在最后才亮出这个暗藏的摄像机,完全是为了避免过早出示证据而影响我们对现场的证据分析。
天亮了,所有的检查告一段落,也该是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我们一起挑开门帘走出来,正好看见手术刀立在空无一人的井架边,低着头向下望着。在昨晚生死攸关的兵变枪战中,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竖井、隧道、毒蛇、金字塔的存在。
苏伦微微一怔,压低了声音:“风哥哥,看他背影——”
她不再称呼手术刀为“哥哥”,而直接用“他”这个字代替。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候会无比灵验,不能不引起重视。
手术刀的肩膀很宽,腿很长,当他挺直了身子时,像极了临溪而立的仙鹤,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孤傲。从他站立的地方向下看,除了明明灭灭的灯光,什么都看不见。更为奇特的是,他虽然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主要发起人,到了营地之后,却很少亲自出面主持项目,仿佛一旦把发掘权转让给了谷野,自己就已经无事一身轻了一样。
“你能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吗?”苏伦把声音压得更低。
“没有,只是觉得他有点消沉,其他的,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次到埃及来,一直都感觉到手术刀的过度消沉。只是先前谷野出示那些照片时,曾引起过他的小小激动,之后便一直沉迷于烟酒,很少大声说话,更极少大声欢笑。
“他是……风哥哥,我有好几个证据,唉……我说不出口!”苏伦的脸红了。
就在此时,手术刀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俩。阳光在他脸上自然而然地镀了一层金,略微显得有些怪异。他扬起手向我们打招呼,十指上至少有四只戒指反射着凛凛的光芒。
苏伦浑身一颤,向我旁边靠了靠,似乎心里受到了某种骇然的惊吓。
“风、苏伦,昨晚辛苦了,可有什么发现?”手术刀向这边走,平静地边走边打招呼,倒背着双手,步伐沉稳,绝对是江湖龙头老大不怒自威的深沉风范。
我苦笑着摇头:“什么都没有,谷野死了,又少了一个进入墓穴拿回宝石的得力人手。”
手术刀仰天大笑:“那有什么?风,我最看好你,没有日本人,也根本挡不住咱们。我不会看错的,你肯定有在盗墓界里称王的潜质,好好干!”这些,都是普通的寒暄客套话,他没露出任何破绽。
再有,昨天晚上那手三刀齐飞的杀人绝技,那是手术刀的独门手法,旁人是绝对模仿不了的。基于这层意义,我宁愿相信面前的人是真的手术刀,只不过是生活习惯上的稍微改变,才会令苏伦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苏伦,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手术刀关切地看着苏伦,眼神中蕴含着满满的疼爱。
苏伦垂着头,闷声闷气地:“整晚没睡,我头疼得厉害——你们聊,我要回帐篷去休息了……”说完便低着头匆匆走向我们的帐篷。
手术刀纳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语:“女孩子大了,心里就老是藏着秘密!风,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此时,我跟手术刀之间大概有三步距离,蓦地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劲风从他身上直卷出来,呼啦一声旋转着卷上半空。我的视线迅速上扬,当然,风是看不见的,我只望见被朝阳染红了的蓝天上的云朵。
那阵风停留在手术刀头顶大约三米高的地方,我看不见它,但我能深刻地感受到风里挟带着的阴森肃杀和无穷无尽的敌意。
“风,你做什么?”手术刀耸着肩,困惑不解地问,同时随着我的视线向上望去。
他是身经百战的江湖高手,对于死亡、危险的感知,应该比我灵敏得多才是,绝不可能感受不到那阵风的存在。
“没什么,只是一阵风。”我淡淡地回答,那阵诡异的风骤然间就散失在无边无际的空气中,但那种恐怖邪恶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没事就好,我猜你是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明天可以的话,咱们一起进入金字塔去,把‘月神之眼’取出来。”他大度宽容地挥了挥手,看来已经把“月神之眼”视为囊中之物。既然他能帮助铁娜平乱,关键时刻毫不留情地出手杀人,肯定是已经跟埃及政府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我长叹一声:“手术刀先生,最可惜谷野死了、班察又失踪,那些照片的下落也就成了一桩无头案了……”
手术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照片?很重要吗?”
我吓了一跳,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排山倒海般涌起了波澜。眼前的手术刀竟然忘记了跟谷野做过的口头承诺,用土裂汗发掘权向谷野换所有的神秘照片——照片是一切复杂行动的最初源头,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忘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谷野的死有点古怪,日本政府方面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松松岔开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对话里,我已经尽最大可能地详细观察手术刀,企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找到支持苏伦的怀疑的证据。
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
谷野是假的,是真正的盗墓专家谷野神秀的双胞胎弟弟,唯有双胞胎,才可能在外貌上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手术刀也会有另外的双胞胎兄弟,此时是他们两个交替出现在我面前?问题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手术刀”的话,苏伦肯定会有所察觉……
带着巨大的疑惑,我回到了帐篷里。
苏伦正在打电话,嘴里说的,全都是长串长串的阿拉伯数字。她是在采用古老的军方密电码的加密方式通话,目的不言而喻,是要避开此时关注胡夫金字塔区域的各国间谍卫星的耳目。
桌上,苏伦的笔记本敞开着,刚刚接驳好摄像机。
我郁闷地一头扎在床上,闭着眼睛,回味着方才手术刀的表情。他真的忘记了曾经跟谷野约定的交换承诺,千真万确,因为我问那个问题时,他的眼神里一片茫然,可见对那件事毫无印象。
真正的手术刀是没有如此健忘的,他甚至能把由年轻到现在几百次盗墓过程的详细步骤、共同的合伙人、雇佣的民夫姓名都记得一清二楚,像大英电子博物馆的查询系统一样准确无误。所以,他不是原先的手术刀,而苏伦的怀疑已经开始一步步得到验证。
天哪!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这件事,的确已经走到难以逾越的瓶颈了!除了苏伦之外,我简直没法相信任何人——包括铁娜在内。谷野死了,关于照片、关于大哥“盗墓之王”杨天的一切线索都断了,那么,我还有在此地停留下去的必要吗?
苏伦挂了电话,走近我,缓缓地叹了口气:“风哥哥,你也感觉到了?他不是哥哥,他是另外一个人。”
我把脸深埋在叠好的睡袋里,尽量控制自己的沮丧情绪。
“那么,他会是谁呢?他怎么也会对土裂汗金字塔发生那么大的兴趣?唉……等小燕到了,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苏伦的手慢慢贴在我的后背上,一股缓慢流动的热流从她掌心里透出来,浸润到我的身体里,直达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坦。
“别说话,风哥哥,这不过是发掘金字塔的瓶颈。一旦撑过去,马上能看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大好天地——你知道吗?对那些照片的进一步分析论证,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杨天大侠绝对还活着。对你来说,这是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苏伦的话又一次提醒了我:“如果那些照片是真的,如果大哥真的被禁锢于某个黑暗的地方,我一定得打起精神来……”
我撑起身子,指着苏伦的电脑:“那些录像资料显示了什么?”
苏伦舒了口气:“我还没看,等你一起来看……唔,我请的黑客高手马上就到,解开钻机密码后,咱们第一时间开工,只是我在担心昨晚连续的爆炸过程,会不会导致通向金字塔的隧道坍塌掉?或者,金字塔内部的结构是不是还会发生突变?”
她考虑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但在帐篷外接话的铁娜还是毫不客气地指正了她的错误:“为什么一定要走地下隧道?现在,关于金字塔发掘的所有事务都由我说了算,所以我提议,咱们采取正面进入的方式,直接打通土裂汗金字塔裸露的地面部分,另外凿一条通道进去,岂不顺畅得多?”
铁娜大踏步地走进来,傲慢飞扬的气势比兵变之前更加炽烈。
“哼哼,好办法!不过,我得提醒铁娜将军,贵国要是早允许如此野蛮地开发金字塔的话,胡夫金字塔下面的秘密,早就提前十年解开了!”我开始喜欢铁娜,但不喜欢她的嚣张,终于还是忍不住呲她两句。
铁娜向我望着,笑中带嗔:“哦?你不同意我的想法?难道你不想早些拿到‘月神之眼’吗?”
我冷笑着低下头,把更伤人的话咽回肚子里。
“说呀?怎么没词了?我知道,每个沉浮在盗墓这一行里的高手,最渴望的就是早一步揭开目标下埋藏着的秘密——风,我只是想帮你,要尽快满足你的好奇心……”铁娜的声音放低了些,气势也削弱了很多,竟换了一副低声下气的口吻。
我禁不住心软了,向她咧嘴笑了笑,算是和解。
其实扪心自问:“铁娜少年得志,统率彩虹勇士,名满本土,就算偶尔有骄傲、翘尾巴的时刻,也不为过。放眼整个非洲大陆乃至全球,像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将军,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我又何必老是扫她的兴?让她小小地得意一下不好吗?”
女孩子天生是要人娇宠着、爱护着的,我再跟她较真儿下去,倒显得我一点肚量都没有了。
苏伦已经接过话题:“没问题!铁娜将军,我向你汇报过的那个黑客朋友,三小时后到。按照他的估算,大概会在五小时内破解秘密,黄昏之前,钻机就可以投入使用。”
铁娜妩媚地一笑:“好,黄昏时,一边看大漠落日的风景,一边钻探古人留下的秘藏,单是想想就够浪漫迷人的了……”她斜眼瞟着我,似乎话里蕴藏着无限深意。
我假装看不见,起身走到桌前,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摄像机里的资料立刻开始播放。
先前跟随汤的工作人员,已经在遣散工人时,被铁娜单独软禁了起来。她很有远见,知道钻机和操作人员总能派上用场,所以预先做了未雨绸缪的安排。若是那位黑客高手的工作不出问题,只怕今晚铁娜会挑灯夜战,在金字塔上再凿开一条通道。
金字塔内部结构变化后,上下数层会不会是能够随意贯通的?其实只要钻机开始工作,完全可以在任何拦路的墙壁上凿出洞来,直线穿过……真是得感谢汤,若不是他带来了如此犀利的钻探武器,哪里会让我们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
第三节 黑客高手
“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呢?”苏伦低声叫起来。
我拉回注意力,画面上,谷野正慢慢走到藤迦床前,动手解那些绳索。这一步,与我推断的差不多,他是想把藤迦暂时解放出来,然后换用另外的行动方式载回日本去。很明显的一点,藤迦的身体在不停地蠕动着、挣扎着……
铁娜忍不住也叫起来:“天!她活了!她活过来了……”
目睹一个植物人陡然间做出肢体动作,的确让人惊诧,问题是接下来——
谷野解开了藤迦后,俯身刚刚要去抱她的脖颈,藤迦的双臂倏地扬了起来……画面只能记录这个角度,因为摄像机是藏在谷野床下的,他一俯身,已经把我们观看的视线全部挡住。紧接着,谷野大叫一声,向后踉跄着退过来,撞在床沿上,缓慢地坐倒。
藤迦的手里捧着血淋淋的一团东西……再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大片雪花,喇叭里也满是哧啦哧啦的噪声,显示拍摄到的资料只能到这里,后面什么都没录到。
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苏伦的偷拍工具还没有这么垃圾低能,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漏掉了后面的部分?
苏伦迅速地在摄像机上调了几个按钮,随后以“快进”的方式又将资料过了一遍,仍旧是相同的结果,资料只保留到谷野倒地、藤迦满手鲜血为止。
铁娜愤愤地骂了一声粗口,站起身,极为肯定地下了结论:“毫无疑问,藤迦已经从植物人状态清醒过来了,并且性情残暴,甚至可以推断她已经变成了杀人僵尸怪物。我建议,马上把她消灭掉,以免杀伤更多无辜的人。”
我跟苏伦都没有应声,又开始第三遍看那些录像资料。
回想当时与詹姆斯的对话,大家都在怀疑杀伤谷野的惨烈手段,来自于隶属于青龙会的“重生者”成员。当时的情形跟现在的录像资料互相印证,似乎“藤迦是凶手”这个定论已经毫无疑问地浮出了水面。
“喂,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见?难道要等到藤迦跑出来满营地里杀人再做打算?”铁娜不满地跺着脚,连续不断地在帐篷里转着圈。
近年来,好莱坞方面关于“僵尸、吸血鬼、招灵”这一题材的电影层出不穷,再加上有《刀锋战士》系列这样的轰动性大片造势,在全球观众心目中种下了“黑暗处充满了吸血僵尸”这样的恐怖印象。这也不难理解此刻铁娜焦躁的心情,在她的统治范围内,怎么可能任一个已经化为魔鬼的植物人存在?
苏伦有些失望,我能猜到,她一直怀疑詹姆斯才是凶手。
我们开始看第四遍资料时,铁娜大踏步地甩手走了出去,一路大声命令卫兵:“好好看管存放植物人的帐篷,调十支喷火器过来,如果帐篷里发生什么古怪事件,尽管开火,格杀勿论。”
做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需要的就是她这样坚决果断的铁血手腕,否则治军不严,最后只能把军队领导成一盘散沙。
我按了“慢放”键,从我离开帐篷时开始,降低帧率,以每秒十五帧的速度缓缓前进。画面的质量根本不敢让人恭维,与上次苏伦在我身体上安放摄像机拍到的我失忆前的画面相比,这次的要模糊许多,并且画面上不时出现横七竖八的干扰波。
“风哥哥,这部摄像机是尼康公司的最新产品,采用的是高感光度外加红外线自动补偿辅助的捕捉技术,即便是在只有一支五瓦日光灯的幽暗环境里,都能拍到清晰正常的连续画面。我觉得,就像上次被白光消弭了所有图像的经历一样,这次的意外,也是有人故意造成的……”
对于摄像机的质量,我无条件相信。工欲善其事,必先利于器,这个道理,苏伦会比我更明白。尼康公司是光学仪器界的一级生产商,他们的数码相机和摄像机,销售遍及全球,性能毋庸置疑。
画面以一种跳跃的姿势前进,一直播放到谷野俯身、藤迦出手的刹那,我按下了暂停键。在此之前,藤迦身体的扭动令我生出了“她一定痛苦万状”这样的感觉,就像——一条离开了湖水的鱼,在拼命挣扎着。
我发现,藤迦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即便是最后插中谷野身体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仍旧闭着,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很可惜,后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片雪花。
苏伦沉默地拿起摄像机,在手里托着翻来覆去地看。
杀人噬心这样的残忍手段,百分之九十是“重生者”做的,假定藤迦和谷野都是“重生者”组织的人,那为什么藤迦到现在还没有正式醒来?或者谷野为什么不早些救她,直拖到自己被刺身亡?
到现在为止,藤迦杀了谷野,又吞吃了他的心(只是假设),那她接下来会怎么样?难道还会甘心继续做植物人……
“风哥哥,我们不如……出去走走……”苏伦放下摄像机向我提议,眼底深处仿佛有两团无奈的火苗在跳跃着。
出了帐篷,我们下意识地一直向西慢慢踱着步。
营地里很安静,所有死掉的士兵尸体已经被妥善掩埋,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已经不见了,除了四面稀疏的流动岗哨外,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帐篷里休息。井架旁没有岗哨,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冷清。
瞭望塔爆炸后的巨大沙坑仍旧裸露着,默默地记录着昨晚激烈的战事。
天很蓝,云很淡,阳光朗照——在这种环境下,我郁闷的心情慢慢得到了缓解,从极度沮丧中解脱出来。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出了军车的防护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风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伦歪着头,向我满含深意地笑着。刚才,她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请讲。”我点头,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了讲故事的兴致。
苏伦清了清喉咙:“故事发生在北欧瑞士靠近雪山的一个小镇上,有一个小家庭,丈夫是医生,妻子是护士,两个人合力开了一家诊所,生意还算过得去……”
她只讲了个开头,我已经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马上插嘴打断:“苏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说的是——藤迦在梦游?藤迦是个梦游症患者,她在梦游中误杀了谷野?”
北风将苏伦的头发吹得胡乱飞扬起来,她紧了紧衣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只是……猜测或者是……假设……风哥哥,任何事,都可以做无数次假设对不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既然咱们在摄像机里遇到了难题,何不换条思路来解?”
她对詹姆斯的怀疑开始产生了动摇,所以才会用“梦游”这样的借口来为藤迦开脱。
那个轰动瑞典的诡异杀人故事是这样的——
那个家庭没有孩子,只是两个人的世界。有天早晨,医生醒来时,发现妻子血溅床头,给人用尖锐的冰斧砍断了脖子。他当然火速报案,警察赶到后,经过长达数个月的调查,始终无法找到凶手。
凶案发生时,所有的门窗都是从内部紧密关闭的,屋里只有夫妻两个。若真的硬要指出谁是作案人,那么只能是那个做医生的丈夫。但是,镇上所有的居民都出来作证,丈夫是多么地疼爱妻子,是发自内心的真爱,绝没有可能杀害自己的爱人。最后,经陪审团合议决定,丈夫无罪。
一年后,当这桩血案的余波全部消失时,医生又娶了另一个女子,同样爱之入骨,但凶案再次发生了——同样的惨剧共发生了五次,以至于医生悲痛到抱着自己死去的妻子哭得咯血昏倒。
凶手到底是谁呢?直到有个聪明的探员在医生家里偷偷安置了摄像机,才拍到了医生每天晚上起床梦游,穿戴好可以遮掩指纹的手套、雪地防滑靴,然后手握冰斧,向自己妻子曾经睡过的枕头疯狂地连续猛砍。做完这一切,医生会再收拾好一切,回床上躺下,做出搂抱妻子的动作,安然入睡。
案情的真相,不过是一个隐蔽极深的重度梦游症患者在错手杀人。
苏伦提到这个真实案例的用意,其实是在说“藤迦梦游、无意中杀人”,至于她为什么要仿效“重生者”那样杀人噬心,或许只是做梦时的某种潜意识发作的结果。
在这里,我跟苏伦都在故意回避一件事——藤迦有没有噬心,只要动用一下射线探测就什么都清楚了。只要铁娜一个电话,彩虹勇士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一直在想:“若是射线探测结果证明,藤迦的胃里真的有……”一到这里,我就不敢再想下去,从喉咙到胃,全部都在紧张地抽搐着。
苏伦忽然弹指一笑:“风哥哥,让我来看看你的手纹好不好?”不由分说地抓过我的左手,聚精会神地看着。
我任她胡闹,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土裂汗金字塔,一想到有了超级钻机的帮助,还有铁娜的政府特许,马上就能在金字塔上任意凿开窟窿——不怕毒蛇、不怕机关变化,这次采取层层破坏、层层推进的方式,总可以步步为营地达到目的了吧?
金字塔作为埃及的历史遗产,政府方面当然可以任意处置,而不必向任何组织申请。只要政府答应,这次就算连胡夫金字塔一起凿穿,都不存在任何阻挠。
其实我很期待在蛇窟上层发出金光的墓室里找到更巨大的金锭,不知为什么,我在直觉上总认为我们进入的实际相当于金字塔的“地下室”部分,属于法老王安息的黑暗部分,所以才可能豢养了那么多毒蛇。
发出金光的,应该是正式的客厅部分。按照古埃及人的生活习惯,最精美华贵的饰物、家具、珍宝,都会摆在客人看得到的地方,以炫耀自己的财富实力。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间墓室一旦袒露于我们眼前时,必定会带来无比巨大的狂喜。
“风哥哥,你的掌纹预示着这一生桃花运不断,始终缠绕在强劲勃发的生命线、事业线、婚姻线左右。如此一来,这一辈子,你可要辜负好多女孩子的柔情了……”苏伦的醋意又毫不掩饰地涌上来,放开我的手,向北面眺望着。
北面公路上,又升腾起了烟尘,不过这次不是装甲运兵车,更不是沙漠军团里的大规模部队,而只是一辆墨绿色的出租车。
距离营地一公里时,出租车便被铁娜布置的哨卡拦住。
一个身材干瘦的人跳出车子,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付过车费,经过哨兵的数分钟盘查后,终于得到放行,慢慢地向营地这边走过来。
那人的样子和装束,像极了埃及境内最常见的背包客,也就是为了省钱徒步旅行的年轻人。
“风哥哥,考考你,目前全球最著名的电脑黑客是谁?”苏伦看着那个艰难走着的人,微笑着问我。我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彼此温暖着。
“是……两个人,对吗?”我喜欢苏伦偶尔暴露出来的顽皮,特别是当前连环剧变后难得的一段空闲里,有她的笑和孩子气的顽皮,更能让我的悒郁心情得到放松缓解。
我确信自己没有说错,两个人,一个的网络名称叫做“阿拉伯怒火”,另一个则是“BLACK DOOR(黑门)”。
近三年来,这两个人一直把五角大楼的机密资料库当作网络栖身之地,并且偶尔玩得高兴了,会把五角大楼的四千多台电脑全部调整为“超级肉鸡”,以此向欧洲、亚洲各国的军事电子防护网发动戏谑性攻击。
这种对五角大楼的极端藐视,曾让美国国防部长伤透了脑筋,几度调集全美黑客高手,对这两人剿灭招安、招安剿灭,始终没能达到根除目的,甚至连他们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曾经是——两个人,‘怒火’与‘黑门’。不过,四个月前,这两个黑客界的至尊杀手,已经被另外的高手击败,锒铛入狱,据称已经被美国人押解到太平洋海岛上的黑狱里去了。所以,你的答案只能得五十分。”
苏伦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慢慢走过来的人,随口否定了我的回答。
电脑界高手如云,层出不穷,四个月时间,网上江山,足够更新换代三次了。
“能搞定这两大高手的,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我真的不知道,是在向苏伦虚心求教。大半年来,我一直为了大哥杨天那个神秘的记录本的事苦苦思索,对外界发生的新鲜事越来越淡漠。
苏伦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故意暂时岔开话题:“风哥哥,从你的手相上可以看到,火星丘柔软、土星丘坚硬,证明你外表坚强冷漠实际内心却温柔无比……所以,很多时候,不要随意答应女孩子的要求,不要……轻易承诺,否则只会让别人伤心……”
她的话,有暗暗影射铁娜的意思,我只能苦笑:“好吧!不过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情况下,人必须得忍耐承受很多东西,才能达成所愿。”
苏伦掠了掠耳边的发,温柔一笑:“是,风哥哥,我理解。”
我猛然发现,她本来就清瘦的瓜子脸经过了一夜的劳顿,越发显得苍白娇弱,略显单薄的身体,似乎已经连满头长发都无力承托了。比起铁娜或者藤迦来,苏伦更具备华人女孩子特有的那种“柔情似水”的温顺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彻底放松自己,不必担心戒备。
大部分时间,苏伦绝对能坚强无比地独当一面,比如平定兵变时,她果断出枪,一举粉碎了罗拔的反叛,表现出了利落彪悍的江湖女侠本色。只有在我面前,她才会偶尔表现出年轻女孩子的稚气顽皮。
“最新黑客至尊排行榜上,名列第一位的叫做‘红旗’。”她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手,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挥手打招呼。
那人眼睛以下蒙着块灰色的手帕,大概是为了遮挡大漠里无处不在的风沙吧?手帕以上,架着一副加厚瓶子底一样的近视眼镜,突兀而古怪,像是飞碟探索杂志上刊载出来的火星人照片。他的个子又瘦又小,灰衣灰裤、灰色的帽子,整个人仿佛刚刚从灰尘里钻出来一样。
苏伦说过自己请来了破解钻机密码的黑客高手,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形容古怪、貌不惊人的家伙?
我跟着苏伦迎过去,那人瞪着苏伦,猛地翻身把巨大的背包甩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嗥叫。听了半分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家伙是在号啕大哭,只不过“干打雷不下雨”的号哭方式,显得无比弱智而已。
等他哭够了,苏伦才搓着手,略带歉意地向我解释:“小燕一直呆在试验室里,很少碰到这种满地风沙的环境,所以会不太习惯,请不要见笑……”
那个“小燕”摘下大眼镜,扯掉蒙面的手帕,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是谁?你是手术刀吗?”
我禁不住暗笑:“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从火星上下来的,竟然连大名鼎鼎的手术刀都只听名、不认识人?”
“我不是,我是苏伦的朋友,风。”
小燕暴躁地挥动着手臂:“管你是风还是手术刀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快带我去解码,快快!弄完了我马上回家,这个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这家伙根本不懂得寒暄客套,连基本的见面礼节都不太懂,但苏伦一直对他客客气气,请他进了我们居住的帐篷。那个巨大的背包,一直由我提着,里面不断发出叽叽咕咕、噼里啪啦的怪声。
苏伦从床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纸箱,揭开封条,竟然是整整齐齐的一箱中国白酒。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下的这东西,这种名为“红星二锅头”的酒,是中国北方男人的最爱。
小燕的高度近视眼突然开始发亮,雀跃起来,直接跳到了我的床上,语无伦次地叫着:“苏伦姐万岁!苏伦姐万岁!苏伦姐万岁……”当然,床上立刻留下了他的脏乱脚印,今晚是没法再睡了。
“只要有酒,我就有灵感,哈哈……不管什么密码,肯定都手到擒来……”小燕咧开厚厚的嘴唇傻笑着。我真不知道这个怪异的家伙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看他的年龄,大概十六岁上下的样子,应该还是在校的中学生才对,长得一点都不像是黑客天才。
十分钟后,汤的助手将钻机慢慢推了进来,横放在帐篷中央。
小燕正开了一瓶酒,嘴对嘴地猛灌着,帐篷里满是烈性白酒的呛人味道。他一直都在我床上站着,一只脚踩在桌面上,而我的笔记本电脑早被他扒拉到角落里去了。酒精让他容光焕发,连颧骨上的雀斑和额头上的青春痘都在闪闪放光。
这么小的年纪,喝酒时的姿势已经十足是个老酒鬼的模样——其实目前全球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国家都不允许向不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出售烟酒,我真不明白苏伦这么做是对是错。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出去?”小燕向汤的助手们吼叫着,满嘴酒气四溅。
那几个人抱着胳膊,轻蔑地站在钻机四周,根本没把小燕放在眼里。他们留在帐篷里的本意,是生怕他乱按乱动烧毁了钻机。在他们看来,地球人之中,只有汤博士才是值得他们恭谨钦佩的,除此之外,无论什么人都是弱智白痴。
苏伦的嘴角一直噙着笑,似乎对小燕的行事方式已经了如指掌。
小燕跳下床,握着酒瓶走到钻机前,在操纵钻机的触摸屏上随便敲了几下,而后举起酒瓶“砰”的一下敲在钻机的绿色启动按钮上。谁都没想到,钻机突然间开始启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钻头也缓缓旋转起来。
第四节 来自51号地区的神秘照片
“哇——”围在钻机旁的人吓了一跳,陡然向四面慌乱地散开。
“这破东西,何必设置如此高规格的密码保护……”小燕流利地连续吐出一串脏字,神色自若,仿佛骂脏话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伦扯着我的胳膊向外走了几步,低声解释:“风哥哥,小燕是我朋友的弟弟,行事向来如此,但他破解密码的功夫实在高明,就算把五角大楼的全部密码专家绑在一起,都百分之百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我苦笑着:“苏伦,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苏伦眨眨眼睛,无奈地反问:“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不是吗?”
“那么,你的朋友是谁?可以跟我说对方的名字吗?”我相信苏伦,但未必会相信苏伦的朋友,更何况还是朋友的弟弟,又隔了一层关系。
苏伦退后一步,耸着肩膀苦笑:“我可以不说吗?”
就在此时,小燕蓦地大喝一声,扯着一名助手的衣领,手腕一抖,已经凌空把那个人掷飞出帐篷外,嘭地一声跌了个尘土飞扬。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纪,武功已经修炼到“四两拨千斤”的极高境界。
我查过那几个人的来历,几乎每个人都是自由搏击的入段高手,既是汤的助手,又兼具保镖的职责。
“你们这些鸟人,谁敢再过来乱碰,我就不客气了!”小燕手里的酒瓶在钻机上敲得当当乱响,瓶子里的酒淋漓洒出来,都溅在那面触摸屏上。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向前靠拢了。刚刚那个被掷出去的人反应最快,抢先跳到钻机边,也就在第一时间被小燕摔了出去。
“你们懂什么?十二层密码后面联结着自动销毁装置,我只不过随手打开了皮肤密码,你们就傻乎乎地跑过来动手动脚——再捣乱,一人赏你们一面红旗……”小燕喃喃地骂着,一边举起瓶子喝酒,另一只手快捷无比地在液晶屏上指点敲打着。
他的两只手赫然都是六指,寻常“六指人”多出来的指头会长在大拇指的中间,像是一根无用又无辜的丑陋树枝——而他多出来的指头,却是跟小拇指等长的一根,并且可以灵活地做出各种动作。
钻机的单音扬声器里发出“嘀”的一声,其中一名助手叫起来:“第三层也解开了,你……真的是天才解码手,天哪!红旗、红旗……你该不是一晚上连破‘怒火’和‘黑门’的高手‘红旗’吧?”
所有人,都注意到小燕的两根“六指”上,都文刻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这是中国的国旗,也是全球中国人心里最大的骄傲。
小燕抛掉了空酒瓶,双手撑在钻机上,满脸都是醺醺醉意,哈哈大笑:“对对对,我就是‘红旗’,二十四小时干掉‘阿拉伯怒火’和‘BD’的‘红旗’……一个伟大的中国人,一个来自伟大中国的中国人,哈哈哈哈……”他打了个重重的酒嗝,翻身倚在钻机旁,顺势下滑,躺在地上。
这个结果,我能预料到,否则也就不能解释苏伦提到“黑客至尊榜”的用意了。
我更关心的,是小燕是谁的弟弟。
隔了一会儿,帐篷里响起了小燕的鼾声。那几个人面带崇敬无比的表情,走到小燕身边,几乎同时发出了又羡慕又嫉妒的叹息,然后鱼贯而出。做技术这一行的人,靠的是天才灵感,往往做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几十年磨砺出来的水平,都不如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这几个人亲眼看着小燕谈笑风生地破解密码,满心里除了叹服钦佩,实在无话可说。
我走近小燕,凝视着他的蒜头鼻子、杂乱无章的眉毛、紧闭着的单眼皮——说真的,他的长相令人不敢恭维,而且嗜酒如命的习惯更是给了我极差的第一印象。他脸上的肤色很差,一副长期睡眠不足的枯黄委顿相,绝对是整日跟电脑屏幕面对面造成的结果。
“你看到了什么?”他陡然张开了眼睛,喷出一嘴酒气。
我笑了笑,没理睬他。
钻机上的触摸屏依旧亮着,那个应该输入密码的对话框里,有个短短的光板在不安地闪动着。
小燕伸了伸懒腰,又缩起肩膀:“最起码要五个小时,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产品,堆砌密码的部门人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里包括了至少三十种以上的编码方式……唉,说给你听也白费,我给你带来了个好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他伸出脚尖够到了床边的背包带子,用力拖到手边,哧啦一声拉开了拉链。
背包最上面的一层,叠放着至少五台笔记本电脑,外表银光闪闪,竟然全都是高强度镁铝合金外壳,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他把手伸进背包下面,摸鱼一样摸来摸去,终于找到厚厚的一叠打印纸。
“嘿嘿,三千万像素卫星传真图片,除去五角大楼绝妙电子文档室的原版外,这是唯一的一份拷贝。里面这人,你应该认识——不必说谢字,虽然这些东西能换到两百万英镑或者三百五十万美金……”
他把打印纸丢给我,自己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把四五根乱七八糟的线缆拖出来,利用磁性胶垫固定在钻机触摸屏的表面。跟着,又摸出一副脏兮兮的听诊器悬挂在脖子上,听诊器的探测端粘在触摸屏的侧面绿色按钮之上。
凭借听诊器和听力开启密码的手段,是智力盗窃保险箱的高手常用的技术手法,但用到触摸屏上的案例,此前好像还没被报道过。
我展开这些宽幅打印纸,陡然手臂一震:“是……是大哥杨天?”立刻,我的十指不由自主地发力,各攥住纸张的一边,深秋枯叶般抖动着,令它刷啦刷啦直响。
苏伦从我身后探出手,把打印纸轻轻从我手里抽走,低声问:“怎么?什么事?”
那不是普通图像,而是大哥杨天跟某个石像贴身肉搏的场面,跟谷野提供的卫星图片如出一辙,只是更清晰、更直观。
大哥的牙齿紧咬着,腮边的咀嚼肌呈现出虬结挣紧后的深刻凸痕。他的眉高高飞扬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用力瞪着,嘴半张,嘴唇上的胡须乌黑浓密,但却长得有些过分,仿佛是几个月没刮过胡子的野人。
他的双手扭住了石像的右臂,左肘则是顶在石像腰间,做出了一个“过肩摔”的标准预备动作。手背上的肌肉、青筋、血管、汗毛都拍得清晰无比,比谷野的图片更可信、更有说服力。
被大哥扭住的,明显是尊相貌古怪的石像,因为那人头顶上戴着一个正方形的头盔样的东西,只有向前的一面露出圆滚滚的花生米大的小眼睛。他的个子要比大哥高半个头,身上的衣服非常紧,呈现出一片灰白不明的颜色。
他们所处的背景非常干净,像是一间极冷清的空房子,四壁和地面、屋顶都是灰白色的,死死板板,毫无人间烟火气息。
打印纸共三十张,镜头以不同角度拍摄而成的这些东西,几乎清晰再现了大哥的所有动作和表情。而在所有页面的右上角,都带着一个显著的圆形“51”的图标。图标是红色的,一美分大小,毫无花哨的配图,只是一个实线圆圈,再加上中间的字符。
这个标志,毫无疑问是代表隶属于美国空军的一个神秘部门——51号地区,一个专职处理一切跟外星生物、外星航天器有关信息的特殊部门。任何事件,只要有51号地区的秘密人员介入,马上就会蒙上一层神秘的外星面纱。
我接连做了五次深呼吸,才把自己的激动情绪稳定住。
小燕又开了一瓶白酒,紧紧地皱着眉,目光始终不离那面触摸屏。此刻,他已经把装着白酒的箱子拖到钻机旁,当作了自己的工作椅。一只手握酒瓶,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触摸屏隐形键盘上敲打着,几乎每隔五分钟,钻机的单音喇叭就会响起“嘀”的一声。
苏伦始终无声无息,迅速翻看了那些图片后,缓缓走到自己床前,慢慢坐下,慢慢取出手机,一字一停地慢慢拨了一个号码,似乎心情极为沉重的样子。
“495559……”她对着话筒,声调低沉地开始对话。
小燕开始兴高采烈地吹口哨,瓶子扔在一边,两手共十二根手指在触摸屏上飞舞着,仿佛进入了兴奋之极的忘我状态。翻来倒去,他吹的是那支美国人耳熟能详的《印第安小孩》,始终都是同一音调的“一个、两个、三个印第安,四个、五个、六个印第安”……
此刻的我欲哭无泪,因为从来没想到大哥的失踪会跟外星人有关。谷野曾经说他还活着,苏伦说过同样的话,而现在小燕带来的照片,又显示了同样的信息。我想帮他,却根本无从下手,无从帮起。
苏伦结束通话时,我的牙齿仍旧在“咯咯咯咯”地不停打颤,仿佛病入膏肓的伤寒病人一样:“你在……跟谁……谁通电话……”
我需要有更多渠道的数据来证明这些图片的准确性,小燕是苏伦带来的,这些神秘图片自然跟苏伦也有关系。
苏伦一声长叹,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燕已经背对着我,毫不在意地甩出一句:“嘻嘻,那是五角大楼里最漂亮、最有钱、最有人缘、最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的燕逊小姐罢了,你难道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已经扣上了小燕的肩膀,沉声叫着:“小兄弟,关于这些照片,我需要你有进一步的说明,帮帮忙好不好?”
小燕“呀”的一声怪叫,肩膀一晃,挣脱了我的擒拿手。几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的肩头上反生出一股巨大的弹力,令我的手如同触电般被凌空弹开。他仍背对着我,左脚一闪,脚尖已经匪夷所思地逼在我的喉咙上。
这一招的古怪之处在于,他的身体是背对着我,左腿怎么可能旋转任意角度踢过来?这样的攻击方法,分明是瑜伽武功里的最高明手段——小燕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人,就算从生下起开始修炼瑜伽,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内速成……
“别逼我,姐姐不许我跟人打架——哗,他妈的十二层结束,还有十二层,美国鬼子在搞什么东东?一台破钻机而已,搞得这么神秘?”
小燕收回了脚,双手突然停止了动作,像个努力思考问题的好孩子,伸手去揪自己头顶的凌乱头发,一边揪一边喃喃自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交手一招,他不但使出了中国武功里最精妙的“沾衣十八跌”,还露了一式高明的腿上功夫,让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丑陋少年,绝对算得上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江湖奇侠。
我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真是不应该。
小燕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忽而垂头丧气,忽而双眼放光,突然大声地叫着:“苏伦姐、苏伦姐……我懂了,这套密码程序,根本就是美国航空总署的‘核保险’程序。再怎么说,一台民用钻机都不可能动用到这种程序,除非……除非……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他改用双手用力抱住头,拨浪鼓一样摇来摇去,把耳朵上镶着的两个黑色琥珀耳坠甩得像要飞出去。
此刻,我们三个的脑子都很乱,苏伦示意我向帐篷外走,我们必须得避开小燕谈一下照片的事,否则今晚的工作没法再开展下去。
太阳过了中天,营地里一片懒洋洋的寂静。纳突拉死后,那个大帐篷归手术刀单独使用,顺便接管了谷野拥有的全部资料。此刻,所有的帐篷门口都帘幕低垂,听不见人声。
“那些图片,千真万确,日期最近的一张,是在五月一日。风哥哥,所有图片都是出于美国太空总署布置在赤道上空的‘非星九号’与‘非星二十五号’拍摄所得,报送给51号地区后,作为一级战斗机密呈交五角大楼总指挥过目,然后转呈美国总统本人。”
不等我发问,苏伦便把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原原本本说出来。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可见对这份情报,也感到复杂难解。
风卷着她漆黑的长发,更吹拂着她的纤细腰肢,此刻看上去肯定是无比动人的,但我的心思全部在那些图片上,双眼酸涩肿胀,根本无心欣赏她的绰约风姿。
“那是……杨天?‘盗墓之王’杨天?”我艰难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至少美国人的所有资料,都显示了这一点,而且,随这些资料一同呈报总统的,还有长达六百页的杨天的个人生平介绍。所以,我们应该百分之百相信,杨天大侠还活着,并且就在两颗卫星负责探测的区域内——”
我打断她:“苏伦,何须绕来绕去?卫星照片,都有准确无误的经纬度坐标,只要取得这两个数值,不就清楚知道我大哥所处的位置?”
只要能看懂地球仪的人,就该明白“地理坐标”这一概念。美国人的“精确坐标技术”,已经把三百六十度的经纬度又做了十分之一等分的细化,把全球分成为纵横交叉、各三千六百条线的细小区域。这一点,对于美军的远程导弹、巡航导弹、红外追踪导弹的精确制导系统有划时代的突破性帮助。
上面提到的两颗美军监测卫星,针对的目标就是非洲大陆几个军事力量发展最快的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埃及和南非。
“对,风哥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这组照片上,根本没得到任何坐标信息。”
我怪叫出声:“不可能!不可能!”天哪,人类语言的匮乏,让我虽然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再说这三个字,却始终无法避免地要再三说出来。
“的确是够匪夷所思的事,就连五角大楼的头号人物听了,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这句话。如果监测卫星不能得到准确的经纬度坐标数据,就算一秒钟拍摄数百万张图片,也根本没有丝毫实际用处。但是——这是真的,经过51号地区和国防部的超过一百次复核后,所有环节都没有问题,只是工程技术人员得不到照片的地理坐标,除了笼统的日期,甚至得不到照片成像的准确时间……”
这样的结果,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有的电脑设备工作时,都会存在两个不同的时间记录单元——外部调校时间和机器内核时钟。作为美国最尖端的监测设备,卫星成像时甚至会统一使用“三维地理坐标加时间延长线”这种类似于“四维空间”的记录方式,也就是说它们的技术,可以记录可见空间里的任何物体在任何时间的轨迹状态,但现在51号地区和五角大楼都对这组照片束手无策。
“我只能说,杨天大侠活着,但无法确定他在非洲的大概地点。咱们唯一的希望,仍是维系于美国间谍卫星的后续图片上,风哥哥,我相信咱们一定能找到他,并且将这些看不见的谜题一环一环解开来……”
苏伦恢复了坚忍的一面,笔直地挺直了腰板。
东面,铁娜快步踏出了帐篷,向左面詹姆斯的帐篷走着,看见站在一起的我跟苏伦,猛地愣了一下,挥了挥手,算作是打招呼。
她仍穿着笔挺的军服,走路的姿势也是标准完美的埃及军人作风,只是仓促间没戴军帽,任满头金黄色的天然鬈发披散在双肩上,在阳光下散发出跳跃的金光。在遍地黄沙、满眼冷冰冰的枪械环伺的枯燥环境里,漂亮大方的铁娜无疑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与苏伦相比,铁娜显得更老练、更世故、更胸有城府,但她们两个同样气质优雅、风姿绰约,是闯荡江湖的女孩子中顶尖的高手。
“风哥哥,我总是对詹姆斯不放心。你知道吗?美国方面对非洲大地的觊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如果不是参议院的在野党方面一直极力反对插手非洲事务的话,海军陆战队的先头部队早就踏上这片土地了。这样的形势下,同时为美、印两国工作的詹姆斯,肩上可能同时担负着若干项任务……”
最重要的问题,“月神之眼”只有一颗,最后终将落入谁手呢?
大国之争,从来都没有谦让礼貌这一说,美国人尤其如此,在国际争端中,一直抱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曹孟德原则”。只要他们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无论是文攻还是武力。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黄昏。
小燕一直在咬牙切齿地忙碌着,嘴里不停地喃喃咒骂钻机的设计者,竟然搞出这么复杂的密码保护程序。
“总共二十四层密码,天哪!设计钻机的人肯定是电脑白痴,这样的程式设计,比五角大楼的资料库程序锁还诡异……又解完一层了……最起码要工作到今晚零点以后……”他一直在拼命地喝酒,脸上的酒意红到尽头变成蜡黄,由蜡黄再变得通红,只是双眼越来越亮,像是两颗被不停地切割打磨的钻石,每多出一个棱面,亮度就增加一分。
铁娜仍旧在詹姆斯的帐篷里没出来,不知道有多少神秘的事值得商量。
我发现苏伦的眉越皱越紧,她对詹姆斯的怀疑随着铁娜的突然介入而加深——我走出了帐篷,耳朵里已经灌满了小燕一停不停地吐出的脏话,实在已经是忍无可忍。
第五节 幽莲再现
明月挂在东南天空,清辉普照着寂静无比的沙漠,让所有的黄沙神奇地变成了皎洁的月白色。
失去了探照灯的光柱控制后,营地里最亮的应该算是詹姆斯那座帐篷里发出的照明灯光,几个抱着冲锋枪的卫兵,无精打采地在营地里做例行的巡逻。
营地外围的军车附近空荡荡的,所有士兵都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难得有睡个好觉的休整机会,每个人都会倍加珍惜。
我扬了扬双臂,仰天吐出一口浊气,一想到明天就能浩浩荡荡地杀奔土裂汗金字塔,从顶及底,层层开发,把下面所有的诡谲秘密挖掘出来——心里忍不住一阵兴奋激荡。在埃及这种“一言堂”总统管理国家制度下,最大的好处是任何事,只要总统同意,全国范围内马上通行无阻。这一点,比任何事都要经过参众两院商讨的美国制度先进多了。
危机感是突然降临的,就在帐篷顶上,当我急速旋身向正北面帐篷望过去时,骤然发现了一袭灰色的长袍灵巧之极地跳跃着,几个起落便切近了我跟苏伦的帐篷,快得像一缕灰色的轻烟。
“是——幽莲?”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必看那夜行人的脸(当然也看不清,她的脸一直遮在巨大的风帽下面),从她跳跃的身法上,我已经做了极为肯定的判断。
营地里游弋的哨兵们都在昏昏欲睡,根本没发现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马上发足狂奔,冲入帐篷里,收势不及,将门帘也哧啦一声撕裂开来。但我仍旧慢了半步,幽莲手腕上弹出的弯刀,已经横在小燕脖子上,身子则是蹲伏在钻机顶上,长袍曳地,如同一只突兀来临的诡异蝙蝠。
自从萨罕与幽莲失踪后,营地里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怪事,以至于我跟苏伦早就把这师徒暂且忘记了。
在弯刀挟持之下,小燕的手指仍旧在触摸屏上不停地敲来敲去,嘴里念念有词:“第二十层与二十一层秘密之间,为何要设置四道防火墙呢?难道是为了腾挪空间做一个矩阵排列?天才啊天才……可惜你遇到的是我……”根本对弯刀锋刃熟视无睹。
幽莲的五官面目全部遮掩在帽檐的阴影里,所以此刻根本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苏伦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幽莲的额头,她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大概是四米,但她拔枪的动作明显要比幽莲的弯刀迟缓,所以才迟迟没敢扣动扳机,免得葬送了小燕无辜的性命。
我举起双手,和气地微笑着,向幽莲打着哑语:“我们是、朋友,大家是朋友,谈谈好吗?”
萨罕不在,跟这个又聋又哑的女孩子沟通肯定够麻烦的。她一出现便直奔我的帐篷,目标肯定跟这台钻机有关——想起萨罕的神秘献祭仪式,我不禁在心里嘀咕:“难道又是土裂汗大神派幽莲来的?”
杀了小燕,此前的一大半解码工作可就白做了。
“你、师父呢?我们谈谈?这是、我的朋友,请把刀、拿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这句话的意思比画清楚,脸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我不是很喜欢小燕,但他是苏伦请来的,我当然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
苏伦一声低叹:“风哥哥,她能看懂吗?”
我心里也没底,只能硬着头皮比画下去:“刀、拿开、好吗?别伤害他。”
幽莲一动不动地蹲着,逼住小燕的弯刀非常稳定,对我比画出的动作,根本无动于衷。
帐篷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幸亏小燕胆子够大,在刀锋下依旧泰然自若,目光只盯在触摸屏上。
苏伦握枪的手渐渐开始发抖,并且枪口下垂,指向幽莲的手腕。那么锋利的弯刀,只要轻轻一划,小燕恐怕就得血溅当场。若是能一枪打断幽莲的手腕,或许可以抢占先机,将小燕救下来。
“你、师父呢?”我继续比画,汗珠子从额头上慢慢滚落下来。眼看就能解开钻机密码,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萨罕与幽莲神秘失踪后,这么多天一直藏在哪里呢?要知道,茫茫沙漠里,没有足够的水源和食物,任何人都是熬不过七天以上的。
帐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帐篷四角全部被士兵掀开,三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近在咫尺地指向幽莲的前后左右。
铁娜和詹姆斯并肩走进来,指着幽莲冷笑:“你师父在哪里?大祭司死了,总统先生要他回来做大祭司,统领全国的神的信徒……”她的鬈发随着笑声不住地在肩头跳跃着,洋溢着说不出的娇媚,引得詹姆斯不住地斜着眼睛去看她的脸。
看他们两个的亲密表情,似乎整整一个下午,相谈甚欢。没来由的,我心里掠过一丝醋意,仿佛詹姆斯此刻站立的位置应该属于我一般。
幽莲的左手慢慢按在液晶屏上,挡住了小燕的视线。不过,随着钻机上的喇叭“嘀嘀嘀嘀”连响了四声,小燕欣喜若狂地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好了,一切搞定!”随即,钻机轰鸣声充满了整座帐篷,他兴奋地搓着双手,又开始喃喃地骂粗口了。
从开始着手解码,到现在完成,足足用了八个小时,已经大大超出了小燕的时间预算。
他伸手推开了幽莲的弯刀,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抬手去拍幽莲的肩膀:“喂,朋友,你这个吸血蝙蝠的造型不错啊!不过这个年代再用刀的话,未免太落伍了吧?冷兵器肉搏的年代早过去了,你该用这个——”
小燕猛然旋身,左右肘边的衣服哧啦一声撕裂,甩出两柄短筒霰弹枪,直逼幽莲的胸口。他的衣服又瘦又短,我刚刚根本没料到他袖子里还能藏得下枪械。
“枪下留人,小燕——”我叫起来,蓦地半空寒光一闪,铮铮铮铮四声响过后,小燕尖叫着后退,举起双手,霰弹枪只剩下了两截二十厘米长的枪柄,其余部分,已经被幽莲左手弹出的弯刀削成四段。
如此快速绝伦的交手,已经无法用时间来描述,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完成了。
随即,所有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哒哒哒哒地吼叫起来,子弹狂风暴雨一样扫向跃在半空的幽莲。幽莲跃起时,双臂尽力向前伸展,做了个优美的“一鹤冲天”的动作,哧啦一声划破帐篷的弧顶,灰袍一卷,便将射过来的近四百发子弹全部扫落,叮叮当当地砸在钻机上。
小燕惊骇地丢弃了手里的枪柄,抬手摸着自己的前额。
苏伦来不及向外追击,抢着问:“受伤了?受伤了吗?”她对小燕的关心,一听就知道发自肺腑挚诚。
我心里突然滚过一阵感慨:“苏伦心里,并非只有我。就算手术刀死了,她还有好朋友、还有好朋友的弟弟……”
小燕前额上的发忽然随手而落,非常整齐的一绺,应该是被幽莲的刀刃划过而造成的。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心也随之放下。
我无言地跨出帐篷,士兵们正在乱糟糟地发动军车,准备追击已经飘飘然向西飞去的幽莲,引擎轰鸣声、换弹夹声、紧张呼喝声响成一片。月光下,以遥远的青色天空和土裂汗金字塔为背景,幽莲凌空飞过,北风鼓荡着她的灰袍,活生生就是一只体型变异后的巨大蝙蝠。
刹那间,我想起了那晚跟踪幽莲时导致的神秘失忆,也是目睹她这样向金字塔方向飞着,此情此景,不过是那天晚上的过程重放。
我扭头向帐篷里大叫:“苏伦,我去追幽莲,你别乱跑——”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隆隆转动的钻机忽然开始冒起烟来,最先是从液晶屏的部分,接着蔓延到钻机的整体部分,全都是刺鼻的绿色烟雾。我愣了半秒钟,跳上最近处的一辆刚刚发动的吉普车,将驾驶员推出去,狠狠地踩下油门,呜的一声冲了出去。
看这情形,钻机似乎是被幽莲动了手脚,明显是烧毁报废了。我必须要追到她——
彩虹勇士的车子性能都是一流的,在我狂踩油门之下,呼啸着第一个冲出了营地。我现在可以确定,幽莲飞去的方向就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
在我身后五十米外,士兵们的军车也跟了过来,车顶上的探照灯发出强烈的白色光柱,劈开了茫茫夜色。
驾驶座旁边的枪套里,斜插着一柄军用手枪。我咬牙把油门踩到底,一手把握方向盘,一手抓住了手枪。什么都顾不得了,此时只要有机会开枪,我得抢先下手才行,幽莲的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以小燕那样的绝妙身手,竟然一招之间就被她削断了头发,并且那或许只是一个警告,她当时要取小燕性命的话,已经易如反掌。
七分钟后,幽莲的身子突然下坠,轻巧地落在简易公路的中央。
我根本没有减速刹车的打算,轰了一脚油门,疯狂地撞了过去。管她搞什么鬼,先下手为强,免得遭受荼毒。
陡然间,在我身后,连续响起了十几声剧烈的爆炸,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紧跟而来的四辆军车无一幸免,被炸上了半天,车身整个撕裂,散碎的零件向四面八方飞射出去。爆炸声令我全身猛然一震,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车子已经撞在幽莲身上,再冲出十几米,戛然而止。
我并没有撞死幽莲,等我踩下刹车,回头再看,连天火光浓烟映衬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公路中央,仍旧面向我。刚才那一撞,对她没有丝毫损伤,如同撞到了空气一样的透明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一脚踢开车门,双手握枪,砰砰砰砰地连续扣动扳机,边射边进,直到打完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
我已经说过,自己的射击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去给部队里的神枪手做教官,这一次确信二十颗子弹全部是瞄准幽莲的头、胸、腹三处要害部位,绝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并且,我很清楚这种大口径军用手枪的杀伤力,二十颗子弹足够杀死一条巨蟒或者一头成年北极熊了。
幽莲扬起左手,张开五指,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声不绝于耳,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颗。
我张大了嘴,握着空枪,呆呆地站着。
“没用的,风,地球人的子弹已经无法射杀我,这些被你们视为防身法宝的武器,在我眼里,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对不起,我直呼你的名字,会不会太不礼貌?我听到别人都这么叫你,所以也这么称呼你,抱歉。”
我的思想一阵迷乱,幽莲竟然能开口说话,并且用的是华语——萨罕不是说她天生又聋又哑吗?称我为地球人?她是什么人?外星人吗?
幽莲推掉了风帽,露出一张土灰色的面具,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跟踪追来的士兵们都已经光荣殉职,深夜的简易公路上,除了我们俩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大漠风沙。我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诡谲的梦,月亮那么圆,月光那么妩媚,而我面对的却是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非地球人”。
此前看过的飞碟探索杂志上,遭遇过外星飞碟、外星人的不计其数,很多人用天花乱坠的华丽词汇描述过外星人的飞船、长相、语言、动作——现在,我面前实实在在地站着一个外星人,一个外表跟地球人没什么两样的外星生物。
“你是外星人?萨罕也是外星人?土裂汗大神也是外星人?”我连续问了三个问题。回想萨罕的样子,除了年龄过高外,与地球人没有任何不同。
一阵强劲的北风卷过来,幽莲的灰袍呼啦啦地飘起来,越发显得神秘怪诞。刚才的爆炸来得莫名其妙,如果也是幽莲做的,恐怕她真的是没安什么好心。
“我们的身份重要吗?你是不是一定要揭开所有事情的真相才能安心——理智些,地球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也就是说你穷尽一生,都不可能看到真相。人的生命宝贵,为什么一定要把生命浪费在阴暗狭窄的墓穴里,而不是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在面具后不停地眨着眼睛,声音平缓呆板,犹如通过某种电子喇叭发出来的一般。
我冷笑着:“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你能讲中文,自然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吧?这里是地球,根本不欢迎贵星球的不速之客。”
她伸手向上推了推土灰色的面具,不无遗憾地说:“那咱们就话不投机了!金字塔在地球上存在了几千年,让安葬在墓穴里的人安安静静地修炼不好吗?地球人干什么非要挖个洞钻进来?所以,我把那个钻机销毁了,希望以后再没有人造出这种无聊的机器出来……至于你,若不是看中你身体里的能量,早就像他们一样,炸成碎片了……”
幽莲回身指向仍在冒烟的军车残骸,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杀死四车士兵,丝毫不必大惊小怪。
“你们……你们住在金字塔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胸膛里似乎有一大团火在熊熊燃烧着,早已经怒不可遏。我们是人,不是飞鸟走兽一般的动物,怎么可能任意地被外星人屠杀?
“我们的目的?那些对你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警告你,有些东西,还是让它永远长眠地下的好,一旦被好事之徒挖掘出来,首当其冲要被毁灭的是地球,而不是宇宙里千万颗星星中的任何一颗……”
灰袍飞卷之下,她的胸口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星球标志。
我没看错,一颗碗口大的灰色星球,四周环绕着一层乳白色的光环,不知是刺绣还是彩印在她胸口的,看上去熊熊燃烧,极有立体感。那颗星星,在地球人的知识中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只有它,才会缠绕着这种宇宙尘堆积成的环形光带。
它的名字,叫做土星,地球人都知道。
我的脑子迅速一转,“啊”的叫了一声:“你们……你们来自土星!你们是土星人!”
用星球图案做衣服装饰,早就是落伍了的点缀方法,并且以我的眼力能看得出,幽莲衣服上的土星标志,绝不是用地球上的描绘技术留下的,否则根本得不到这种极具无声吸引力的立体造型。
幽莲低头看了看前胸,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他没说错,你果真是具备超强能力的地球人!厉害、厉害……”
她的话里提到了一个人——“他”,令我精神一振。
“幽莲,你说的‘他’是谁?是你师父萨罕还是土裂汗大神?”
幽莲停止了笑容,回身向营地望着,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我不知道这些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在地球上还会有什么惧怕的东西,按照他们的实力,完全能做到古人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能让他们也惧怕的,又将是何种恐怖巨大的力量?
“是大神说的,我要走了,师父说过,一旦我开始张口说话,幻象魔的影子就能感知到我,循着这条线索直追过来……记住我说的话,别总试图发掘什么,那些属于远古地球的秘密,就让它们永远埋在金字塔下面好了……”
她也提到了幻象魔,只是我目前的思想根本不想相信任何人,就她引发爆炸消灭追来的士兵的手段来看,已经足够残暴了。
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手段留住她,眼睁睁地看她凌空飞起来,一直向西滑行过去,直到消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背面。月光把金字塔照得半阴半亮,再映衬着四面银白色的无际沙丘,带给我的只有独自一人看恐怖电影的紧张感。
幽莲的话,并没有给我任何解开谜题的启示,相反,那些话更是增加了我的困惑:“土星人?面前的金字塔里居住着土星人——还有某些‘不肯让人发掘的远古秘密’?那么,土星人抓到了藤迦,又在她身上套了那么多黄金圆筒做什么?那些神秘的孟加拉国变种金线蝮蛇又是从何而来……”
科学家早就慎重考证过,土星表面温度极低,达到了零下一百二十五摄氏度,表面盛行强风,甚至有许多资料证实,土星表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坚冰,犹如地球上人类出现前的冰河纪。这种环境下,连最坚强的藻类、菌类都无法生存,更不可能有高等级生物。
我推断幽莲是土星人的最大依据,就是她胸前的星球图案。既然是外星人,她根本没心情弄个属于别人的标识放在胸口。
呆呆地思索了十几分钟,我只能发动车子,独自一个人回营地去。
在我跟苏伦的帐篷周围,已经围了大堆人,人堆里传出小燕愤怒至极的吼叫声:“那个丑女人!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丑女人!”
空气里飘浮着电子元件烧毁的焦煳味,按惯例分析,科学技术远远高于地球人的外星来客,想摧毁地球上的电脑电子装置,简直易如反掌。刚才,我根本没看到幽莲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埋下了摧毁钻机的伏笔。
这次,苏伦是跟手术刀站在一起的,两人几乎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把小燕的咒骂压制下来,却收效甚微。
我站立的位置,斜对着手术刀的左脸,很明显的,我看到他的左耳一直在频繁跳动,犹如一架小型的声波接收器正在高强度工作着。他的脸色铁青,两腮的肌肉绷得很紧,像是出于极度的痉挛状态。偶尔,他会扭头从人群的头顶上向西面眺望几眼——
之所以把他此刻的动作描写得如此详细,全都是因为幽莲的话——“她张口说话,幻象魔的影子就会探听到”。这句话,引发了我的最天马行空的幻想,并且跟苏伦说过的“他是另外一个人”联系起来。
他是另外一个人吗?
这个月亮极好的沙漠之夜,就这么在沮丧与颓废中昏昏沉沉地过去了。
第六节 对月神之眼的最后觊觎
最郁闷的要算是小燕,费了那么大力气破解了钻机的密码,还没有让它大显身手,就被幽莲彻底摧毁了,让他的成就感大打折扣。更恐怖的是,他的巨大背包里放着的所有笔记本电脑、电子解码器、电子黑客解码字典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恐怖打击,全部无法运行,形同废铁一堆。
“我终于懂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反复念叨这这句话,就算是在翻来覆去的梦话里,也是这一句。
一觉醒来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身边的小燕早就不见踪影,对面床上,苏伦用过的睡袋也早叠得整整齐齐的。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还能闻得出那种焦煳味。不过,我总觉得帐篷里好像少了什么,仔细四面张望了几分钟,原来是小燕的白酒和背包不见了。
到我下床穿鞋时,苏伦气喘吁吁地快步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风哥哥,小燕走了,留下这张纸条。唉,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古怪,简直没法管教他!”
纸条上,用螃蟹爬一样的字迹写着:“没面子,走了,真丢人!”后面落款的地方,潦草地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小燕子。
小燕真的有个性,如果是再年轻五岁的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失去了钻机,今天的行动只能重复地从竖井和隧道开始,这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的情绪。每次进入隧道,睹物思人,就会记起为了发掘金字塔、取得“月神之眼”而长眠沙漠的那些生命。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我用力扭了几下脖子,心里随着初升的太阳,也重新积聚起了希望和勇气。如果能顺利拿到“月神之眼”,总算对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大事做个了断,最起码算是“有始有终”吧?
苏伦显得忧心忡忡,因为昨晚我跟幽莲的对话,同样带给她更大的困惑。
“既有蛇阵,又有土星来客,风哥哥,你有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感觉?”苏伦又在擦拭她的双枪,耳边的长发垂下来,被朝阳的光芒细细地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她的背上,垂着更多漆黑瀑布一样的长发,令人心里痒痒的,直想伸手去温柔地摸一把。
我又分心了,今天的任务很艰巨,若总是不能收敛积聚精神,只怕要出事。于是,我警惕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把脑子里的私心杂念清除出去,缓缓地达到心神明澈的境界。
上午八点钟,我、苏伦、铁娜、詹姆斯、手术刀,连同三十名身体彪悍、身强力壮的士兵下了竖井,通过横向隧道,默默地赶奔金字塔入口。
每个人都很沉默,特别是手术刀,嘴闭得紧紧的,两眼不停地向四周逡巡着。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隧道,所以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感兴趣地去观察。
越走近入口,我越发现了有点不对劲,因为隧道里根本没有毒蛇吐信发出的“咝咝”声,到处都是死寂一片,只有我们脚下踩到的地方发出踢踢踏踏的响声。
首先低声叫起来的是詹姆斯,他用力伸手向前指着:“风,你快看!那些白光不见了!一点都不见了……”
的确,入口处黑漆漆的,像一个凶猛张开的怪兽的大嘴。“月神之眼”发出的自然光一点都没有了。
我的心里猛然一震:别是金字塔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剧变才好!
这种人人自危的状态下,整支发掘队伍已经临近崩溃边缘,再也无力承受任何打击了。大家的目标,是成功获取“月神之眼”,完成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最终使命。
詹姆斯叫完了那句话,突然向前狂奔,不到一分钟内便冲到了金字塔入口位置,摁亮了手电筒,向里面探头看了看,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啊……没事没事,还是那副样子,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在财宝面前,他是跑得最快的一个,这一点毫无疑问。
在铁娜的命令下,二十名士兵全部摁亮了战术手电筒,排成五入平行阵列,缓缓前进。
墓穴的结构的确没变,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四壁鬼影幢幢,让人疑神疑鬼。我们一直向前,走到那个池子前。
池子中央,只有那个两米见方的石台,石台的一头是那颗“月神之眼”,另一头空着,没有毒蛇,更没有曾经躺在上面的木乃伊。墓室里死一般寂静,每个人都在用力屏住呼吸,凝望着那颗已经失去了光芒的宝石。
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宝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但绝不是此前进来时的那种足以照彻天地的白光。看上去,它只不过比寻常的宝石略微大一些、亮一些而已——我听到苏伦大声吸气的声音,随即她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风哥哥,记得我说的‘灯泡’理论吗?”
犹如一个断电的灯泡,“月神之眼”失去了原先的辉煌光芒。
强力电筒的光柱将满室黑暗割得七零八落,所有人聚在一起,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黑暗中会蹿出什么夺人性命的怪物来。特别是那么多翻滚纠缠的毒蛇,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
池子四壁和底下,仍旧是成片成片的土黄色壁画和鲜艳夺目的红色符咒,仿佛曾经充塞池子的那些诡异狰狞的毒蛇,只是记忆里的一个幻想片断。
整整有半小时时间,根本没人顾得上说话,士兵们扣住扳机的手,因为太过紧张,指骨发出喀吧喀吧的轻响。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缓慢悠长,不敢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音——仿佛我们这群人已经与世隔绝一般,这半小时的时间,把人闷得都要窒息过去了。
我手里的电筒无数次地指向石台正上方的屋顶,惊骇得无法用言语描述此时的心情。没有方洞,屋顶是平滑的石壁,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缝隙存在。这也难怪,如果池子都可以恢复原状,跌落下的石块当然也可以重新回到事情没发生之前。
这种诡异之极的变化,有点像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情节,一切随着时间的前进和回溯,有条不紊地改变着。已经完成的动作可以倒退回来,如同一卷突然回到起始点的录像带。这样的桥段,翻开任何一部与“时间机器”题材有关的电影之后,随处可见。
“哈哈,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时间的逆流而已……”詹姆斯叫着,夸张地挥舞着双手。不管是真心话还是玩笑,他总算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让大家的紧张情绪得以缓解。
铁娜一直在从望远镜里观察“月神之眼”,此时扭头看着我:“风,我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拿到那颗宝石。你愿意做我心目中的无敌勇士吗?”凌乱的电筒光影中,她的鬈发在额头、两颊、肩膀上构成了美好的剪影,双眼更是灼灼逼人,带着令人心跳加快的媚惑。
苏伦向前跨了一步,隔断了铁娜的视线,沉默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如果金字塔里的场景是简单的过程重复,我当然不会选择贸然进入池子或者像谷野一样,悬挂在屋顶石壁上荡过去攫取宝石。那两种方式都被证明是绝不可行的,被蛇阵吞噬的士兵们和谷野的遭际都说明了这一点。
“风哥哥,不要下去,我预感到……未知的危险,就在……就在……”苏伦的手抬起来,指向已经失去了神秘光辉的“月神之眼”。宝石的旁边,石台上凿刻着一个清晰之极的人形凹槽,目测便能判断出,凹槽跟藤迦曾经躺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我不敢确定石台百分之百就是藤迦躺过的玉棺,但对于墓室里鬼斧神工的机关变化却深深叹服。危险是一定存在的,谁知道那些倏忽而来、倏忽而去的毒蛇是藏在哪一道机关之下的?
铁娜亲自指挥士兵们在池子的南北、东西轴线上架设了两根钢索,交叉点处于石台的正上方。不管谁要冒险垂下去获取宝石,都可以沿钢索滑过去,再从十字交叉点上扣好随身钢索,一路垂到石台上。
士兵们效率极高,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把钢索架设完毕。铁青色的钢索,在电筒的光柱下,不停地反射着颤巍巍的寒光。这种高空垂降方式,不过是特种部队训练课程中极其简单的一项,但用到如此恐怖的环境里却是第一次。
铁娜又望着我,没有开口,但眼神里分明是在鼓动诱惑我出手。她的神情那么妩媚,眼神却又显露出无比的纯真澄澈,仿佛一个有求于人的可爱的孩子,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要求说出口。
我的心软了,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池边,凝视着那颗宝石。
“风哥哥,不要去!请不要去,为了我,可以吗?”情急之下,苏伦急速地跟过来,拉住了我的腕子。她绝不是喜欢把情感大胆外露的女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做到这一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语言表达的极限。
她的手很凉,滑腻腻的,柔若无骨。隔得这么近,我又闻到她长发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同时注意到她一直在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向正北面看。不知何时,手术刀已经独自一人踱到了南北轴线的最北端,孤零零地站在石壁前。
今天,他穿的是一袭雪白的埃及长袍,领口、袖口、下摆上绣着整整齐齐的金黄色花朵。那些花在黑暗里能自动发出闪烁的金光,随着长袍款款摆动,像一群诡异的金色萤火虫。当他孤傲地站在石壁前时,浑身散发出来的竟然是一种邪恶之极的璀璨光辉。
苏伦手指一动,把一个极隐蔽的微型耳塞放进了我的手心,眨了眨眼睛。
我会意地借梳拢头发的姿势,迅速戴上了耳机,立刻,小燕慵懒不羁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呵呵,心跳四百、血压超越最高限爆表、体表温度超限爆表、血液流速……哇,更是邪门透了,是正常人的十五倍,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除了这身皮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像地球人……”
他所提到的几项数据,是我们所有地球人的身体检查项目,心跳、血压、体温等等数据是综合评定人体正常与否的标杆。无法想象,一个地球人的体表温度能够把体温计爆掉的话,他的内脏温度到底已经高到什么程度?肯定足够让活生生的肌肉变成煮沸的熟肉了——
小燕嘻嘻哈哈地笑着,声音的背景是隐隐约约的节奏狂野的摇滚乐。
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有多余时间说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些数据是来自于手术刀的,尽管并不清楚苏伦与小燕之间到底是如何展开合作行动——
陡然,小燕的声音倏地消失了,仿佛是录音带突然间播放完毕,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接着,一阵神秘的鼓声干涩地响起来,起初平缓而遥远缥缈,只过了三秒钟,鼓声潮水一样奔涌着、轰响着,仿佛要把我的耳膜震裂一般。
我用力抓着苏伦的手,双腿发力,强行把身子稳住。
“苏伦……苏……伦,我感觉到了……召唤声……”我咬紧牙,集中精神向“月神之眼”凝视着。这次我能清晰感觉到,一切声音的来源都在那宝石上。
“风哥哥,你坚持住!坚持住,你的心跳得——好快!”苏伦的掌心里又涌起两股暖洋洋的热流,一直灌注到我的手里,并且经由双臂传向全身。我知道,她在积聚全身的内力,不惜损耗血气,强行向我施以援助。
“来吧……来吧……来吧……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无数次听到过的那个声音低沉地响起来,就在耳边,清晰无比,充满了莫名的诱惑。
除去那块宝石,石台上空无一物,声音又是从何而来呢?直觉中,我的思想有豁然贯通的感觉,仿佛降落到那石台上,就能得到所有的答案。不知不觉地,我的脚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右脚的一半已经探出池沿。
苏伦双臂发力,硬生生地扯住了我的身体。
四周的士兵发出一阵哗然,几乎所有的电筒光芒都射到我身上来。刹那间,我浑身重重地打了个寒战,从恍惚中骤然清醒。池子那么深,一失足落下去,肯定会摔成肉酱。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默默逼视着我,满含讥笑。
耳机里,小燕在奇怪地叮叮当当敲打着自言自语:“嗯?哪里来的次声波?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可以了可以了!继续看手术刀的身体,OK——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石壁上,热量、所有的热量都向石壁中灌注着……当然,这个进行的过程,是空气与空气的辐射交换,肉眼看不到,稍等,让仪器分析来搞定它……”
假定那片石壁,就是墓室结构变化前将汤博士等人“风化”的杀人石壁,我禁不住要产生巨大的疑惑:“汤博士在石壁上发现了什么?手术刀又要对石壁做什么?所谓的‘热量辐射交换’又指的是什么?”
“你不下去?风,你不敢下去?”铁娜嘟起了嘴唇沮丧地强笑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发现自己的魅力渐渐消失之时,总会感到沮丧的。
她试图绕过苏伦接近我,但这一次苏伦寸步不让,紧贴在我身边。
我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笑起来:“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墓室里又安静了下来,跟随而来的这二十名士兵,其中不乏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战场悍将,但我相信,此刻他们绝不会有胆量垂下去取宝石,就算铁娜出再高的赏格,也不会有人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一点,从他们恐惧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
苏伦皱了皱眉,大声反对:“风哥哥,你明知道,宝石上隐藏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生命那么长,何必急于一时、冲动一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何苦再拿自己做试验?”
她的长发因为过于激动而随着身子的瑟瑟颤抖而纷乱扭摆着,像是一群要在黑暗中起舞的精灵。
“谢谢你的关心,苏伦,我不能不去……宁愿错误,不愿错过,我天生是为盗墓而生的。知道吗?我宁愿用生命做代价,解开这个神秘的谜题……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死的,至少在完全弄懂土星人的秘密之前……”
苏伦尖叫着:“想想谷野吧!风哥哥,想想谷野说的话,想想他的下场——”
其实,谷野说过同样的话,甚至比我说得更坚决,现在呢?他的身子埋在黄沙之下,很快就该风干朽化为尘沙了吧?
我放开苏伦的手,走到东西轴线的钢索旁边,沉默地接过了一名上兵递过来的钢索。接着,另外两名士兵迅速替我扣好了生牛皮的安全带,将安全带上连着的钢环滑轮啪嗒一声扣在凌空贯通东西的钢索上。
此时,只要我向前跨一大步,就能沿着钢索滑过去,一直到达两条钢索的十字交叉点。
苏伦沉默下来,绝望地盯着我。
“等着我,我会回来。”我故作轻松,向她挥了挥手,尽管心里早就如临大敌般紧张,还是故意在脸上堆满了笑容。不是不肯听她的劝阻,我只是不能让自己因错过而后悔。
盗墓,本来就是个每一分钟都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危险行业,遥想大哥杨天当年,能在江湖上闯荡出“盗墓之王”的威名,一生中想必早已经历了成百上千次死地求生的危机……
我的未来,是要沿着大哥的路走下去,做永远不死的“盗墓之王”,就让这次的“月神之眼”作为我闯荡江湖的见证吧……
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事,最终坚决地向前跨出了那一大步。耳边骤然响起了急促的风声,随着身体的坠落滑动,十几道手电筒的光柱跟随着我,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一刻不停地跟随着明星们的舞步。这一刻,我是所有目光的焦点,视线里有无数红色的符咒疯狂地闪动着,直到滑轮喀啦一响,撞在那条南北方向的钢索,去势猛然停止。
我的身子在半空中来回荡了十几次,终于停了下来。
池边站着的人屏住呼吸看着我,没有声音,更没有动作。我缓了口气,向苏伦站立的方向挥了挥手。此时,铁娜从士兵手里接过了一支配备了瞄准镜的突击步枪,严阵以待,对准我脚下的石台方向。她虽然用激将法逼我取宝,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的安全。
当然,一支步枪根本无法抵挡以前那种蛇阵的恐怖进攻,但至少她会为我做些什么,在我最危险的时候作为强有力的后援。
我把手里的钢索,扣接在两条钢索形成的十字交叉点上,解掉安全带,准备松手下滑。
未来没有人可以预料,直觉也不能代表步步安全,只要一松手,我的命运就会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毕竟,这次我穿的只是普通防护服,上次纳突拉提供的高强防辐射服装,已经被毒蛇吐出的口涎腐蚀得千疮百孔,根本无法第二次使用。
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宝石不再发光,便是不再具有强辐射性。
我的手松开,身子急速下落,存放着宝石的石台似乎迎面扑了上来、下一秒钟就会跟我迎头相撞一般。钢索的长度计算恰到好处,我的身体距离石台还有两米高度时,腰带上的钢扣自动上锁,喀的一声,把我的身子硬生生拉住,悬停在半空里。
这种高空急停的动作,让我的五脏六腑剧烈震荡着,眼前也是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像是聚光灯下的杂技演员般卖力表演着,却听不到任何观众的掌声。池边的人全都伸着脖子向下望着,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我打开了腰带上的扣子,翻身落在石台上,稳稳地站住,随即潇洒地扬起手臂,向顶上的人打招呼。还好,距离宝石近在咫尺的情况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强辐射的灼烧感,相反的,我甚至觉得这池子里阴气好重,浑身有些发冷。
第七节 土星人的密室
我抬头向顶上望,墓室的青色屋顶像一只巨大的锅盖扣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就这么简单吗?”我低头看看“月神之眼”,挥手弹出了一柄锋利的战术小刀。此时我手上戴着的是生化部队最高等级配备的防辐射、防腐蚀、防灼伤的超薄石棉手套,而且随身准备了一个用同样质地的石棉编织成的三层布袋,准备把这颗宝石顺利带回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或许是怕令我分心,影响行动的准确性。
六米高的石台,不过是两层楼的高度,对我这种身手敏捷的高手来说,在这上面做各种高难度动作,易如反掌,现在我只要跨前一步,蹲身抠出宝石就足够了。宝石的精确尺寸,应该是四颗中等的鸽子蛋联结起来那么大,露在外面的部分,顶部为四面锥体,中间为长方体,散发着黄水晶一样的光芒。
也许正因为这种“黄”色,才更能印证苏伦的“灯泡”理论。我们都知道,一颗长时间点亮的灯泡,内壁颜色总会是略带焦黄色的。
于是,我伸出小刀,像是要撬下一只断了电的灯泡一样,准备把它弄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闪亮的刀尖很快便触到了宝石的底座,突然之间——
“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我看到了一抹神秘的白光,比夏天雨夜里的闪电更亮、更来得突兀。接着,我感觉身体在急速旋转——或许是在跟着脚下的石台旋转着,越来越快,如同陷入了海底暗流的漩涡一样。我的头立刻发晕了,心脏也渐渐无法承受这种飞速旋转,但我知道自己必须伏下身子,紧紧抓附在石台上,否则随时都有被甩下去受伤的危险。
我想大叫,刚刚张口,那种旋转便停止了下来,而我的视线里并没有高速旋转后的晕眩摇荡,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整一面被无数显示屏幕充斥着的墙。墙高足有十米以上,左右无边无际地向两侧延伸着。
几乎所有的画面,都在显示一种类似于声波频率的绿色波浪线,近五百块屏幕,绝无相同。
此时,我的身子是直立着的,不过颈椎、腰椎和膝盖,却酸麻无比,仿佛经过了几万米的长途奔跑一般,有说不出的疲惫。
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直到有一个人出现在侧面,困惑不解地盯着我看,我才把注意力从显示屏上挪开。
“幽莲?你是幽莲?”我的直觉仍旧敏锐,并且在第一时间里做出了判断。那只是我对某些见过的人的直觉,但这个人外表上很明显跟幽莲绝不相同。她穿着白色的长袍,乌黑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系着,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双眼黑白分明,又大又亮,并且每次轻轻眨动时,都会发出令人心弦颤抖的粼粼波光。
“你不是幽莲——不过……不过在感觉上又是她……”
我有些迷糊了,因为我“觉得”她就是幽莲——人类的直觉是不依托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而独立存在的,往往一针见血、直达灵魂深处——但幽莲的样子绝对不会变得如此迷人。
这个人的长睫毛曼妙地眨了眨,抬起莹白如玉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着问:“就算外貌变了,你也认得出我?”
这句话,无疑是承认她自己就是幽莲。
我“啊”了一声便张口结舌了,先前的幽莲猥琐、晦暗、装聋作哑、可恶之极,但面前这个却是天香国色、落落大方。就算是全球顶尖的韩国整容术,也没法在一夜之间把人变成这样吧?
在这种绝色美女面前,任何男人都会自惭形秽,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不自在了。
她挥了挥袖子,仍旧笑着:“你果然与众不同,大神起码有二十次以上怀疑你的地球人身份了……”
我收回了自己木讷冒昧的眼光,向四周望着。除了那面电视墙外,这个空荡荡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另外一间墓室,而且就在土裂汗金字塔的内部。因为无论是地面还是四壁、屋顶,都刻着同样的象形文字,特别是我能分辨出空气里飘浮着的那种阴冷潮湿的味道,只在金字塔内部闻到过。
“这是哪里?”我忍不住开口询问,其实脑子里的问号已经堆成山了。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土星人幽莲——假如她真的有个地球人的名字“幽莲”的话——我一次次深刻感到了地球人的力量之渺小。
“这是……嗯,金字塔内部的某个空间,你姑且可以把它叫做‘土裂汗大神的密室’吧。由于你们的死缠烂打、鲁莽掘进,把幻象魔的影子也一起引进来了,所以,若干时间后,这个飞行基地不得不依靠强力爆炸而重新遁入地核深处。你们地球人就是这样,总在自以为是地肆虐发掘这个可怜的星球表面,企图从有限的地壳深度找到某些东西……”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空荡荡的墓室里忽然出现了一排长长的石凳,石凳侧面则是无数纵横排列的石台——毋宁说是“石棺”,因为石台上的凹槽里无一例外地躺着一具木乃伊。大概数了数,竟然有二百个之多。
石凳与石台出现的方式莫名其妙,既不是从底下涌出的也不是从顶上垂落下来的,而是凭空出现,毫无征兆,根本无法想象它们之前是藏在哪个地方——“这是……四维空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你们……土星人……到底在地球上有什么企图……”
据现有的资料统计,一个金字塔里存放的法老王木乃伊只有一具,最多会加上王后或者夭折的王子的尸体,而不可能密密麻麻排列着如此多的木乃伊尸体。
我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最近的一具木乃伊身边。就像我曾跟铁娜讨论过的裹尸布的问题一样,这具木乃伊身上缠着的土黄色麻布,也是近乎全新的。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干瘪下去,尺寸至少超过一百七十五厘米以上。
如此宏伟的地下景观,似乎只有中国秦始皇的兵马俑地下墓室能与之相比,只不过这里存放的是干尸,而兵马俑墓室里则是标准的泥塑。
“企图?”幽莲(姑且称之为幽莲好了,或许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纯数字化的代号)苦笑起来。
正面的电视墙上,大部分声波突然起了变化,随之,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头子,也披着一件同样的宽大白袍出现了,隔着摆放木乃伊的石台与我相对。
那是萨罕长老,被埃及人奉为精神领袖的百岁老人,不过他的相貌倒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更加深邃,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心灵深处去。
“土星人的科学技术领先地球一百万年,你说他们有什么企图?我们地球人,只配做天神的奴仆,恭恭敬敬地侍奉他们,因为唯有他们才能加速地球的发展,直到有一天真正认识地球自身……”
萨罕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土星人的敬仰,虽然他曾经是幽莲的师父,但让我听一个地球人如此贬低自己的同类,本身就是刺耳难当的事。
我在石台上狠狠拍了一掌,扬声大喝:“够了,地球人如此不堪,你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要是真够清高的话,干脆立刻自杀,来生投胎做土星人好了!”
幽莲更换外型之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亚洲人的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举止,根本就是贤淑甜美的东亚女孩子。特别是当她开口说话时脸上带着的淡淡的微笑,更是近年来闯荡好莱坞的华人女星、日韩女星的招牌表情。
“风,你说对了,在你之前的很多人,目睹了土星上高不可攀的技术水平后,自动请求加入我们的行列,于是——”她伸手,指向满眼的木乃伊尸体,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可以获得新生,然后再经过一个复杂的形态转换,就能彻底抛弃地球人的劣根性,变成土星人。”
“哈哈——”我仰天大笑两声,觉得她完全是在说笑话。
“你面前那个,如果说出他的名字来,或许你该听说过——斯蒂芬唐,美籍华人,足迹遍布北半球,四次徒步穿越罗布泊,被新疆人尊为‘天山之神’……”
我吃了一惊,后退半步,着实被幽莲的话吓了一跳。
斯蒂芬唐是三十年来最伟大的盗墓界独行侠,据说他曾孤身一人闯入了湮没在西北大漠中的楼兰古国,辗转盗出两柄楼兰王的古剑,以两亿美金的天价被大英博物馆购得,至今供奉在伊丽莎白女王的会客厅里。
“他在最后一次穿越罗布泊时,发现了我们的飞船,结果欣喜若狂地请求进入我们的转换程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四年后的今天,他将以土星人的生存形态再次出现在地球上,无所不能、无所不通,会被地球人尊为‘天神’。你看,我们土星人在地球上,只是为了把愚昧的‘人’转换为高贵的‘神’,不但没有对地球不利的企图,相反,是为了促进地球的高速进化,将来有一天成为太阳系的主人……”
幽莲的声音虽然动听,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愤懑:“他是斯蒂芬唐?我看未必,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喜欢怎么说都行!”
斯蒂芬唐失踪于六年之前,如果要在四年后才能转世重生为土星人的话,前后费时十年。那么,浪费掉的这十年光阴,谁能补给他?何况,一个已经被尊为“天山之神”的江湖高手,岂能为了土星人的几句话就彻底抛弃本性?
“风,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根本没必要让你信。信或者不信,都不会对我们的研究造成任何损失。算了,我们会送你回去,继续做你的脚踏实地的地球人。接下来,我们也该进行新的航程了,再会!”
石凳的另一侧,陡然出现了一堵宽大的金属墙壁,墙壁上嵌着一张稀奇古怪的地图,图示和语言标记都完全跟我们常用地图不同,并且所有的横竖线条都是金黄色的,某些标线更是在不断地闪闪发光。
“等等,听我说,别把自己粉饰得那么高尚,你们不过是在躲避幻象魔的进攻,只是一群没办法了就往地下躲的胆小鬼,对不对?”
在萨罕的密室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对幻象魔的无比恐惧,仿佛“幻象魔”才是最强大的星球统治者。
我没猜错,这些把自己标榜得无比强大的外星人,却在地球上有最厉害的天敌,就是那个什么“幻象魔”。萨罕曾经详细地叙述过“幻象魔的流动形成风”这样的理论,现在呢?是不是幻象魔已经步步逼近,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那张地图缓缓地动起来,渐渐膨胀为一个伏在墙壁上的半球体,向着我的这一面,显示出很多四边锥体。我能猜得出,这些东西,代表的就是埃及境内的大大小小的金字塔。
电视墙上的声波急促地抖动着,显示出很多突起的波峰,如果按照地球人的仪器分析来看,那是表示一段突如其来的高音,可以视为某个人在大声地吵嚷叫嚣。
萨罕的脸阴沉下来:“风,为了告诫你们不要进入金字塔,幽莲被迫开口说话,已经被幻象魔的影子侦察到我们的方位,此刻就在外面……”
电视墙上的其中一个灰色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画面显示出手术刀咬牙切齿的脸。这张脸上早就不见了昔日的温文尔雅,只有无以名状的恶毒和亢奋。
“幻象魔的影子已经侵入了他的脑子,一旦冲进来,不可避免地要引发战斗。知道吗?在外力思想控制下的地球人,根本不是土星人的对手,肯定会被消灭。可是,当手术刀的肉身被消灭,影子却可以随时逃遁,死的只是无辜的地球人替身……”幽莲不无遗憾地向我解释着。
我向那面电视墙望着,突然问:“你们都只不过是土星人的奴隶,幽莲,也包括你对不对——而你们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制造木乃伊,不过是在给土星人创造更多的奴隶,对不对?对不对?”
我冲向电视墙,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手术刀是大哥最好的朋友,更是十五年来抚养我、照看我的唯一亲人,如果就这么被卷入土星人与幻象魔的战斗无辜而死,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那是没办法的,风,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幻象魔的势力一旦扩张到可以左右地球上的一切能量,那么,地球人的未来命运,不会比现代饲养的家禽、家畜更美好。”
我像头发怒的猛兽,横起肩膀向电视墙猛撞。可惜身边没有枪械,否则的话,一阵子弹狂扫,再高再宽的电视墙也得化成一片废墟。
“没用的,风,这些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如果你要诅咒,就诅咒整个银河系、整个宇宙的命运好了。他们,这里躺着的所有人,正是看到了未来即将发生的幻象魔奴役地球的悲惨事件,才会毅然决然加入土星人的改造计划。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加入我们吧,就像班察、枯蝶大师、切尼,还有此前的斯蒂芬唐……”
幽莲罗列了很多人的名字,其中至少有十个以上,是欧洲考古界的大腕人物。他们神秘失踪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在盗墓过程中遭遇了意外,却任谁都想不到,竟然是钻入了土星人控制的金字塔里。只是,在所有名字中,绝对没有大哥杨天。
电视墙坚固无比,蓦地生出一阵强劲的反弹力,击打在我肩头上,将我凌空弹出三米多远,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
屏幕上的横波渐渐平和下来,萨罕长老低声叫着:“风,出去吧!土裂汗大神要发怒了,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离开。”
那张半球体的地图向左右一分,露出一只黄金剑柄来。
我认识它,这就是切尼花费了一亿美金从我手里购买到的“拯救之刃”。不过,现在黄金剑是插在一个狭窄的缝隙里的,犹如锁眼中的一柄纯金钥匙。
“风,后会有期,多保重了!”幽莲伸手去握那剑柄。
突然间,有个人影如光似电地射了过来,抢在幽莲身前,一把握住剑柄,嗖地抽了出来,同时快速无比地挥剑,在幽莲头顶上连砍了五次。
在这个墓室里,仿佛任意一个地方都可以成为进出的隐蔽通道,最起码这个人冲进来时,没有丝毫前期预兆,甚至没有一点脚步声,突然就跳出来现身、夺剑、砍人,随即双手握剑,高举过头顶。
那柄剑的样子已经变了,两尺长的剑刃、剑身、剑背,都有拇指盖大小的鳞片怒张起来。
幽莲倒了下去,鲜红的血缓缓沿着地面上的象形文字流淌着,转眼间便洇湿了白袍。我开始怀疑她也是地球人的一员,因为既然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流血受伤,肯定也就是寻常血肉之躯罢了。
我不了解土星人是什么样的身体结构,最起码,他们不应该会被地球上的刀剑所伤。
冲进来的是手术刀,或者说是被幻象魔驾驭了的地球人“手术刀”。当他举着那柄黄金剑的时候,雪白的埃及长袍款款摆动,浑身都充满了某种邪恶之极的光辉。
他仰面狂笑着,突然开口,用一种音节单调的神秘语言急促地叫起来,声音压得极底,如同野兽间的呢哝交谈。我曾听过南美洲的猎头族人导游的相互交谈,此刻手术刀使用的,仿佛跟那个族类的语言有许多相同之处。
屏幕上的声波又跳跃起来,跳荡节奏,竟然跟手术刀话里的音节非常合拍。
手术刀的脸色渐渐变成墨绿色,像是某些深海藻类的颜色,或者直接就是美容公司使用的海底泥的样子。他的眼睛则慢慢鲜血充盈,转换为诡异的血红色,手里的黄金剑不停地在半空划着圆圈,而那些张开的鳞片划破空气时,发出一阵又一阵“咝咝咝咝”的呼啸声。
我像个无辜的电影观众一样站着,无所适从,也根本想不出应该帮谁,但我知道,除了幽莲和萨罕,这个墓室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神秘人物,那就是传说中的土裂汗大神,或者应该叫做鳄鱼大神,这个人物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主宰力量。
当然,他是来自土星还是什么星球的,我根本无暇顾及,只希望有人能跳出来制服狂野的手术刀。对,是“制服”而不是“格杀”,我希望手术刀的神志能恢复过来,仍旧做我跟苏伦的哥哥。
幽莲呻吟着爬起来,猛地肩膀一颤,展开双臂,仰面发出一声尖锐之极也高亢之极的嗥叫,随即开口,用同样的单音节语言回应着手术刀的叫声。两个人急促地争吵着,并且幽莲在步步向前逼近,丝毫不顾手术刀的黄金剑——
激战只进行了一个回合,而且是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短促,幽莲又一次跌出去,身子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十几次,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已经横向连跨三步,挡在手术刀面前。江湖人多的是不怕死的热血豪情,或许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一定要尽自己的努力拦阻他。
那柄黄金剑上的鳞片慢慢伏下,又恢复了原先的正常样子。
手术刀手里的邪恶之光消失了许多,凝视着我的脸:“地球人,你要不自量力地跳出来逞英雄吗?哈哈,你知道我是谁?”
他的确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占据了手术刀躯壳的外星来客。苏伦的感觉比我要敏锐得多,所以才早一步看透了他的伪装。
“你是谁并不重要,总之不会是我们的同类。”这间密室里根本看不到什么门户存在,如果手术刀要发狂屠戮,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第八节 最终决战
幽莲正慢慢坐起来,嘴里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来,跟地球人一模一样。
手术刀看着手里的黄金剑,伸出左手的食指在剑刃上缓缓擦拭着,陡然抬头喝问:“他在哪里?还不快滚出来?以为自己乌龟一样躲在地下就没事了?地球一定会完蛋,宇宙里将只有我们才是得以永远生存的高等智慧生物……”
他的眼珠里闪烁着摇荡不定的诡异光彩,脸上的肌肉一直在剧烈地颤抖着,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变身成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们?你们是高等智慧生物吗?那怎么会执意要毁坏这个美丽的蓝色星球?”
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是很低沉、很温柔的中年男人声音,说的是标准的英文。一辆足有四米高的靠背椅滑动出来,无声无息地停在我的身旁。
这是一把黄金铸成的椅子,宽度超过两米,没有任何杂色装饰,黄澄澄的,耀得人双眼发花。
椅子四角并没有轮子,却可以自由滑行在地面上,根本无法想像他是怎么做到的。并且这把椅子体积如此庞大,至少得动用一吨以上的黄金才能铸造出来,我敢打赌,就算古代坐拥天下的皇帝们也不曾享受过这种奢华之极的待遇。
椅背是半圆形的,纹理与光泽,跟紧箍在藤迦身上的黄金圆筒倒是有些相像。
我只能笼统地把这东西称为“椅子”,但更形象地说,它更像是一个大的展示台,因为椅背正面到处装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点点,一刻不停地循环闪烁着。
椅子虽好,坐在椅子里的人却实在不敢恭维,是一个身披金色铠甲的“人”。他的双手搭在宽大的椅背上,与地球人的十指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刨除脖子以上的部分不加考虑,他实在只是个略微高大些的地球人而已。
我只能描述他是个鳄鱼头人身的这么一种“动物”——鳄鱼是地球人眼里,仅次于丑陋的毒蛇的一种动物,当一个“人”肩膀上顶着鳄鱼头的时候,多看他一眼,我都觉得自己的胃忍不住加剧一次抽搐。
丑陋的外表,但却有如此美妙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人本身已经十分高大,又坐在两米高度的椅面上,让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觉得他浑身都洋溢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
“哈、哈哈……你终于出现了!与其躲在地下等死,不如跳出来找死的好,今天就是你的堡垒毁灭的最后时刻……”手术刀笑得很阴险,缓缓地平伸黄金剑,指向黄金椅子里坐着的人。
“很好,很好……”椅子里的人微微点头。
估计他的身高应该在两米二十左右,肩膀极宽,身材极其魁梧健壮。他身上穿的是一副古代武士的金色盔甲,脚上则是同样的黄金铸成的战靴。当然,这些东西跟套在藤迦身上的完全不同。
忽然之间,我觉得空气中出现了一阵凉风,细细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是“进入”而不是“吹过”。风变成了气,而这股气正在迅速膨胀,向我的奇经八脉发散,温度也在缓缓升高,让我渐渐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你已经阻止了我……不、是我们——六年,我不得不说,你的防务壁垒技能的确是超过地球人一百万年的标准,但这有什么用?‘大七数’的预言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定论,凭你这样的异端能撑得过去吗?”
手术刀向前迈了一大步,黄金剑上竟然升起了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犹如一锅煮开的粥,马上就要凶猛地沸腾一样。他的表情外貌、体态衣着,仍旧是标准的地球人,仍旧是我熟知的那个盗墓界的奇才手术刀,但思想已经变成了什么东西,只有天知道了。
幽莲终于支撑着站起来,走到椅子左边,把双手搭在那个金甲人的手背上。
金甲人身上的甲胄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是幽莲给他的身体注入了新的能量——此刻,我体内的膨胀感已经令自己极度不适,四肢蕴藏的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如果不能找某个地方发泄出来,马上就会撑破身体爆裂……
手术刀骤然前冲,像一只被人为迅速移动的光影,黄金剑急速劈刺时发出的一波又一波幻影,又像大海怒涛,无法遏制。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一瞬间我脑子里回荡起来的竟然是从记事起就开始修炼的武功,一百多种功夫的心法、手法,一共十几万种招式全部映在脑子里。
当那股气迅速冲入我脑子里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眼睛里似乎有两道灼热的光芒直射出去,感觉就是在极度黑暗中摁亮了两只高强电筒一样,突然把无边的黑暗照亮,把所有的阴霾劈开——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了手术刀的所有动作。
七千招剑法?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里,他凭借着手里的黄金剑已经变幻出了这么多精妙的杀招?我绝对想不到剑术的运用,竟然能快到如此地步。不过,既然看清了他的出手,我当然就有抵挡的方法。
这种意义上的交手,拳脚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剑与身体的接触,全部进入了意念交锋的境界。
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至少在我思想上是这么以为的。
普通人用一柄剑发出七千招,即使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死神十字剑”门下的高手,也要花费接近三十分钟时间,并且是在完全不考虑体能消耗的情况下。但在手术刀的动作里,三十分钟缩减为半秒钟,等于用放像机的快放键将这段时间压缩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对的,脑子里完全没有“拆解、见招拆招”的意义,时间太短暂了,几千招,仿佛只是一招,又仿佛只是眼睛里无意义的幻象,根本没有人出剑,没有人拆招似的。
手术刀退了回去,剑仍在手中,几乎跟金甲人同时喟叹:“你……你不是地球人……你真的不是地球人……”
这样的话真是好笑,我不是地球人?当一个人在地球出生、具有地球人的骨骼血液、在地球上长大、吃地球人的五谷杂粮、具有地球上中美两个超级大国的国籍、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地球,怎么可能说他不是地球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仍旧沉浸在方才狙击手术刀的那一轮危机四伏的搏杀中。
真希望此刻有面镜子,好让我对着镜子,把自己的所有“属于地球人”的身体部位一一展示给他们看。我是标准的地球人,至少在今日之前,还没有人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观点。
幽莲放开了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了万分悲恸的神情,万念俱灰地开口:“大神,我的能量已经完全消失了吗?我已经再也无法给你帮助了?”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浑身的斑斑血迹。
既然她把金甲人称呼作“大神”,这鳄鱼头的怪人,当然就是埃及神话里、现实里一直都在广为传颂的“土裂汗大神”了。
土裂汗大神开口,说了一句令我始终都不明白含义的话:“始终……始终……你都是地球人的化身……唉,无论你的母体有多么与众不同、无论基因技术有多发达,充其量你仍是地球上再生出来的族类……”
幽莲的回答近乎滑稽、或者说近乎佛家的“打机锋”:“是的,大神,无论您如何培植我,我仍旧是一粒卑微的种子。”语气无比悲哀。
我弄不清大神与幻象魔之间的恩怨,但至少知道幽莲属于地球人之后,对她仍旧有一份同类的亲切感。作为地球人,我当然要站在他们保护地球的这一面。
“你不是地球人……至少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手术刀狞笑着。他真的已经迷失了本性——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达这个空间的,难道是那颗“月神之眼”的力量?
“即使添加上他的能量,我仍然占尽上风,你们一起受死吧……”手术刀把黄金剑抱在怀里,大踏步地向土裂汗大神的黄金椅子走过来,挟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气势。
金甲人大笑起来:“你的主人都已经被我禁锢在‘水晶之棺’里了——你敢在我的能量控制室里这么嚣张?你充其量只是幻象魔的影子而已,自己不知道吗?”
在他与手术刀之间的空地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五彩球体,离开地面五十厘米以上,凌空旋转着。球体应该是有着无数的棱面,像一颗经过了无数次精细切割的多面钻石,迸射出数百道灿烂的光芒。
手术刀的前进之势受阻,仰头冷笑:“怎么?你把土星飞行器的能量核魔方都暴露出来了,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吗?那可太好了,当这座墓穴爆炸的时候,也就是我主人重见光明之日。这个星球,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们,就让它在缥缈宇宙里化为细碎的陨石吧……”
此时,我是站在手术刀与金甲人之间的,魔方就在我的左手边三步之外,触手可及。
“你愿意为保护地球而尽心尽力吗?”有个细微柔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那应该是幽莲的声音。我扭过头,看见她的目光直视着我,嘴唇缓缓翕动着。这样的功夫,比老虎的“传音入密”又更高明上几倍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在缠绕不清的谜团中,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自己地球人的身份。
“把手放在核魔方上,它将赋予你消灭敌人的力量,但是后果到底如何,没人能准确预料。或许……或许你会受到伤害……可是,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墓室被幻象魔毁灭,人类与地球都将万劫不复,化为宇宙中的粉碎尘埃……”
我想问:“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还没开口,她已经看透了我要说的话,怅然接下去:“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相信一切事件的起源与进行。”
那个被称为“核魔方”的东西,正在加速旋转,五彩光芒也渐渐变成了一团朦胧的光雾。
金甲人的温柔声音加了进来:“‘一九九九恐怖大王’和‘大七数’是地球人的噩梦,如果不能阻止幻象魔的破棺而出,那么,不必等到‘大七数’,地球就已经碎裂成几十亿个碎片了。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等核魔方的最后一点能量耗尽,我也就该彻底消失了——你可以不信,但是你看……”
他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按钮,墓室左边石壁上,哗地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面,足有十米长、五米高。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展开为平面沙盘的全球地图,记忆里,在手术刀别墅下的密室里,就有这么一个沙盘,那是属于萨罕长老的。
“你可以看看白令海峡的南北轴线,在那条分割亚洲、美洲的海洋带上有什么?”
很明显,就在白令海峡向南、偏西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有一颗拳头大的星星散发着暗红的光芒。沙盘上并没有标注经纬度和地物名称,粗略估计,那里应该是日本列岛附近。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手术刀狂笑起来:“你们的末日到了,‘日神之怒’已经开始发光,它将令太平洋的海水沸腾……”他的笑声如此狂热,以至于激动得所有的头发直竖向天,身上穿的雪白长袍也哧啦一声撕裂开来——
金甲人无奈地附和着手术刀的话:“不错,那是‘日神之怒’开始萌生动作的先兆。你们的科技和能量至少领先地球二百万年,比土星人的科技也要先进一百万年,但是,有什么理由非得毁灭地球呢?如果没有地球上低级生物的存在和繁衍,银河系的生物怎么能开始起源……”
被称为“低级生物”还是第一次,因为我们的教科书上,一直把人类称为“高级动物”的。
手术刀与金甲人的对话,让我越来越陷入迷茫:“我该听信幽莲与金甲人的话吗?危险?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手术刀疯狂地摇头,双手一分,一柄黄金剑“嚓嚓嚓嚓”地变成了十柄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双手,竟然有将固体完美复制的功能。
金甲人发出长叹:“固体复制、思想复制,在我们土星上,甚至没有一个科学家能想象出这种理论——在这一点上,我们甘拜下风,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一场惨绝人寰的毁灭,我会与地球共存亡,那是我穿越时空而来的唯一使命……”
手术刀看着手里的剑,略带遗憾地摇头:“可惜,你把墓穴方圆一千公里的镜子全部销毁了,否则,我非但能复制黄金剑,甚至能像我的主人一样无限制地自身复制,就算有十万个、十亿个土裂汗金字塔也被我们拆得烟消云散,何必如此曲折地借用这个地球人的身体?”他古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腿脚——我能感觉到他的头顶上,似乎又有一团阴气森森的寒风在盘旋缠绕着。
“这是……最后的毁灭时刻了吗?我还是不明白,《诸世纪》的预言既然已经应验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在最重大的一次变故中失效?是预言失去了灵性,还是星球的运转加速让时间改变了延展性质……”金甲人的语气困惑之极,可见他心里的疑问并不比我少。
“你到底是谁呢?”
“我原先以为你会是他……基因图谱已经是百分之百的相似,但你为什么不是他?难道人类的基因图谱在计算穷尽之后还有变化……你到底是谁?”
这是幽莲与金甲人同时向我提出的问题。
我是谁?我是“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地地道道的地球人,绝不可能是外星人。
按照全球最领先的生物实验室最新资料显示,根本没有两个地球人的基因图谱是百分之百相同的——我不明白他们的话,立刻反问:“你们说的‘他’是谁?是不是‘盗墓之王’杨天?是不是?”
如果地球上还有一个人的身体特质跟我相近,那就只能是大哥杨天。
他们来不及回答,因为手术刀的攻势已经猝然发动——
十柄剑在他手臂飞扬上,一下子变成了无数把,于是在我眼里,他的身体前面突然竖起了一道黄金剑的墙,顶天立地、不计其数的剑尖密密麻麻排列着,塞满了整个墓室的横截面,并且一直大步向前推进。
“结束了。”幽莲在苦笑。
“结束了吗?我不明白,‘大七数’没有来临之前,预言家根本不曾有另外的分支预测——这样的发展程式,是完全不符合逻辑的……”金甲人的话已经显得太迂腐教条了,明明手术刀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开始。
“回答我!回答我——”
我不理睬手术刀的剑墙,而且我根本看不到他,眼里只有剑尖。在我临死之前,我最关心的是大哥的消息,而不是个人生死。
“我无法确定那个人是谁,但他的身体元素跟你一模一样——你知道一模一样的意义吗?完全的相同!至少是在土星人的分析仪器上表现得完全相同!如同你们地球人用百分之百来代指两件物体的类同标准一样,我们用的是‘亿分之亿’来表示。你跟那个人‘亿分之亿’相同,如果不是有身体活跃能量指示系统的话,我会把你们当成一个人……”
他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我想要的答案。
当剑墙撞击到核魔方球体上的时候,随着幽莲的一声惊呼,球体的光陡然黯淡下去。
我没有更多思考的机会,呼的一声横移到球体之后,双掌同时拍了上去。
球体很凉,像是一块刚刚从深层矿井里挖掘出来的原生水晶石,不过要比地球上任何的天然结晶体更大、更浑圆。极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球体发出的光倏地穿透了我的身体,像是最冷的天气状况下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自己的身体立刻被完全冻透,思想仿佛也被冻住了——
也许我会像……那些被风化掉的、被完全穿透的人一样消失了……
我会死……我已经死了……
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我想到的只有一个人——苏伦。
我死了,谁来照顾她?手术刀当然也会死,跟整个墓室同归于尽……苏伦会不会郁郁终生?唉,别谈什么终生了,按照金甲人和手术刀的推算,地球末日旦夕之间就到了,或者至多延续到“大七数”……
对于苏伦的感情,从“大哥哥和小妹妹”发展到微妙的若有若无的男女之情,我还来不及向她表达什么,或许早该清楚表达出来就好了,不至于到现在留着这么多遗憾。
搜寻大哥杨天的工作几乎是一条处处碰壁的绝路,若他真的还活在地球上,到底会在哪里?谷野的照片、51号地区的照片所显示的到底是地球的哪一个角落……
我失去了意识——
我死了——
我又恢复了意识……
时间已经不再重要,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之后,我发现正站在球体旁边。球体已经不再发光,面前的剑墙不见了,手术刀木然站着,没有表情,更没有继续向前迫击的气势。
他的手里,仍旧只有一柄黄金剑。
“你果然不是地球人,你的能量被激发到无穷大的时候,甚至已经突破了光速……真是太令我疑惑了,你到底是谁?到底来自何方?你们的星球,科技文明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太多太多困惑,能量……能量……我已经没有能量了……就算坚持看到‘大七数’也不可能返回基地……”
第九节 神秘事件的起源
金甲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身体也开始在黄金椅子上萎缩着。
幽莲从手术刀手里取回了黄金剑,重新插回了钥匙孔里,向我感激地微笑着:“谢谢你,侵入手术刀脑子里的幻象魔影子死了,又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大七数’到来之前,我们将潜入地下,如果你能留下来就好了,凭借你的超强能量,可以启动这架飞行器,一起飞去土星……”
手术刀静止不动,像是没有生命力的一尊木刻雕像。
我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之至:“飞去土星有什么好处?我是地球人,当然要继续生活在地球上,没兴趣做外星移民。”
我走向金甲人身边,忍住胃里的抽搐,伸出左手,顶在他的胸膛上。
他们所用的传递能量的方式,跟中国武术里的“内力灌输”有很多相似之处,我索性凝聚自身内力过渡给他——我有很多问题需要他解答,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掉。
球体慢慢落地,五彩光芒消失后,它变得像个烧焦了的巨大足球,难看之极。
黄金椅子焕发出了熠熠光辉,仿佛一个电力微弱的灯泡突然得到了足够的电压之后,重放光明。
跟一个鳄鱼头的怪人如此接近,绝对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不管你来自何方,我知道你有话问我……我看到了你的问题……”金甲人在椅子上坐正,椅背上的星星点点闪动的频率急速加快,令幽莲眼里的惊诧之色越来越重。我只知道自己内功足够深厚,却根本没想到自身的能量竟然能帮到外星人。
“第一个问题,你想问——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到地球来的目的是什么?”
的确,关于土裂汗大神的传说那么多,我需要知道传说背后的真相。
“我没有名字,因为所有的土星人都没有名字,只有复杂的三百六十一进制编码当中唯一的编号。我们的星球,是采取三百六十一进制的计算方法,所以才会用‘核魔方’技术把这个金字塔修建为三百六十一个等面积的建筑模式……你可以像所有的地球人一样,称我为‘土裂汗’。我来自土星——当然,地球人的思维方式里,土星是没有人类的,因为上面没有氧气和水分,人类无法生存……”
他说的话,我都听清了,但并不能完全理解,只能在脑子里像速记员一般死记硬背着,务求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土星上不可能有生物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以现在的航天技术,也不可能有载人飞船突破土星的光环进入它的内部。
“在这里,你需要弄明白一点,土星人的存在是在地球人历法上一百万年之后的时间段,也就是说你们正处在地球历的二〇〇五年,而我却是从地球历的一百万加二〇〇五年的时间里飞来的。我们的航天技术领先地球人一百万倍,所以很多被地球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比如你的另外一个问题——金字塔结构的变幻……”
是的,我对金字塔内部能够从“三百六十一个等面积墓室”的结构变成“广场加深池”的样子,至今大惑不解,只能斥之为“幻术、幻象、幻觉”,根本无法想象这一点是怎么做到的。
“地球人的任何建筑结构,必须是由基础和上层结构两部分组成,没有基础,根本无法悬空建造某些东西对不对?在地球人的词典中,有‘空中楼阁’这样的特有词汇,说的就是这么一种物理现象。这种贯穿人类历史的建筑方式,是由地球上存在的特殊‘重力形态’造成的,只要有地球引力存在,就必须产生而且也势必产生这种建筑结构。试想一下,当引力不复存在,建筑该是什么形态呢?岂不是可以任意悬浮在空中,任意构架——我这么说,未必完全正确,只是一个近似的比喻。我要说的,是‘土星人的建筑结构是以魔方形态’存在,而且是三百六十一个面的魔方,绝不是你们常用的九面体,更不是你所想的球面体……”
他看穿了我的思想,因为我正自鸣得意地把“三百六十一面的魔方”想象成与面前的“核魔方球体”一样。在他面前,我所有的思想都袒露无余。
“土裂汗金字塔的结构,就是一个魔方形态的建筑物,以唯一的中轴为中心,可以任意变换。当然,那是在我的核魔方没失去效力之前,现在已经无法再变,只能以固定形态存在了。所以,有很多精妙的变化,无法一一展示给你看。”
“我来到地球的目的,是因为土星上所有的预言家得到了共同的神秘指示,在地球历的二〇〇七年,将会有巨大灾祸降临土星,造成星球的分崩离析,碎裂在宇宙中。当预言家查阅宇宙资料时,发现在你们的年代,也曾经发生过同样的预言、同样的灾祸,但地球人安然躲过了,并且一直顺利地发展下去……”
“于是,作为土星资源保护组织里的一员,我自告奋勇驾驶飞行器穿越时空到达地球,准备收集到足够的信息,瓦解土星的灾难。可惜……唉……可惜我的飞行器在切入地球的‘时间轴’时发生了巨大的偏移,竟然到达了地球历的公元前五千多年……”
我在拼命记录他的话,根本来不及嘲笑。当然,土星人如此高明的航天科学技术,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简直是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利用‘核魔方’的能量,加速推动地球的自转,尽量缩短从公元前五千年运行到公元后二〇〇七年的直线距离。我们在土星上的理论计算,有很多地方跟现实推动过程脱节,所以导致了‘核魔方’能量大量消耗掉——特别是七十年前‘幻象魔’的出现,更是加剧了这种灾难。”
“幻象魔到底是什么?也是外星来客?他们为什么要毁灭地球——”
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其实我也知道,土裂汗大神并不是万能的,如果他什么都懂的话,也就不必被敌人逼得遁入地下。甚至连区区一个幻象魔的影子都抵挡不了,都需要借助我身体内的能量。
“幻象魔?像我一样,他们对于地球人来说,也是奇怪而危险的外星人,而且是真正想要毁灭地球——而我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只能将对方封印在‘水晶之棺’里。他们的手段和能量都远在我之上,并且其唯一的母体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凭借镜子的力量,能从身体到思想,具有无限复制的能力,所以这场战争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孤注一掷地集中了航天器的全部能量,将他们的母体封印住,虽然不能彻底消灭,却极大地延缓了他们完全控制局面的速度——”
提到“水晶之棺”,我立刻想到铁娜曾给我看过的电子记事簿上的图片,那个被封闭住的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而另一张图片里的鳄鱼头人身的高大形象,毫无疑问就是指我眼前的土裂汗大神本人。
“地球上有预言家,土星上也有;地球上有绝世的预言巨著《诸世纪》,土星上同样有。当关于‘一九九九恐怖大王’的预言时刻到来时,我以为那些话指的是幻象魔破壳而出,从而令地球粉碎毁灭,但不知为什么,该出现的灾难却丝毫没有动静。可惜,我的能量已经耗尽,根本看不到此刻‘水晶之棺’里的情况,所以一直都在疑惑,到底是什么力量限制了幻象魔的爆发?我明白,那种封印,从开始到破裂,可以维持的时间绝对是固定不变的,只能到一九九九……唉,地球上的事越来越奇怪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巨大力量,能把幻象魔的爆发又给推迟了呢?”
数百年来,地球人对于《诸世纪》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各种语言的译本,也迅速传播遍了全球。
若是有机会,我倒很想看看土星人的《诸世纪》讲的是什么。
“另一个问题——藤迦……嗯,那个女孩子叫藤迦吗?她身上的古怪装置,其实是普通人要将能量赋予给土星人的必经之路。我们的科学技术,对于黄金元素的运用,已经到了地球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并且依照我们的提炼方法,可以从同样的矿物质里获得更多的黄金。关于黄金的属性,你们地球人的研究真的是太落后太落后了……你听到了召唤声,而所有知道我的存在、觊觎土裂汗金字塔墓穴的不平凡的人都会接收到我发出的脑电波信息。我必须说抱歉,因为我召唤像你这样的人前来,只是……为了吸收你们身体的能量……”
我暗骂了一声:“能量被吸收完,地球人的生命岂不也结束了?”
他不安地拍了拍椅背,因为这的确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必须得这么做,到达地球的最初时间,当我发现在这个蓝色星球上,根本找不到合成能量所需的成分时,我尝试着从动物身上吸收能量,就像你看到的孟加拉国金线蝮蛇……蛇的能量是无穷无尽的,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冷酷性无与伦比,特别是我搜索到的这种金线蝮蛇,当然还有来自尼罗河的锯齿类鳄鱼——可惜,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逼迫我的生存基因与动物融合,变成这个难看的样子。在到达地球之前,我的外表与地球人是完全相同的,我们星球的科学家曾经做过推论——土星人是地球人的后裔,在土星人出现前的大概二十万年之前,地球人向土星发射了‘类人猿物种起源发生器’,经过二十万年的繁衍进化,才形成了现在的土星人。”
“如果吸收不到能量,又无法人工合成,我就只能闭目等死了。在我发现‘他’的时候,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因为他身上的能量绝对超过你,我甚至憧憬着能借助他的能量重新启动太阳能通讯系统,与我们的星球重新联络……”
这个“他”,很有可能是指大哥杨天,我又在心里骂了三四句土星人听不懂的脏话,低声问:“那么,后来呢?你没找到他?”
金甲人摇头,困惑之极地回答:“不是,我几乎就能成功了,有一次我明显感到他已经接近土裂汗金字塔,只要再靠近些,就可以进入我的捕获范围,但他的能量光环一下子急剧下降,几乎探测不到。一直到今天,当你出现时,给我的错觉是‘又一个他’出现了。当然,他的微弱的能量环还在,就在这片沙漠里……”
我听得头脑发胀,头疼欲裂。
如果大哥就在这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该怎么办?
“我还是解释那个女孩子的问题吧——她的身体非常古怪,当我开始吸收她的能量时,非但得不到任何东西,相反的,我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却对应大量耗减。所以,才被你们从外围凿穿了本来绝不可能出现漏洞的防护层。一直到你们把她带走为止,我的能量都在被她消耗掉……唉,或许土星人的科技水平也已经在银河系范围里太落后了,才导致了这么多无法控制的意外情况……”
“她变成了植物人,这一点根本与我没有关系。我吸收过那么多人的能量,包括最新的几个——”
石壁上的图像里,依次出现了班察、枯蝶大师、切尼的图像。当他们活生生的身体变为层层包裹的木乃伊时,我的胃里又一次出现了急速的抽搐拧结。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如果毫无节制地受欲望追求的支配,往往只能坠入别人布下的圈套里。在他们变为木乃伊之前,是不是还在做着“升天成神”的美梦?
他站起来指向那不再发光的球体,声音里带着无比的黯然失神:“那就是地球人现实世界里梦寐以求的‘月神之眼’宝石,其实是我驾驶的土星飞行器的能量之源。现在能量耗尽,它也只能还原成为普通的石头。你当然知道它在现实世界里失去光环的笼罩后,会显得多么渺小,或许可以当作这次神秘旅行的纪念品吧!”
我心里的疑团还有很多,或许其中一大部分是他也无法解释的。在我们生存的宇宙星球里,堆积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问号,哪里有真正的智者可以毫无阻碍地一一作答呢?
“我们要离开了——或许下一次见面,就是‘大七数’到来时灾难发生的瞬间。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当二〇〇七年天琴星座阿尔法星与天鹰星座阿尔法星运行轨迹发生交集时,地球将毁灭成亿万碎片,不复存在。那时候,所有的人将飘浮于茫茫宇宙……”
天琴星座主星,就是中国神话中的织女星;天鹰星座主星则是传说中的牛郎星,在中国的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两颗星之间的直线距离才会拉到最近——“你是说,‘大七数’指的是中国农历中的七夕这一天?”
土裂汗大神不再回答,悲哀地摇了摇头,指向手术刀:“你带他走吧——现在他是普通的地球人,入主他思想的幻象魔影子已经被杀死,而我们也该……再见了……”
我焦躁地大叫:“别走!别走,还有藤迦的灵魂——把她的灵魂还给……”
视野中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我像是正在观看一个静止定格的画面一样,一闪念之间,面前又出现了石台、宝石,以及我手里刚刚触及宝石的小刀。土裂汗大神以及那间神秘的石室不见了,或许我对他们不能再有所帮助的时候,他们就不再耗费时间跟我深谈下去——当然,很多事情连土裂汗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比如“一九九九恐怖大王”为什么没有降临?
我永远记得《诸世纪》上那段恐怖而诡秘的话——
一九九九年七月
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
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
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
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
诚如上裂汗所说,幻象魔就是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那么现在呢?离开一九九九年已经过去了六年,这早该出现的“恐怖大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推迟了毁灭地球的时间?
“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那是铁娜的声音,用力地在池边向我挥着手。
我收回心思,刀尖碰到了宝石,只挑了一下,宝石便跌落出来,无声地跌落在我手边。
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我的预料,记得上次在蛇阵里要将它撬出来时,它嵌得非常结实。我疑惑地把它握在手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嵌过宝石的石坑,更是简单而粗糙,根本想不通先前为什么宝石会嵌得那么紧?
它变成了一块浅褐色的石头,没有任何光芒,让我很难把它跟之前光芒万丈的“月神之眼”宝石联系起来。当然,当它不再发光,宝石内部的强烈的射线也该全部消失了吧?
我站起身,池边的人齐声欢呼起来,特别是铁娜的声音,从所有人的声浪里高挑出来,充满了钦佩与赞叹。
退回池边的过程,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值得记述之处。
我又看到了手术刀,就站在墓室南北轴线的最北端,面向石壁站着,一动不动。如果侵蚀他灵魂的幻象魔影子已经被杀死,现在,他该变成原先那个纵横江湖的盗墓高手了吧?
宝石在每个人手里传阅着,成了群情激昂的焦点,而我的视线一直都远远地盯在手术刀后背上,直到苏伦挤到我身边,低声问:“风哥哥,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了——”
她抬起左腕,仔细地盯着漆黑色的表盘,神情犹豫不定,夹杂着隐约的惶恐不安。
我向她微笑:“没事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正常,我保证他已经找回了原来的自我——”仿佛是为了配合我这句话,手术刀霍地转身,大步向我们走过来,高挺着胸膛,神采飞扬。
苏伦咬着唇,瞪大了眼睛盯着手术刀的步子,右手拇指一直都在左腕表盘上摩挲着。那只表并非国际名牌,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瑞士英纳格,一个几乎被时代淘汰的老牌子。
“风哥哥,快看他的下盘,不对!仍旧不对!绝对不对……”
苏伦几乎是在无助地哀号着,嘴唇已经咬得发紫,向我旁边靠了一步,肩头瑟瑟颤抖。
我迎上去,对苏伦的话并不认同。如果他脑子里的幻象魔影子已经被彻底消灭,那么,他现在已经一切正常,恢复了本性。
手术刀的步子又大又急,并且手里早就擎着一枚细小的保险柜钥匙,迅速向我递过来:“风,这是十三号别墅里的一个保险柜钥匙,里面存着我所有的资料,包括你一直在苦苦求索的大哥杨天的一部分线索……我的脑子仍有问题,幻象魔的影子并没有被消灭……”
他的话越说越快,额头上有三四道蜿蜒曲折的青筋跳起来。
我惊骇地伸手去接钥匙,陡然发觉钥匙被他的手攥得已经非常烫手,而他右手的腕脉正在万马奔腾一样疯狂跳荡着。
苏伦从我身后跃过来,盯着手术刀的眼睛,表情惊惧中夹杂着痛苦。
“风,替我好好……照顾苏伦……我把她交给你了——”他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此起彼伏地突突乱颤着,仿佛皮肤下面埋藏着一个不知名的邪恶精灵,正要突破他的身体迸射出来。只是眼神仍旧深邃炽热,这才是属于真正的手术刀的眼神。
我握住他的双手,企图灌输内力,让他能镇定下来,但他的手已经滚烫惊人,像一杯刚刚倒出来的开水,令我缩手不迭。
“苏伦,记得咱们约定的计划……变故已经发生……我不行了,要你执行……执行……”
第十节 尾声: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手术刀的身体一直急速地震颤,刷地向我扫了一眼,骤然仰面发出邪恶诡谲的狂笑,身子向前一掠,闪电般把正握在詹姆斯手里的宝石抢在手里。更确切地说,是把那颗已经失去魔力的石子抢在手里——一刹那,我的心凉了一大半,有着这样眼神的手术刀,仍旧是幻象魔的化身,因为只要是地球人,就绝不会有这种诡异的眼神。
“月神之眼、月神之眼……终于到了我手里……我能够……”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五官扭曲,神情疯狂之极。
苏伦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极度紧张之下,指甲穿透衣服直掐进我的肉里。
铁娜怒喝:“手术刀先生,你在干什么?放下那颗……宝石!”她当然也明白,当宝石的光芒消失殆尽,已经不能硬把它当成宝石来对待,虽然它的名字仍然可以叫做“月神之眼”。在她的喝令之下,所有士兵的枪口指向手术刀。
我忍不住一声长叹:“没用的……没用的……”
如果手术刀仍旧被幻象魔的影子附体,除非是土裂汗大神密室里的“核魔方”能再度工作,否则以地球人的武器根本难以抵挡他的进攻。
蓦地,手术刀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咽喉,凶猛地发力,大有要扼死自己的来头。
铁娜本来越众而出,想对手术刀动武,一见了这种情况,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双手扣向腰带。
苏伦的手抓得更紧了,不停地喃喃自语:“计划需要发动了……计划需要发动……计划……哥哥……”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手术刀曾经跟她约定过什么。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此刻只能咬牙挺身而出。
“苏伦……苏……伦……计划……”手术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右手掐在喉咙上,握着宝石的左手却又在拼命地拉扯右腕,身子也奇怪地扭来扭去,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急骤交战。
“计划……计划……计划……”在左手的攀扯下,掐在喉咙上的右手被硬生生扯开,但他艰难地重复着。看得出来,他的身子已经无法自由掌控,站在池子边,扭动着奇怪的舞蹈。
苏伦猛地举起了左手,亮出那块漆黑的腕表,破釜沉舟般严肃地看着我的脸:“哥哥从十三号别墅的密室里出来之后,曾经跟我谈过,他的身体已经被邪恶的力量掌控,随时都会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外来力量控制他身体时,我就引爆预埋在他心脏深处的电子炸弹——现在,这个时刻已经到了……”
她的右手拇指重重地压在表盘上,神情凝固如坚冰。
要一个女孩子亲手炸死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换了我都不一定能做到。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喃喃地叫着,泪水在眼底深处徘徊。按下那个隐蔽的按钮,或许只需要几十牛顿的力量,但要做这个“按下”的决定,却几乎是得耗尽她一生的良知。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被逼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在所有人里面,只有我见识过幻象魔影子的厉害,如果地球被毁灭,大家都得死,毫无选择的余地。趁我们还可以选择,至少要做些什么。
没有人敢率先开枪,刚刚手术刀突然进退的那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已经将所有士兵震住了。包括满脸高深莫测的詹姆斯在内,全都缄默不语。此时的决定权,只掌握在苏伦手里,如果能炸碎手术刀的躯体,就能连那个邪恶的幻象魔影子一起毁灭了。
手术刀踉跄着后退,但他眼里的邪恶神色又占了上风之后,突然凌空倒翻,跃向深池中央的石台,身法诡异之极。那么远的距离,他只像猿猴般一跃,便轻飘飘地落在石台上。
那是土裂汗大神密室的入口,如果任由他进入密室,事情就糟糕到极点了——
“哥哥、哥哥、哥哥……我多希望你再答应我一声……”她在喃喃自语着,目光一直遥遥望着石台中央的手术刀。手术刀的手向那个原先嵌着“月神之眼”的坑穴伸过去,这个接触动作,或许就是进入密室的不二法则。
我不想逼苏伦做什么决定,像她那么坚忍顽强的女孩子,一定能有自己的决定。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靠近池边,看着手术刀的手放在那个石台的小坑上面,变化陡然发生。他的手消失在空气里,接着是肩膀、头、脖颈、脚、小腿……这种消失方式明显跟我此前的经历不同,更像是一个被一点一点擦掉的电脑图像。
我放弃了,我不想埋怨苏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地球大众的利益舍弃自己的亲人,并且是唯一的亲人。如果幻象魔的影子可以成功地歼灭能量耗尽的土星人,那么他就能救出被封印在“水晶之棺”里的幻象魔,从而让地球提前进入“大七数”的噩梦。
那么,地球的毁灭又是什么样的情景?难道真的像无数科幻灾难电影描述的那样——海水倒灌向陆地、岩浆迸发、天崩地裂,然后地球分裂为无数星球残片,一起被抛向无垠的太空?
我不知道,也不敢想,毕竟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要依托于脚下这个蓝色的星球。当它不复存在了,我们不过是抛进大海里的无数只可怜的蚂蚁,下一秒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哥……哥……”
“轰——”一声巨响,手术刀残存的身子立刻粉身碎骨,如同一只国庆日骤然绽放的巨大礼花,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苏伦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瞬间便昏厥了过去。
爆炸过后,石台依旧,但一代盗墓高手手术刀,便这么无声无息地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土裂汗金字塔的墓室里。
当我把宝石交到铁娜手里,所有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发掘过程便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死去的许多人,或许会永远留在江湖人的记忆里,比如牺牲小我、拯救众生的手术刀,比如那三位蜚声国际的行业专家,比如纳突拉大祭司——
江湖就是这样,一代新人换旧人,任谁都无法阻挡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
我所经历的土星人密室里的一切,在他们的记忆中根本都不存在,只看到我握刀、伸手、取宝、退回这个过程,其余一概不知。所以,在离开土裂汗金字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午夜梦回、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扪心自问:土星人密室的那一幕,是在时间的长河里真实发生过的吗?还是只存在于我内心里天人交战的一次幻想?
再次仰望星空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凝视土星的方向,对科学家们那些言之凿凿的“土星没有生命”的阐述,产生了最深刻的怀疑。
最值得记录的一件事——我们退出金字塔后,所有人戴着的表都发生了奇怪的偏差,竟然跑慢了二十四小时。
我们失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营地里驻扎的一百名以上的士兵都确实无误地证明这一点时,铁娜等人才惊恐地意识到:“二〇〇五年十月八日这一天,在当时进入金字塔的人的生命里,永远都不存在了!”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地球人,已经习惯了一周七天、一个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其中一天突然在自己生活中、记忆中不存在了,而是从十月七日的上午十点一下子跳到了十月九日的上午十点,出现了时间的断流——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会对包括我跟苏伦在内的这部分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个问题,或许要请教物理专家才有正确答案了,正如苏伦最后的结语:“时间的存在,只是地球人自己创造出来束缚自身的一条无形带子。如果有一天,地球人突破了时间的概念,意识到时间并非固定依序存在的,那么,地球对于物理科学和星空探索的进程,将会有翻天覆地的一次提高。”
她的话似乎带着另一层深意,就像她自土裂汗金字塔出来后,一直神情悒郁、让我琢磨不透的脸。
宝石属于埃及政府,就像意外得到的那块超级金锭也理所当然地被政府收缴一样,所有围绕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而死的人,肯定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所有人淡忘。死掉的英雄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要像铁娜一样风风光光地站在所有的埃及人面前,慷慨激昂地描述自己是如何舍生忘死拿到“月神之眼”的。
埃及,在国际收藏界又将掀起一阵人声鼎沸的探险寻宝高潮。
得到宝石之后的铁娜兴奋不已,告诉我说要把这个地下墓穴正式申报埃及一级旅游景点,并且把我探底取宝的英雄故事拍成电影电视,向全球发行。
我们曾在夕阳落日下有一次促膝长谈——
“风先生,总统府有个特级机要大臣的职位一直空着,这个位子,是留给极度效忠于总统的聪明人的,你想不想做这个聪明人?”她没有一如既往地满身戎装,而是换了埃及女孩子最爱的花团锦簇的长袍,盘起了金色的头发,干练优雅,仪态万方。
夕阳在她身后,将她年轻漂亮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微笑着,像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根本与我无关。即使再笨的男人,也能听懂铁娜话里的含义。进退权衡之下,埃及在国际社会发展的潜力无限,国力、军力都会渐渐成为非洲的领头羊——留在埃及,海阔天空、鱼跃鸢飞,应该会有更美好的发展前途。
其实,就在两天前,詹姆斯又旧事重提,劝我加盟印度的特殊组织,开出了天价年薪、天价特权的优厚鱼饵,被我婉拒掉。
我还不想成为某个小国的“特殊”人员,我就是我,自自在在地陪在苏伦身边,过一段安心又开心的日子不好吗?何必为了蝇头小利而无耻出卖自己?
铁娜说了很多,关于未来、理想、爱情、权力、统一非洲甚至统一地球——
我只问她一个问题:“当你得到一切,却发现明日就是‘大七数’的大限,你会不会后悔自己不该贪婪地收集一切穷奢极欲的东西?或许,今天的我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时间。”
我确信《诸世纪》上记录着的那些晦涩阴暗的文字,都有其深刻的含义。土星人也说过同样的关于“一九九九恐怖大王”与“大七数”的预言,这样看来,“大七数”将是地球人生命里的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劫”。
茫茫宇宙中,一个星球的灭亡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好莱坞的灾难片编剧们绝不是在耸人听闻。世界上的事,永远不要说“不可能”三个字,因为我们地球人对未来的一切了解太少了,即使是面对我们自己卑微的生命,又真正了解几何?
在铁娜的书桌上,我留下了两行洒脱的中国草书——“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铁娜黯然问:“谁是你最爱的人?是苏伦吗?还是那个——杀了谷野的日本妖女?”
我摇着头,微笑不语。怎么可能是藤迦呢?我不会喜欢日本女孩子,永远都不会。
“关于那件案子,我还有一卷录像带,是我在那个帐篷里偷偷安置的。相信它能帮你做出完全不同的判断,事实总是与真相相差甚远,杀死谷野的人其实是——”她在关键时刻停住,妩媚地望着我,“条件是……”
我微笑着摇头拒绝了她,条件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此刻,我突然发现她的问题很难回答:“自己最爱的人是谁?会是苏伦吗?如果不是苏伦,又会是谁?”
人生如此短暂,是不是该珍惜自己手里拥有的,快乐度过每一个日升日落?
一周之后,按照十三号别墅的保险柜里留下的手术刀的遗嘱,苏伦接收了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并且他的遗嘱里白纸黑字地写着:“所有的财富,由我跟苏伦共同拥有。”
手术刀拥有的财产只可以用“天文数字”来形容,连苏伦都忍不住对那些近五十厘米高的账簿惊叹连声。
尤其让我惊愕的是,他早就感觉到幻象魔影子的入侵,只是用人类的微小力量来对抗强大的异空间来客,仍旧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在一本厚厚的字迹潦草的日记里,他几乎记下了被幻象魔影子入侵后的所有细节,以下的话,是特意讲给我听的——
当某个人知道自己最终走向灭亡时,心情的晦暗沦丧是根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风,我的一生,看似风光,但跟“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相比,简直卑微如草芥。只有他,才配得上“大侠、英雄”这样的称号。他虽然一直拿我当朋友、当兄弟,但我永远都知道,即使身为他麾下的一名走卒,也是我最大的荣幸,遑论他教会了我那么多,给予我那么多。在我心里,自始至终把他尊为老师和前辈。
知道吗?保险柜里所有的这些产业,有半数以上是他转送给我的——我感激他的无比信任,才会毫不犹豫地听他的指令,不遗余力地推动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不管发掘的结果如何,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就算拼死去做、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辞。
如果有一天是由你来打开保险柜,可能我已经死了,拜托你好好照顾苏伦,那是我唯一的牵挂——杨天大侠仍旧活着,他那样的“天人”是永远不会死的,记住我的话,找到他,无论费多少力气,一定要找到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彻底打破《诸世纪》上的恐怖预言……
在他的私人日记本里,提到了一个叫做“寻福园”的别墅,位于日本北海道的木碗舟山脚下。
风,寻福园是杨天大侠亲自监督制造的,我一直觉得那别墅里有很多古怪之处,并且经过了四次以上的深入探索。虽然一无所获,但我在盗墓界浸淫了三十多年,能感觉到那别墅的不寻常。无论如何,你该去那里一趟,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当年杨天大侠把你托付给我时,曾经说过,自己是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永远相信,他是不会死的,即使有一天地球毁灭了,他也不会死——风,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木碗舟山、枫割寺、亡灵之塔、通灵之井这些词汇是跟另外一个“日神之怒”联系在一起的,那颗传说中具有无上力量的宝石,曾无数次出现于日本人的神话典籍中,更牵动了无数国际盗墓高手的心。
现在,我确信大哥仍旧活在地球上,并且会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去搜寻他。
“惊天动地的大事?能令杨天大侠如此形容的事,会是什么?难道是在拯救地球的毁灭?”苏伦连续几日,都在研究手术刀留下来的文字档案资料,对那些关于生意的账簿丝毫不理。
这一点,很令我欣慰,她已经从巨大的悲恸中恢复过来,重新振作,开始了崭新的人生旅程。
“风哥哥,你尽快去日本一次,大哥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么多深奥的文字记录。我看得出,他写下这些时一直都很困惑,只有在遇到天大的谜题时,他才会用这种不确定的口吻。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北海道的寻福园别墅一定会藏着什么秘密——”
“北海道方面的生意事务,一直由大哥最赏识的萧可冷负责打理,相信她会给予你最贴切的帮助。风哥哥,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样。”
苏伦与我之间的话题,更多的是关于日本之行,经历的土裂汗金字塔事件的一系列纷乱变化,似乎我们之间已经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关系,男女之情越来越单薄了。
手术刀去世后,苏伦变得更加独立,脸上的微笑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坚强和冷漠。这样的苏伦,渐渐让我感到陌生。或许,像凡尘俗世里所有的男人一样,我不喜欢太过强悍的女孩子,先前是铁娜,现在是苏伦。
埃及古墓的经历到这里似乎该告一段落了,因为关于“月神之眼”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它将被铁娜放进总统的私人博物馆,永久地加以珍藏,并且雄心勃勃要在空荡荡的土裂汗金字塔里建造一个新的埃及文物展示博物馆,使之成为继胡夫金字塔之后的第二个埃及旅游名胜——但这绝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很多令人头疼欲裂的谜题,一个个排列着等待我去拆解……
土裂汗金字塔真的会沉入地下吗?
藤迦会在“还魂沙”的召唤下醒来吗?
真正的谷野,会不会重出江湖,为自己的弟弟报仇?
谁才是真正的青龙会“重生者”?
詹姆斯到底在图谋什么?他说过的珠峰上的神秘预言石碑还会存在吗?
当“大七数”来临时,地球真的将要毁灭吗?
海底神墓真实存在吗?它们跟藤迦的身世会不会有关?
幻象魔到底是什么?
时间的断流又是什么?
蜀中唐门怎样重出江湖?
海底神墓到底在哪里?
真正的“盗墓之王”杨天呢?能不能重现江湖……
2007年1月31日 飞天 于济南